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大洞

  新年的第一場雪已然全部消融。


  ??那些曾經美輪美奐的雪,有的化作了樹葉上的一滴滴水珠,輕輕墜入腳下的土地,消失得了無蹤跡;有的則是在融化後,慢慢匯聚成一條溪流,流向未知的遠方;而有的,不巧的化落在身下的泥土之上,彼此攪和著,化作了一堆泥濘。


  ??陽光就如一位難產的孩子,帶著對新世界的無限向往,終於掙脫了桎梏它的牢籠。它歡樂著,跳躍著,肆無忌憚的展示著它那無盡的光芒。那是一種好久不見似的熱情,溫暖,熾烈,而又不使人昏昏欲睡。


  ??因為過年,平時難得一見的一家人終於聚在了一起,十幾口人每天除了吃喝,就是在半徑不超過十公裏的地方想盡辦法的折騰,玩樂,日子過得單調而不枯燥,喧鬧中透露著開心。


  ??差不多是在新年的第一天,疫情忽然全麵爆發,席卷了全國,也席卷樂世界。進出高速的道路已經封閉,外出的人要回來,需要經過重重檢查;而在家裏的人,也懶得走出去。這小小的一方世界,居然成為了一片避世的桃源。


  ??以前大概隻能持續一周到十天的新年聚會,延遲到了今年的一個月,並且,還遠遠沒有結束的跡象。


  ??過年備的食物已消耗得差不多了,周圍的雞鴨魚羊也禍害了不少,還好蔬菜是不要錢的,田間地頭,誰家的園子土裏,隻要是路過,順手拔幾兜菜葉,蒜苗……是不會被人責怪的,偶爾正好被主人家看見了,彼此也不會尷尬。偷菜的會很討好的掏出一包比較好的香煙,發給主人家,然後再給主人家點上火,順便也往自己嘴裏順上一隻,兩人站在田坎上天南海北的聊起天來。主人家為了顯示自己的熱情,也為了顯示對別人偷菜的不責怪,會指著某個地方說到:”那裏有才長出來的蘿卜,還有比這裏更好的白菜.……”然後再跟著做個小小的自以為滑稽的鬼臉說“你沒發現吧?”


  ??一個多月的時間,每天就是睡了吃,吃了玩,曬曬太陽,打打麻將,真的算得上是時光消磨,歲月靜好。


  ??“這人啊,天生的就是個賤皮子”,老穀嘴上叼著香煙,一邊眼角斜看著電視上的疫情報道,一邊漫不經心的打出了一張幺雞。“碰”王老竹輕拍了一下上家王三妹正準備摸牌的手,假意吼道:“小手莫亂動”,一邊撿回老穀打的幺雞。


  ??王三妹摸了一下自己被打紅的手,瞪了老穀一眼“你才是個賤皮子,不打幺雞你會死啊”。老穀有些尷尬的摸摸自己刮得很幹淨的胡子,說道:“是啊,都是賤皮子的些,這摸不到幺雞的時候啊,總想摸一個,等摸到了呢,又想打成英雄雞,誰知道就被碰了。”又說道“以前上班的時候啊,老盼著有個長長的假期,好好的睡睡懶覺,打打麻將,現在可好,背都睡痛了,這麻將打得也漫不經心。我看這一個個的,眼神都渙散了,再打下去,隻怕有人就要在麻將桌上睡起覺來。”


  ??聽了老穀的話,上家的老者不樂意道:“要睡也肯定是你帶頭,你一個晚上睡十個小時還不夠,中午睡個午覺還得兩三個小時的。你自己好好睡也行,偏生還要打呼嚕,隔壁家狗都被你吵出神經衰弱了。”


  ??老穀正要出言反駁,卻聽得王老竹搶先說道:“虎哥,是真的!我昨天看見了,那狗最近瘦得很厲害,還長黑眼圈!”


  ??王老竹話音剛落,老者和王三妹已經迫不及待的笑出聲來。


  ??家裏的人正漫不經心的打著麻將,忽然,聽見外麵傳來一陣“轟隆隆”的巨大聲響,聲音沉悶而嘶啞,像是天空被撕裂,又像是一張破鼓在心頭亂敲。


  ??老穀隻覺得一陣陣的心煩意亂,還伴了些惡心的感覺,再看看麻將桌上的另外三人,也都一個個臉色發白,目光呆滯。


  ??“平虎哥平虎哥”門外傳來王進扯著嗓子的喊叫聲,聲音中明顯帶了些恐慌,夾雜在那巨大聲響中,感覺遙遠而斷續“天破了,快來看”王進繼續喊叫道。


  ??老穀丟下麻將第一個衝出門外,隻見街壩邊上王進手中緊抱著半歲的王牧塵,三歲大的小女孩王予墨則緊抱著王進的大腿,這兩個,正是王進膝下的一雙兒女。


  ??看見老穀跑了出來,王進把手指向天上“就是那裏”。其實不用王進指示,老穀一眼就看見了那撕碎的天空。


  ??在東南方向遙遠的天空上,一個“洞”正在形成。一開始時並不是很大,但能感覺到溫度很高,因為可以看見它周圍的雲彩在慢慢蒸發,最後全部化作一團模糊扭曲的氣體。那洞口越撕越大,就像一個身處異世界,而又急於進入地球空間的恐怖怪獸,在終於將頭伸了出來後,頓時充滿了能夠全身而入的信心,於是更加用力的撕裂著那片空間。


  ??如幻覺一般,老穀能感覺洞中有些不可名狀的東西正噴發而出,而如剛才那樣巨大的聲音倒是逐漸小了些。


  ??“爸爸”。原本在和蔡波打羽毛球的穀依羅從身後抱緊了老穀,“什麽東西啊,好可怕”。老穀輕拍了伸在自己胸前的兩隻小手,說道:“沒什麽的,寶寶”。又指著那越來越大的洞口對著小女孩說道:“天破了,也不知道會掉出什麽好東西來,明天我們一起去尋找一下好嗎?”小女孩一聽老穀說天上的洞還能掉東西,雖然心中隱約著覺得不可能,卻又有那麽一點因為向往而產生的信任,於是做出一副很貪吃的模樣,對著老穀說道:“我希望能掉些好吃的,比如泡椒豬皮就好。”


  ??小女孩一副調皮的樣子,稍稍消除了老穀心中的恐慌,再看向站在街壩上的其他人。卻隻見大家一起沉默著,各自擺著入定一樣的姿勢,各人臉上的表情,或是驚訝,或是恐慌,所有的目光,都看向那遙遠天空上的大洞。


  ??隻感覺那洞越來越大,洞口扭曲著,並逐漸有了些實質性的變化。然而每個人看見的物質卻是不盡相同。


  ??老穀能看見一片幽深的黑暗,以及黑暗中不時跳躍而出的火焰噴發,再仔細些看,能感覺有雷電交錯時光芒的明暗變換,而那光芒在炫亮的那一瞬間,竟是瑰麗如星辰。


  ??王進則是看見了無邊的金色光芒,璀璨而耀眼,帶著些華麗而高貴的色彩。還有一絲淡淡的風,流轉在金色光芒周圍。


  ??而王老竹卻是更多的看見了風的流動,在洞中來回穿梭著,不停的碰撞著洞壁,風越來越大,還帶起些塵埃,卻始終無法衝出洞口,隻能無奈的繼續盤旋著,充斥著整個大洞。


  ??老穀產生了一刹那的出神,他好像看見了一個畫麵。


  ??在宇宙的某一個高處,一個比恒星還要大出若幹倍的身影正注視著自己,那眼神中有微笑,有悲憫,有對自己命運的不忍,還有,一絲絲的希望。而他身旁的星球,細小如一盞盞的孔明燈,慢慢從他身邊劃過,隨後在遙遠而空曠的某個地方炸裂開來,照亮那一片黑暗的空間,那些隨著星球炸裂而出現的物質,以極快的速度遠離了星球本體,那速度,快過了光,因為星球炸裂而釋放出的光線,始終無法超越那些物質。最終,在經曆了若幹時間之後,那些物質產生了變化。有的物質在方向上出現了不確定,導致了力量在不同方向上的分解,最終物質變得越來越稀薄,並且放慢了逃逸速度,逐漸形成了星雲,並最終被光線追上;而有的物質則是在快速逃逸,並且強力自轉的過程中,逐漸產生了氣流,因為氣流的出現,延緩了物質逃離的速度,在物質的陰暗麵,慢慢有了水的形成,而當物質越來越慢,最終被光線追趕上後,在光線穿過氣流和水的最底麵時,生命就開始誕生了;還有一些物質,它們既沒有被撕裂,也沒有因為自我旋轉而放慢速度,而是一如既往的向著無邊無際的黑暗深處逃逸,因為沒有氣流和任何已知元素的阻擋,所以它們一直保持著最初的速度,遠遠的,把光線扔在不可計量的單位之外。


  ??緊接著是第二盞,第三盞,星球越來越多,速度也越來越快,星球也就逐漸模糊起來,卻像是穿越了無數時空,最後落在老穀們可以看見的那一處地方,幻化成一個大洞。


  ??這洞是令人恐懼的,就像一隻巨獸撕裂開的大嘴,正對著地球撲咬而來,身體則向後不知延伸到某個不知名的世界。


  ??但是老穀卻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這洞,雖然看似猙獰可怖,卻說不定,是代表了一種生機。


  ??忽然間,整個世界一片安靜,老穀也從幻覺中清醒過來。他試著點燃一支香煙,然而手指有些哆嗦,那不是因為害怕,也不是恐慌,倒好像是還沒從巨人給出畫麵的震撼中緩和過來,那畫麵,逼真而又模糊。逼真是因為這一切曆曆在目,就如同一場剛看完的三D電影;模糊卻是因為,老穀感覺那畫麵,應該是四維的,自己三維的大腦,隻能從中得到一些模糊的信息。就如同去看一場三D的電影,卻忘了帶眼鏡一樣。


  ??弄了四五下,才終於將火機打燃。老穀一邊點著香煙,一邊緩緩的抬頭看向天空。那大洞真的存在,並不是幻覺。


  ??再看看周圍的人們,正一個個逐漸從沉默中蘇醒過來。“要出大事了”,老者第一個緩個神來,說道:“天生異象,必有血光啊!”老者是個道士,喝酒吃肉討老婆的那種,也不曾念過“道德經”但是農村裏,誰家死了人,要念經超度;誰家起新房,要看個方位;或者問個黃道吉日什麽的,老者全懂。當然也沒有一樣是精通的。


  ??“是啊.……”老穀也回過了神,正好迎著王進投來的有事要問卻又不知道從何問起的目光。“回屋看電視吧,看看電視上會不會有報道。”老穀提議道。“走,看電視去。”王老竹附議道。於是街壩裏的人陸陸續續的回到了打麻將的屋子。


  ??回到屋子,看著電視上,依舊還是疫情的消息,並沒有大洞的報道,老穀接過老者扔來的香煙,就站在電視前抽了起來。亞麗和王三妹準備晚飯,王進打開手機,玩起了每日必做的功課-——吃雞遊戲,王老竹正準備拉開老穀剛關上的房門,抱著王牧塵的王二妹吼道:“王老竹你又跑,天都破了你還去竄寨?”一旁大嫂也說道:“就是的,就沒看見你有一天是不往外麵跑的”。老穀做好人狀道:“王大哥可是上黃孔的治安隊長,天破了這麽大的事情,他肯定要去查看的啊。”王老竹連忙解釋道:“沒有啊,家裏沒菜了,我去二哥家土裏討點豌豆顛去”。穀依羅在一旁聽見了。立刻雀躍道“偷菜偷菜,我也要去。”老穀說道:“好吧,趁天還沒黑,我帶寶寶一起去偷菜。”


  ??三人出門,走在鄉村的硬化路上,老穀忽然感覺到異樣的安靜,沒有人,沒有風,沒有了蟲子的鳴叫,就連平時裏經常在道路上打鬧的土狗們也都全然不見。隻有遙遠天空上大洞不斷發出滲人的撕裂聲,伴隨著老穀如同鼓點一般跳躍的心跳聲,一起刺激著老穀脆弱的神經。老穀平生第一次感覺到呼吸竟然是如此的不易。


  ??偷菜從來都是令人愉悅的,勤勞而又有些五穀不分的小女孩歡快而跳躍的穿梭在二哥家的園子土,把她認為長得漂亮的蔬菜一一拔下,塞進放在土坎邊上的塑料袋中。老穀分了煙給王老竹,兩人蹲在田坎上,一邊扯著沒營養的家常,一邊不時的打量著天邊的大洞,不經意間,發現天色已經快要全黑了,老穀掏出手機,打開一看時間。“才五點啊?!”老穀驚訝道。“不會吧?”王老竹也掏出手機“真的啊!不該黑得這麽早吧?!”


  ??老穀站起身,環顧四周,二哥家已經開了燈,燈光照出屋外,越發使得天空下的黑暗更加的黑,那快要黑下來的天,就如畫上了濃厚的墨汁一般,老穀平息未久的心跳聲,再次伴隨大洞的撕裂聲歡快起來。


  ??老穀連忙走到小女孩身邊,看看塑料袋裏的菜,已然不少,老穀趕忙拉緊了穀依羅的手,說道:“哇塞!小寶寶一會會就摘了這麽多漂漂的菜呢,夠我們吃好久了,回家吧?”“好的,回家咯”,小女孩受了誇讚,心情很是大好,老穀連忙拉起小女孩的手,一邊順手把裝菜的塑料袋遞給王老竹,匆忙踏上回家的路。


  ??三人偷了菜,如逃一般匆匆回到家。偷了一個月的菜,從來都是輕鬆愉快而愜意的,這是第一次,有了落荒而逃的感覺。老穀一路上都緊握著小女孩的手,就像怕是一旦放手,就再也抓不到了一般。


  ??推開門,王三妹正在給蔡小軍打電話,看見三人回來,掛掉電話說道:“信號好差哦!”因為是在鄉村,電話的信號一向是不太好的,大家也都習慣了,老穀問道:“打通沒?”“倒是打通的,就是信號斷斷續續的,聽得不是很清楚,好像說是最近物流還沒有恢複,所有的快遞都從他們郵政走,所以一天忙得很,這幾天應該都放不了假。”


  ??蔡小軍因為是在EMS上班,不比家裏其他的無業遊民,是早早的回到工作崗位的,一個星期大概能回鄉下和大家聚上一兩天,誰知道這次剛一走,大洞就出現了。“叫他小心些”老穀和王老竹異口同聲說道。老穀又道“既然這幾天他回不來,在保證自己安全的前提下,也順便留心一下城裏有些什麽新的情況,如果實在是不安全了就早點回來,一家人在一起總是要好些”。在一旁有些擔心的王三妹點點頭,神色有些憂鬱的說道:“行,我到門口去再給他打個電話,家裏信號實在是惱火很”。


  ??“有新聞沒有?”老穀一邊問,一邊拿了小板凳往屁股下一塞,對著電視機方向坐下。“有”一直坐在爐火邊的老者先說道。正在吃雞的王進也把手機扔到一邊,搶著說道:“信號差的惱火了,吃雞也一直在掉線,不玩了”又說道:“新聞上說了,在澳大利亞的上空出現了來曆不明的大洞,目前大概有直徑一千公裏那麽大,別看它好像很近,其實距離地球得有幾萬公裏遠。”王進話音未落,那邊王二妹喝了口茶,順手把茶杯遞給老穀,補充道:“太平洋艦隊派了兩架戰機去偵查,一架都沒回來,你說怕人不?”“可是大洞到底是怎麽形成的呢?”老穀問道,接著又說道:“如果外星人真有能在天上炸個大洞的能力,那這仗也就不用打了,一炮下來,地球都成渣渣了。”


  ??眾人正七嘴八舌說著,吳雅麗從灶房端了熱氣騰騰的火鍋出來,喊道:“吃飯了吃飯了,牛尾巴加蹄花火鍋”牛尾巴和牛蹄花都是老穀和王老竹四處擺寨時買的,經過吳雅麗用糍粑辣椒,花椒大料等東東的烹製,剛聞著味,老穀的口水“唰”的就下來了。“你還吃的去?”王二妹問道:“天上那麽大個洞,你們還有心思吃飯?”“多大個洞嘛?能有我的心眼大?”老穀不屑道,一邊接過蔡波添來的米飯,把小女孩碗中大半的米飯趕到自己碗中,就留了一兩嘴的樣子,一邊在鍋中挑出最小的兩段牛尾巴放在小女孩碗中,然後一手把碗遞給小女孩,一手又往自己的碗中夾了蹄花,動作瀟灑熟練,一氣嗬成。“唉”老者一旁歎氣道“就看你那口水滴答的樣子,我都要多吃半碗飯”。


  ??匆匆吃過晚飯,老穀搬了小板凳坐在門口的石階上。抽著煙,看著那遙遠的大洞,感覺裏麵的火焰和光線更加的明顯,同時也更加的頻繁。王老竹也走了出來,老穀順手遞了一支煙過去,王老竹一邊點煙,一邊打趣道:“怎麽搞的,心情不好?才吃兩碗飯?”老穀一本正經的說道:“最近胃口不好”王老竹還沒反應過來,老穀又補充說道:“除了肉我啥都不想吃”王老竹聽了一楞,隻得傻笑道:“那是,虎哥的實力大家都是了解的”


  ??一家人陸續來到被燈光照耀的街壩上,抽煙的抽煙,聊天的聊天,而王老竹已經不知道擺寨去哪家了。老穀看向那燈光照耀不到的地方,越發覺得自己的感覺是對的,因為那些遙遠地方的黑暗,已經恍如實體,就像把手伸進那片空間,卻也無法越指半步一樣。


  ??再看那遙遠天空上的大洞,已然愈發凝實,就如一隻隨時會醒來的遠古巨獸,站在高處,睥睨著眾生。


  ??一家人很難得的早睡了,模糊中,大洞似乎停下了撕裂的聲音。


  ??老穀做了個夢,夢見自己變成了一支鳳凰,正自由而快樂的穿梭在火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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