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天地兩忘川
老穀一邊往大殿外走著，一邊就開始搜索著自己和母親在一起時的點點滴滴。這一生一世，兩人已然再無重逢的可能，老穀隻盼著能夠想起更多的往事，足夠溫暖那慘淡的餘生。
??忽然就想起，自己來時，那看見的第一幅畫麵，原來竟是自己出生的地方。同時，也是母親飛升的所在。那門框上貼著的泛黃對聯，在現實中，好像並不存在，也許，那隻是老穀自己，想象中應該出現的畫麵。
??自己這一生，對母親是否孝順，老穀得不到明確的答案。好像二人相處之間，體現得更多的，乃是一種溫馨，祥和，和隨意。
??自己和母親相處，大多數時候，兩人之間，一直是一種平等的關係。母親並不會命令老穀去做什麽，一般家務，母親自然會做，實在要老穀去做些什麽，也都是用商量的語氣。老穀作為一個單身家庭裏的長兄，也自會竭盡所能的去幫助母親。
??當然，以老穀愣頭青的性格，也免不了會有忤逆的時候。
??如今，永別在即。母親能為老穀做的最後一件事，是因為挽救了老穀的魂魄不散，去重幽宮受那百日的苦寒煎熬。
??而老穀能為母親做的最後一件事，便隻是好好的活著。
??老穀走得不疾不徐，腳步雖然綿軟，但每一步落下，都要顯得有力，因為他不想母親從自己離去的背影中，看出一絲猶豫，一絲彷徨，或者，一絲留戀。
??老穀一邊走著，一邊就開始醞釀著，要為母親寫一首詞，同時心中又自嘲道：母親在世時，從未為她寫個隻言片語，如今陰陽兩隔，反倒是才思泉湧了，自己，其實也隻是個惺惺作態的惡心小人。
??老穀在心中默默地念著，他不需出聲，母親自然也會知道。
??《水調歌頭》
??君去未幾時壺中酒尚酣
??庭前紙花依舊黃欞舊桃沾
??揚槐迎風幾度薄雨無聲煙幕
??冷月照青山
??桂子香無注偷向枕邊寒
??恩未了緣已散此間難
??何處相逢阿幻宮上青雲端
??願有慈悲普度引我梧桐深處
??玉塌跪金安
??相思從此盡天地兩忘川
??一詞念罷，身後的殿門，緩緩合上！
??大殿前的兩顆桂花樹下，此刻隻剩下了白衣女子，而那穿著粉色衣服的女子，卻不知去到哪裏了。
??老穀正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中，便沒有搭理那女子，而是一直往前走著，雖然，作為路癡的他，其實也不知道該怎麽樣才能走出這片好似無邊無際的樹林。
??白衣女子知道老穀的苦痛，想要出言勸解，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於是也就隻能跟著老穀，默不作聲的走到後麵。
??走了很久，始終沒有見到那兩顆作為大門的梧桐，而四周的景物，卻越發陌生，老穀知道，好像是走錯了。
??老穀轉過頭來，問那白衣女子道：“怎麽還沒走到我來的地方？莫不是走錯了？”
??白衣女子心道：我早就知道你是走錯了的，我不說，也隻是為了能夠和你多呆上一點時間。奈何，縱然是山高路遠，也終究有窮盡之時。
??於是臉上偷偷的泛起一片紅色，支支吾吾的說道：“好像是走錯了，你不認得路，卻又偏要走在前麵，我也是一時不注意，跟著你走到歧途上來了。”
??老穀忽然哈哈一笑道：“便是走到歧途，也勝過你來帶路，你上一次帶路，可是差點把我帶給你妹妹吃了。”
??老穀這話語一出，白衣女子頓時又驚又喜，她說道：“我還以為大公子已經將我忘記了呢。”說完便低垂著頭，很是羞澀的擺弄起自己的裙角來。
??老穀出門之時，再次看見了大殿前的兩顆桂花樹，這才想起，在植物林中，也曾有著並蒂而生的兩顆桂花樹，那麽，這白衣女子，便是當初的勾魂木，而那穿著粉色衣服的，就該是智慧樹了。
??隻是，這兩人何時修煉出了自己的魂魄，又是為何，那麽快的就來到了仙人道。
??老穀想起自己在瘋大雞的世界中，苦哈哈的修煉了幾百年，到頭來還比不上兩顆桂花樹，心中不由得就有些不忿。
??老穀戲謔道：“不知你們姐妹，如今是精還是怪啊？進入仙人道，可是走了什麽捷徑？”
??老穀不僅認出了勾魂木，還主動和她開玩笑，勾魂木心中，頓時無限歡喜。
??於是喜滋滋的說道：“什麽精啊怪的，我和妹妹二人，可是正宗的百花仙子，並不隻單單的管理桂花。”
??老穀點點頭，很是敷衍的說了聲“恭喜恭喜”，然後接著問道：“我聽說樹木要成仙，可是要經曆更多磨難才行的，要修行若幹世後，才能轉變成人，成人之後，還要經曆若幹世，才有可能成仙。怎麽你姐妹二人才將魂魄修煉出來，就馬上成仙了？這其中，難道還有什麽玄機不成？”
??勾魂木一直偷偷的看著老穀，越看之下，越是歡喜，聽得老穀又問，便喜笑顏開的回道：“當然是有玄機的了。其實說來也很簡單，因為在前世，我姐妹二人，原本就是聖母使用的一雙筷子。聖母重入輪回後，我姐妹二人，也就跟著入了塵世。因為我們原本也不是人類，所以每一世，我們幻化的，都是植物，直到聖母飛升前的最後一世，我們姐妹兩，剛好化成了桂花。”
??“聖母重回阿幻宮後，下令將筷子收回，而且知道我和公子之間，有一些事情發生，於是便讓我姐妹二人做了百花仙子。”
??老穀聽得勾魂木這麽一說，心中暗道：我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事情嗎？怎麽我自己不知道？你唯一對我做的事情就是要讓你妹妹吃了我。你奶奶的，不讓你們去做棒槌，天天挨打也就算了，居然還許給你們百花仙子的職位。老媽這仇將恩報的手段，當真不是一般的糊塗。
??想到這裏，老穀惡狠狠的瞪了勾魂木一眼，卻意外的發現，勾魂木感覺到自己的眼光朝他而去，便急忙的低下頭，然後就紅了臉。她壓根也沒發覺，老穀其實是要瞪她的。
??老穀一時玩心大起，便低下頭來，去靠近勾魂木。那勾魂木知道老穀在靠近，臉便越發的紅，紅到後來，就像一枚熟透了的柿子，隻需輕輕一捏，便會噴出甜蜜的汁液來。
??勾魂木的這番神態，已然將她的心事展露無遺。便是老穀這麽莽撞之人，也都知道了，這女子，是及喜歡自己的。
??老穀在嘚瑟之際，心中也生出一絲憐愛來。心道：這勾魂木也單純得太過了，別說是俗世裏的那些精靈女子，便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女孩，也比你懂得偽裝，也比你更有心計了。
??又想到：你怎麽當的勾魂木？就你這一副花癡的模樣，居然也能勾引別人的魂魄？我勒個去。
??其實老穀不知道，這世間有一種法則，叫作“極致”。陽極生陰，否極泰來，越是單純至極的女子，便越是能勾人魂魄。
??老穀忽然決定要逗一逗勾魂木，便假裝自語道：“我正好缺了一雙筷子，如果向母親借用一下，也不知道她是否願意。”
??那勾魂木聽得老穀這麽一說，便連忙抬起頭來，一邊連連點頭，一邊說道：“我是願意的，要不，我去和聖母求情，我們姐妹，一起再入輪回可好？”
??說罷便抬起頭來，喜滋滋的看著老穀，一雙美目中，珠淚如華，流光溢彩。
??老穀沒想到會是這麽一個答案，或者說，會是這麽樣的一個過程。
??你堂堂百花仙子，好歹矜持一下嘛！況且，放著很有前途的神仙不做，你卻要跑來做一雙筷子？你失心瘋了還是花癡到了極致？
??縱然你是如此的想要私奔，也該稍稍的擺出些姿態來嘛！
??老穀一時間有些哭笑不得，苦笑著說道：“我開玩笑的，等你入了輪回，然後再長到十八歲，我早就已經死了，說不定就飛升在仙人道，那我們豈不是就錯過了？”
??勾魂木一想，好像老穀說的，也有道理。老穀縱然能夠再活過幾十年，對於仙人道來說，其實也就是幾十天的事情，自己無論如何是等得到的。
??至於老穀能不能夠飛升仙人道，勾魂木壓根就沒有懷疑過，九天巡察使的兒子，想要飛升到他母親管轄下的地方，難道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勾魂木好像是有什麽心事，一路之上，總是會發呆出神，好幾次，都是欲言又止。
??老穀將她的神情盡收眼底，心中也在思忖著：這般扭扭捏捏的，卻是為何？難道是要對我說一聲‘我愛你’？那又何必，大家都是江湖兒女嘛，你說了，難道我會不答應？
??終於，勾魂木好像是下定了決心。她先是四處張望，確定四周無人後，才戰戰兢兢的對老穀說道：“我有一個謎語，你可要好生的猜。”
??猜謎語？誰要和你玩這小孩家家的遊戲？不過想到人家對自己一往情深的，老穀也就敷衍著點了點頭。
??勾魂木再次往四處張望，確定無人偷聽後，便靠在老穀耳邊，輕聲說道：“有一口井，日出而盈，日落而竭。”
??細語如絲，吹氣如桂。勾魂木的幾句話，吹得老穀的魂魄癢癢的。
??老穀終於還是按捺住了自己的異樣，問道：“沒了？”
??勾魂木點點頭，然後長舒了一口氣，就好像自己說的，乃是什麽不可泄露的天機一般。
??老穀哈哈一笑道：“這也太簡單了，早什麽泄，陽什麽痿，我猜得可對？”
??老穀話音剛落，就見勾魂木臉上，滿是羞惱，再加上滿眼的不可思議。而那羞惱中，倒有九分是羞，隻有一分是惱。她一雙美目定定的看著老穀，那意思好像是說：你真的有那麽差勁嗎？我可是聽說過，男人都不能說自己不行的呢！
??老穀看著勾魂木臉上滿是否定的神情，心中也暗自想著：我猜的分明就是正確的，日出而盈，那就是早上的時候，井水很多，會流出來，這就分明是早那什麽泄。日落而竭，就是說太陽落山的時候，井水就枯竭了，那不是陽那什麽痿是什麽？
??這麽簡單的東西，也拿來考我？切！
??不該說的，自己都已經說了，勾魂木覺得，自己已經盡力力，剩下的，就隻等老穀自己去參悟了。
??接下來，兩人就開始廢話連天。廢話，是連接人類心靈最好的紐帶，是打開彼此心門最正確的鑰匙！
??兩人一邊聊著天，一邊向著正確的出口走去，勾魂木覺得，這一段短短的路程，已然是她這一生，最為幸福的時光。
??老穀走出了梧桐樹的大門，聽得身後有人說道：“無論我是一雙筷子，還是一抹流螢，是秋風中正在飄零的落葉，還是你路途上的一片綠蔭，隻要你正好看著我，那我，便是幸福的。”
??老穀吃了一驚，愛一個人，竟然可以如此的卑微嗎？
??老穀轉過身來，梧桐樹門，已然關閉，隻有白衣女子的誓言，還在樹林之中，回蕩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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