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阿尋
宛晨抱著兩隻包, 小短腿跑得飛快, 還不忘氣喘吁吁地回頭跟宛桃討價還價:「姐姐, 你說話要算數, 我要是先跑回家,你就讓我先吃兩個, 而且,我昨天字帖沒寫完的事情, 你不能跟娘說。」
宛桃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行啊, 那還不簡單,你只要能跑贏我,我就不說,而且別說是兩個,今天我的那份讓給你一半!」
宛晨跑得更快了,小胖腿都跑出幻影來了。
宛桃一直跟在他後面, 直到宛晨的腳跨進門檻前一刻, 她略微加快速度,先沖向了廚房。
宛晨目瞪口呆, 撅著小嘴, 簡直要哭出來了:「姐姐, 你, 你騙我……」
宛桃攤手:「我怎麼是騙你的?你好好想想, 我們之前是怎麼說的, 是不是你跑贏我才行, 我這憑自己本事贏的, 怎麼就騙你了。」
宛晨憤慨:「你讓我誤以為你會讓著我……」
宛桃狡黠地眨眨眼:「你都說了是誤以為了。」她拍拍宛晨的肩膀,「你還是太年輕了,小子。」
當天,因為字帖的事情,宛晨就被罰站了。
宛桃跟杜氏說的時候,還吃著點心,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任憑宛晨怎麼給她使眼色,宛桃都不為所動。
而且他晚上還得趴在桌子上補寫字帖,這還不算,為了表示懲罰,杜氏還給他加了幾張。
於是小小的宛晨,明白了一個道理,姐姐這種生物絕對,絕對不能相信!
第二天是休息日,宛晨因為昨晚上睡晚了,還在補覺。
宛桃早早地起來了,在院子里蹦蹦跳跳地做操,以前學的她差不多都忘光了,最近才意識到鍛煉身體的重要性,於是,宛桃琢磨著好好想想這套操怎麼做的,之後把這個教給宛晨他們。
當她正做到伸展運動的時候,頭髮垂下來遮住了臉龐,許久沒運動了,動起來的時候,她都能感覺到自己骨頭髮出的輕微的響聲。
做了幾個動作,就開始有些熱了。
宛桃摸摸額頭上的汗,不經意間地抬頭一瞥,忽然見門口出現了一隻玄色的鞋子。
她順著那鞋子往上看,赫然見到一臉茫然的阿尋,他背著包袱,正歪著腦袋瞧她:「你在做什麼呢?」
宛桃驚得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
之所以沒坐到地上,是因為阿尋迅速衝過來扶住了她,那速度快的,宛桃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到了腰間多了一股熱度。
阿尋的臉慢慢地紅了,不自然地別過腦袋:「你怎麼一點也不小心,真是的。」
宛桃趕緊站好,瞪著他:「你一聲不響地來了,我當然被嚇了一跳,站在那也不出聲。」宛桃往門外面看了一眼,見沒有旁人,便沒好氣道,「你這次不會又是離家出走的吧。」
阿尋傲嬌地別過腦袋不理她。
一別足有一年光景,阿尋臉上的嬰兒肥退下去一些,顯得比之前稍微成熟了那麼點,那雙波光瀲灧的桃花眼更加細長,這雙眼長在阿尋圓圓的臉上,竟顯得十分協調可愛。
杜氏很喜歡阿尋。
阿尋是富家子弟,身上卻沒有沾染什麼壞毛病,而且這個院子也是託了阿尋的福才能買的,杜氏一直想找機會好好謝謝他。
見阿尋來了,杜氏高興得不得了,將他拉過去就噓寒問暖,眼神無比慈愛,對宛桃和宛晨,她都沒那麼溫柔過。
宛晨一邊用勺子吃蛋炒飯,一邊恨恨道:「娘,你怎麼能這樣,說好了給我做點心帶著私塾里吃的,現在你拉著阿尋哥哥說話,哪還有時間啊。」
杜氏斜了他一眼:「阿尋千里迢迢過來,你來惦記著你那點心,你看你的小臉胖的,等下學回來寫好字帖才許吃。」
宛晨扁扁嘴,阿尋哥哥才剛過來,他怎麼感覺自己都要失寵了?
她不睬宛晨了,將阿尋按在板凳上,問:「餓了沒有?我去給你熱熱飯,你先吃點。」
他其實已經吃過早飯了,但鼻翼間縈繞著蛋炒飯香噴噴的味道,阿尋有點想流口水,。
他一本正經道:「沒有,我只顧著趕路了,沒來得及吃飯,這一路走得可不容易啊,再說你們還搬家了。」
阿尋找他們家是真不容易,先是跑去了依山村,結果進門就迎到了蓬頭垢面的秦氏,他對秦氏映象不深,這麼一個碰面,他險些以為自己是找錯了門。
秦氏揉揉眼睛,先是疑惑,然後眼睛里慢慢煥發出光彩來,好像看到了一塊巨型紅燒肉一樣:「你,你是那個少爺嗎?」
阿尋被她這眼神瞧得心裡緊張,但他想,自己好歹也是見過大場面的人,站在城樓上面對數萬敵軍的經歷都有過了,還能怕一個兩眼冒光的婦人?
他咽了一口口水,挺了挺腰板:「我找宛桃,她在家嗎?」
提起宛桃,秦氏就不高興了,從鼻孔出了一股氣:「他們搬走了!」
然後又笑眯眯地湊上去:「快進來吃飯,嬸子給你做飯吃!」
阿尋一愣,眼見著秦氏都快把他拽進去了,他忙訕訕地笑道:「不用了,那他們搬哪裡去了?」
秦氏接著拽他:「他們享福去了!你快進來啊,管他們做什麼,快進來嬸子給你拿好吃的。」
阿尋還小的時候,孟天澤就告誡他:「如果有人說讓你跟他走,他給你好吃的,你能做的就只有一件事,趕緊跑,跑來找爺爺,爺爺收拾他!」
阿尋想到這個,鼻子忽然有些酸。
他從容地掙脫,正色道:「煩請你告訴我他們搬到哪裡去了,我是不會進去吃飯的。」
他陡然變得這麼嚴肅,同剛才那副小孩子樣簡直判若兩人。
秦氏這才訕訕地放開手。
最後,阿尋給了秦氏幾個銅板,秦氏總算開口將桃李村的地方跟他說了,末了還攥著銅板不甘心地補充:「嬸子做飯也很好吃的,你要不然就在這吃吧?」
阿尋謝絕了之後,就趕緊離開了,他對這附近不熟悉,秦氏又講得不清楚,問了好多人,才找到了林家。
這番經歷如此曲折,杜氏聽了心疼得不得了,便趕緊給他盛飯去了。
宛桃顧不上管阿尋,她正一邊往嘴裡塞飯一邊看書,昨天晚上回來把背誦的任務忘得一乾二淨,想起女夫子手裡那桿光滑油亮的戒尺,她立刻打了個寒顫。
阿尋時不時地抬頭瞧她一眼。
宛桃比一年前更加好看了,柔順黑亮的頭髮垂在腮邊,頭上只簡單地戴了一朵小簪花,膚白似雪,杏兒般的眼睛好像總是含著笑的。
阿尋在心裡默默地想,宛桃真好看啊,是他見過的最好看最文雅的姑娘,嗯,如果忽略她此刻狼吞虎咽的吃飯姿勢的話。
宛桃扒完了一碗飯,又喝了一碗綠豆湯,眼睛一直沒離開過書,等她覺得差不多了,不經意間往阿尋那一瞟,後者正托著腮,出神地盯著她。
他頭髮上束著的髮帶垂下來,搭在肩上,打扮得像個小書童。
宛桃伸手在他眼前揮了揮:「你怎麼了?」
阿尋一驚,這才如夢初醒,意識到自己偷看她還被抓了包,臉頓時紅了。
這太丟臉了,阿尋的思緒轉得飛快,脫口而出:「你臉上有飯粒!」
「是嗎?」宛桃疑惑地去摸自己的臉,沒摸到,她就蹬蹬蹬跑回自己的房間去照鏡子。
阿尋鬆了一口氣,一回頭,宛晨正若有所思地盯著他。
阿尋心虛:「宛晨,你怎麼不吃飯?看著我幹什麼?」
宛晨指指自己的臉:「阿尋哥哥,你臉上有飯粒,唔,還有雞蛋塊……」
這不是剛才自己用的伎倆嘛,阿尋一笑:「得了,你可別騙我,我知道我臉上啥都沒有。」
杜氏端著盤子走出來,瞧了阿尋一眼,忍不住噗嗤一笑:「你這孩子吃飯是把臉埋進碗里了么?怎麼一臉的飯粒啊。」
阿尋這才伸手一摸,果然有!
他的臉又紅了。
今天怎麼這麼丟人!
宛晨翹起嘴角,蹦下板凳去收書了。
這些大孩子,還真是幼稚啊。
等宛晨和宛桃去私塾了,杜氏將碗筷收拾好,擦了擦手,拿著綉針和綳面坐到阿尋旁邊:「說說吧,這次又是因為什麼跑出來的?」
阿尋頓了一下,一時沒說話。
杜氏以為觸及到了他的傷心事,微微地嘆了口氣,也沒再逼問,就一邊繡花一邊等著他說。
其實阿尋現在正在心虛中。
也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那個偌大的衛國公府,爺爺不在的時候,就好像是別人的家,阿尋待在那裡,不知道為什麼,心裡就空落落的。
他很想念林家,也想念宛桃。
幾天之前,廚房送來的飯菜有點涼,上面飄著油渣子,點心也甜得膩人,其實這本來都不是什麼大事,只是他坐在板凳上,看著那一桌子菜,忽然就覺得委屈。
當天晚上,他收拾收拾東西就溜出了府。
一回生二回熟,上回他出府的時候很是茫然,不知道該往哪裡去,誤打誤撞被商隊帶到了依山村附近。
這次他剛出府,就步伐堅定地往這裡來了,他有種莫名其妙的感覺,好像這裡才是他的家。
杜氏聽了,心裡五味雜陳,阿尋生在鐘鳴鼎食之家,是個富貴公子哥,真正把他放在心上寵愛的卻只有他爺爺一個。
孟天澤畢竟是個男子,而且還整日在外面忙碌,阿尋這孩子從小得到的關愛太少了。
她嘆了口氣,摸了摸他的腦袋:「你又一聲不響跑出來,你爺爺知道了又得擔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