10.被直播囚禁的壞女人
蘇衾還記得,這一本以林馳云為男主的言情小說中,關於「拜金女蘇衾被囚禁直播」案件的相關描寫。
在夏小天的視角里,蘇衾的前男友們不是沒有心焦擔憂地幫過警方的忙——蔣崇盛用了自己的手段,試圖幫警方查明那間地下室所在的位置;張與憐從知道消息,再到不得不飛往國外進行遊戲的宣傳上市,以至後來在美國現場實時關注蘇衾在國內被囚禁的直播間,尋找自己能找得上的朋友幫忙;趙英想要在網路上發聲,澄清蘇衾並非是所謂的拜金女,他甚至還請求了自己的叔叔,求他讓警方多多施力尋找;還有王實,他一直在試圖在反擊那些不堪的言論,試圖利用自己的娛樂公司,來解釋蘇衾與他們這些前男友之間的關係並非外界所看到的那樣。
……但是,他們的努力只是杯水車薪。
一如王實在蘇衾成功被警方救出后發來的消息所說,他已經做好了所有輿論反擊的工作,但是他依舊擔憂他們的反擊會起到反作用。
——或者說,是王實對媒體、對群眾的過分了解,才促使他得出這樣的結論。
從一開始,躍入人們眼中的蘇衾,就是一個拜金女的形象,她狼狽不堪地被陳旭鋒關在黑暗的地下室,被他用最惡毒、最深情的口吻闡述著他的愛意,以及她的惡劣。
陳旭鋒說:「我愛你,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比我還要愛你,衾衾。」
陳旭鋒還說:「可是你不愛我,你趨炎附勢,你拜金,你拋棄了我……」
陳旭鋒有多聰明。他又是多麼得天獨厚,兄長溺愛,智商出眾,他懂得大眾最喜歡看到的東西是什麼——不是被誣陷的無辜女人被囚禁傷害,而是一個拜金女得到應有代價,被前男友以暴力手段關押在地下室,讓所有人看到她的這幅罪有應得的嘴臉。
十天的直播時間,已經足夠這個案件在社會上發酵蔓延。而陳凌峰在這幾位前男友們還尚未反應過來時,就做好了所有準備。
鼎達房產的股價暴跌,他早就提起了所有精神,立志在輿論方面得到群眾絕大部份的支持。小說中,關於蘇衾的所有黑料,無論真假,其中十有八*九都是陳凌峰放出來的。
看客們固然感慨這個案件的社會參與度與社會知名度,卻不會多為這個事件中的可能存在的真相感到幾分悸動,他們不會選擇在旁人的闢謠中,為這些闢謠施捨轉發、點贊。一如現實中,造謠的帖子、微博的傳播度總是高過於闢謠的帖子、微博。
傳謠簡單,闢謠難上加難。
蔣崇盛、張與憐、趙英、王實,這幾位前男友們不是沒有嘗試過為蘇衾闢謠,只是人們寧願相信他們是為了自己的名聲考慮,是為了不被別人說成是「一個拜金女曾經扒上的男人之一」,是為了讓自己不被這個污名沾上,因此才集體做出了為蘇衾說話的決定。
……
他們寧願相信由陳凌峰找人發出來的黑料,也不願意相信這些曾經與蘇衾朝夕相處的男人所說的話。
因為最開始,遮掩住這些群眾能看到真相的眼,不僅僅是真假難辨的輿論,還是群眾本身。他們選擇蓋住了自己的眼,一意孤行地相信自己才是正確的,自己才是正義本身。
網路「愚民」,就是最好割的那波韭菜。
而蘇衾的死,徹底斬斷了她有可能為自己辯駁的,最後、也是最為重要的一條路。
前男友們為蘇衾所做的一切,換來的只是小說里,夏小天極為疑惑地問了林馳雲這麼一句:
「林隊,我聽說這事兒就連火華娛樂的王總都攤了這趟渾水……他又是圖什麼呢,誰會相信蘇衾像他所說的那樣,是個好人呢?」便是同為女性的夏小天都這麼想,她尚且是正義的一方,尚且是為了死者申冤的一方。
更罔論其他人了。
林馳雲的回答簡單明了,那已經是這個案件即將結束的時候,陳旭鋒被判決的結果將要公告於眾之時。
他身穿警服,面色沉靜,眼瞳黝黑。
他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
「大概是為了自己的心。」
可以是良心,也可以是善心,亦或者,是因為那一顆曾經愛過的心。
*
在原本的小說劇情里,克里斯作為蘇衾從未提及過的神秘初戀男友,他從未出現在這個案子里。也許是原作者的疏忽大意,也或者是原作者只是拋出了一個設定,覺得他的存在並不需要再花筆墨描寫,總而言之,若不是蘇衾在這個世界以這個身份活了下來,她怕也是不曉得,原來蘇衾還有這麼一個初戀男友。
是初秋時節,距離蘇衾被警方救出地下室,已經是一個月過去。
蔣崇盛、張與憐等人陸陸續續回國,與她見面。這幾位前男友們,看到她的第一眼,不是心疼得眼冒淚光,就是強忍著情緒,溫柔又寵愛地摸摸她的頭。
蔣崇盛見她第一眼,就粗著聲音忍著淚,這個男人長相英俊中帶著匪氣,大蘇衾四五歲,已經是個在情場浪跡多年的花花公子了。但他們至今仍舊保持著良好的關係,不但是因為蔣崇盛覺得蘇衾人好,還因為蘇衾是他所認為的,與他交往過的女人中,對他用心最多的。
他用粗礪的大手狠狠地抱住了蘇衾,還沒說話呢,喉嚨里就急急忙忙地喘息了一聲,他不捨得丟掉自己人高馬大的硬漢人設,硬是把那口哽咽吞回去了。
「我們衾衾瘦了這麼多啊?」蔣崇盛心疼得不行,「哥這有港城風水大師的平安符,特意給你求來的,還有你大娘給你買的燕窩、人蔘、虎鞭,咱們衾妹兒好好補補身子!」
大娘是蔣崇盛他媽,也是港城賭王的四姨太,她肚子爭氣,給賭王生下了唯一的孩子。幾年前他們戀愛時,四姨太也很喜歡兒子的這個女友,她曾經還以為蘇衾會是蔣崇盛收心結婚的唯一對象。然而她沒有想到,她兒子最終還是像他爹那樣,改不掉浪跡情場的毛病。
在和蘇衾因為感情淡了分手后,蔣崇盛又一股腦兒鑽進了女人堆里,無論是逢場作戲還是怎的,他那肖父的花心濫情已然是板上釘釘了。
但蔣崇盛的人品並不影響他和蘇衾的關係良好,甚至是如今的兄妹相稱。
蘇衾朝他笑,喊他「蔣哥」,還在他最後忍不住偷偷擦淚的時候,若無其事地轉移話題,閑聊起其他的事兒來。
蔣崇盛卻沒被她的輕鬆樣給騙過去。人在當前,他才有空兒和她說說真心話兒,「 你為什麼不樂意咱們替你說話?咱們幾個前男友是怕這攤渾水的人?」
他英俊外表,闊鼻深目,有著四姨太俄羅斯血統的俊俏,在說話的時候,總讓人覺得兇悍,「我不懂你為什麼這樣想,衾妹,蔣哥我從來就不怕麻煩。」
這話,不僅僅是蔣崇盛這麼說,其他幾位也是這樣說的。
張與憐回國與她見面時,已經把手頭上所有的工作都忙完了,他沒有帶什麼禮物,只是在看到她的時候,滿臉的焦灼變為了安心與喟嘆。
「衾衾,」他是這般長相出色的男人,挺鼻薄唇,眼神清亮。外人皆說薄唇的男人薄情寡義,可蘇衾知道他並非如此,他張開懷抱,輕輕地擁住她,像相交多年的好友,憐愛又心疼地摸摸她的腦袋,問她這些天過得好不好,「……是不是瘦了,抱起來都是骨頭了。」
蘇衾回他:「咱們倆都兩三年沒抱過了,厲害得你,你還記得當年抱我的感覺啊?」
這麼一句調侃的話,終是讓張與憐鬆快起眉眼來,他終於能夠確認她沒有因為這件事受到多大的影響,而他也和蔣崇盛一樣,難以理解她不願意讓他們這些前男友幫忙澄清的話。
「我希望你能夠慎重考慮一下,我想要幫你,我比誰都清楚你是怎樣的人,你是我親手追來的姑娘,」張與憐常年輸入代碼,敲擊鍵盤的指尖帶著繭子,擁抱她時,厚實的懷抱與他的指尖溫度,都讓人感到安心,「……我希望,你身上的這些污水能夠徹底洗乾淨。」
終於被家人准許從國外回來的趙英,一看到蘇衾,就吧嗒吧嗒掉眼淚了,他哭起來實在顯得幼齡,兩顆小虎牙都變得楚楚可憐,酒窩都沒有了,這個身高一米八多的大男孩,一邊喊著「蘇衾姐」,一邊痛斥著那些不負責任的言論,兀自委屈著:「我其實已經發了想要給你澄清的微博……可是我的號被我叔找人禁言了三十天……」
「嗚,姐姐,你怎麼瘦了這麼多啊,我心疼死你了。」
蘇衾忙不迭地安撫他的情緒,而不出所料,又從他口中聽到了與其他人一樣的態度——
「姐,雖然我答應你,說不攤渾水,可是我轉頭想了想,人就活這一輩子,我憑啥要讓你受這委屈……我不樂意,我不開心,我想替你說話!」
大男孩的眼神發亮,像一輪太陽,熠熠生輝。
王實找上門來時,比其他幾位在國外的遠遠早得多,他把所有準備好的文件放在她面前,一派從容溫吞。蘇衾翻開這些文件,就看到了此次事件里,傳謠造謠的那些營銷號、路人微博號等等,足足有好幾張的紙。而王實只和她說了一句話。
「我準備好了,你呢?」
即便是蘇衾再怎麼冠冕堂皇,再怎麼露出一副不願意他們插手的樣子,此時此刻,她也說不出任何拒絕的話了。
而面對著,她那位從未在大眾眼中出現的初戀男友,她便更說不出口。
克里斯——這位大她兩歲,已經成功地從英國搶奪回屬於自己婚生子家業的青年,從容不迫地站在她的面前。
綠眸棕發,眼神溫柔,他有著來自猶太人的血統,因而眼窩極為深邃,又因為母親是亞洲人,皮膚較許多外國人都要白皙細膩。
長睫濃棕,在日光下,是隱隱的溫柔與過分耀眼的明亮。
他是絕無僅有的太陽。
「衾衾,乖女孩,」他伸出手來,輕輕地在她鼻尖揩了一下,蘇衾驚覺這具身體里還有著關於這位初戀男友的記憶,他們在一起時,他最愛這樣滑她的鼻子,「對不起——」
她的心臟開始發緊,發澀,那一句「克里斯」尚未吐出,她便聽到他說:
「我回來了。」
「來得有些遲,抱歉。」
一個輕若浮雲的擁抱,與一個拘禮克制的貼面吻。
克里斯心滿意足地抱住了她,安心地將自己的下巴搭在她的肩窩,他的中文發音十分標準,聽起來優雅知性,讓人疑心是不是從小在這裡長大的。
「乖女孩,不要怕,這場硬仗我們幫你。」
於是,蘇衾便知道,原本她已經搪塞敷衍過的借口為何失效,而那些原本談妥了的前男友為何再次倒戈。
罪魁禍首,就是此時正抱著她,滿心歡喜想要替她恢復所有名聲,為她打贏這一場勝仗的——
克里斯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