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小福星(三章合一)
宛桃驚呆了。
其實元戰也驚呆了, 他本來只是想嚇唬嚇唬趙奕然,結果一個沒準頭, 拳頭揮到人家鼻子上了。
但事已至此,他只好虛張聲勢,把宛桃抱了下來:「這是誰啊?他有沒有欺負你?」
宛桃趕緊拿帕子給他止血,焦急道:「大哥,這是趙奕然, 他說跟你認識的,你打他幹什麼啊?」
趙奕然?元戰腦子有些懵, 再仔細一看, 這人可不是長得有些熟悉嘛。
元戰想了半天才想起來趙奕然是誰, 莫名有些心虛:「這麼多年不見了,我都認不出來了, 那個……」他還有那麼一點僥倖心理, 「你爹是朝中兵部尚書趙大人嗎?」
趙奕然被元戰一拳揍得天旋地轉,鼻子火辣辣地疼, 一時說不出話來。
元景跟兵部尚書趙霖正一邊散步一邊敘舊。
兩家從老太太那代關係就很好,到了他們這裡, 雖然略有生疏, 但還是會互相走動,只是兩個大男人,而且一個是國之棟樑, 一個是紈絝子弟, 在一起真的沒啥共同語言。
況且趙霖這個人真的太正經了, 元景特意準備了幾件好玩的事情跟他說,結果趙霖聽了之後沉思片刻,就開始給他分析這其中蘊含的治國治民的道理。
元景被堵得胸口有些痛。
東拉西扯總算不至於冷場,元景一邊艱難地應付一邊特意往這邊走,希望能遇到幾個孩子,化解一下他們之間那股尷尬氣息。
結果老遠地就看見宛桃,元戰和趙奕然圍在一起,不知道在幹啥。
元景笑著指指他們:「看來咱們的孩子也能玩到一起去,你看他們玩得多開心。」
走近了一看,才發現自己兒子把別人兒子給揍了。
靜心堂里。
元庭的臉比鍋底還黑。
元戰耷拉著腦袋,老老實實地站著。
趙奕然鼻子里塞了白紗布,上面還沾了點血,清清秀秀的少年此刻看起來有些滑稽。
元景偷偷瞧瞧元庭,開始叉著腰數落元戰:「你怎麼回事,讓你去看著妹妹們,你怎麼把奕然給揍了?」
元戰訕訕道:「我以為他欺負我妹妹呢……」
元景氣極:「你問也不問一聲,怎麼這麼衝動,一點也不像我兒子!」
元庭臉更黑了,像你還得了?
不過這種場景顯然不適合教育元景。
他很是歉意地看向趙霖:「我看還是叫個大夫來看看吧,」
趙霖大喇喇地一擺手:「沒事,這點傷算得了什麼,小孩子在一起玩難免的,再說,這也是奕然做得不對,隨便去背人家家小姑娘,不被人家大哥揍才怪。」
今天是元庭的壽宴,叫大夫來就不大合規矩了。
宛桃一直努力裝成透明人,這事情等於是因她而起,誰知道就讓趙奕然背她一下,居然被這麼多人知道了,這要較真起來可不好解釋啊。
元景照元戰的腦袋拍了一巴掌:「你還愣著幹嘛,快去給奕然道歉!」
元戰磨磨蹭蹭地去了,小聲嘟囔:「對不起啊,我不知道妹妹腳崴了,這次算我欠你一次,以後你有什麼要我幫忙的儘管提,以後你就是我兄弟!」
元景聽了,心裡還有些欣慰,兒子這倒是敢作敢當,有江湖義氣。
元庭腦袋上的青筋直抽抽,這孩子最近怕是又偷看行走江湖的話本子了。
但趙霖都不追究了,元庭總不能還不依不饒的,他在心裡默默地想,等壽宴結束了,關起門再來好好教訓這臭小子。
壽宴開始了,趙奕然負著傷自然不能去前面,元戰也主動留了下來,元景表面上痛惜自己教子無方,其實心裡卻挺美滋滋的。
元戰都知道保護妹妹了,還挺有個當哥哥的樣兒。這樣,他就放心地讓元戰看著宛桃了。
他在心裡默默地哼著小曲兒,跟五大三粗的趙霖一塊走了。
宛桃想,大人們都走了,自己要不要上去套套近乎問候一下?趙奕然這可真算是無妄之災。
不過他會不會被打生氣了不願意搭理自己啊,那到時候多丟人啊。
趙奕然扶著鼻子上的紗布,看著宛桃,她滿臉糾結的樣子,莫名想讓他想到了家裡那隻毛髮蓬鬆,體態渾圓的胖貓。
它被自己捉住偷吃東西的時候,也是這樣糾結。
只不過這個小姑娘比胖貓還要可愛。
他想了半天,問了句:「腳還疼嗎?」
宛桃茫然抬頭:「什麼?」
趙奕然瞧了一眼她腳上的紗布。
宛桃這才意識到,想說不疼的,但說出口之前又變了想法,他現在估計還疼著呢,自己要說不疼了,他肯定心裡不平衡。
於是宛桃苦著臉:「還疼呢。」
趙奕然去翻自己的荷包,他的荷包跟他的長衫一樣,都是墨綠色的,連花紋都很相稱。
他從荷包里翻出一個白瓷的小瓶子,遞給宛桃:「這是傷葯,對扭傷,碰傷之類的淤傷特別有用,你回去一天敷一次,很快就能好了,而且味道一點也不難聞,抹上了之後幾天都帶著香味。」
宛桃有些受寵若驚,他被揍了還能想著自己,原本以為他不擺臉色就不錯的了。
她接過來,心裡有些感動:「謝謝奕然哥哥。」
旁邊傳來一聲很刻意的咳嗽聲,宛桃一瞧,元戰湊上來擠在他們中間:「奕然啊,我們都這麼沒見了,其實我早就想你了,這次見面,我們就好好敘敘舊,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就開始敘吧。」
當著自己的面,趙奕然又是送東西又是關心的,讓元戰很警覺。
趙奕然:「……你分明都不認識我了。」
「那是哪裡的話。」元戰咳了一聲,「我只是當時太激動了沒注意,你可不知道啊,弟弟妹妹的什麼最讓人操心了,宛桃對府里情況也不熟悉,我那不是怕她被人欺負了嗎?」
趙奕然笑:「你是個好哥哥。」
元戰心裡得意,但還是擺擺手:「哪裡,我就是個普通的哥哥。」
宛桃托著腮:「大哥,我餓了。」
元戰警覺地回頭瞧了她一眼,目光帶了點威脅:「你說什麼?」
宛桃是真餓了,在元府轉了一上午,還經歷了這麼些尷尬的事情。
但對上元戰的眼神,她就忽然想起來自己不久之前,用這個借口偷偷溜了的事情。
宛桃心虛:「我真餓了。」
元戰吸取了教訓,叫了個丫鬟去拿吃的過來,自己則坐在他們倆旁邊看著。
這份寧靜很快被一個高嗓門打破:「大哥!誰讓你去偷我的東西吃的?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
接著就蹬蹬蹬地跑進來一個穿一身火紅衣服的姑娘。
元戰的笑容慢慢僵硬。
元琪真的要氣炸了,那盤綠豆糕做工複雜,用料極講究,做一盤出來都要上十兩銀子,元家即便有錢,代氏也不讓她這麼揮霍,基本上三四天才能吃一次。
剛出鍋的時候她嫌燙嘴,就放在廚房裡冷了一會兒。
等她美滋滋地去吃的時候,綠豆糕居然整盤都不見了。
除了元戰,就沒有第二個人能幹出來這種事!
她氣勢洶洶地撲上來:「是不是你拿的?你吃進去了嗎?給我吐出來!」
元戰嚇了一跳,趕緊往旁邊躲:「琪兒,這有客人呢,你這跟個瘋婆娘似的,被別人看到了,以後可怎麼嫁得出去啊。」
元琪這時候才注意到趙奕然。
趙奕然朝她禮貌地笑笑。
元琪瞪大了眼睛,愣了幾秒鐘。
元琪對趙奕然還有一點映象,不過那都是小時候的事情了,當時趙奕然就是那些普通的大哥哥中的一員,沒什麼特別的。
但時光把他雕琢得如此溫潤,元琪說不上來,但是覺得好像有些地方就是不一樣了。
他鼻子里還塞著紗布,還得保持著微微仰頭的動作防止繼續流血,但即便如此,也沒有半點影響他的俊秀。
相反,那礙眼的紗布到了他臉上,就成了點綴,只能襯托出他的氣質非凡。
元琪張牙舞爪的猙獰表情忽然溫柔下來,略帶羞澀地向趙奕然問好:「趙哥哥,你來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讓你看笑話了。」
趙奕然搖頭:「無妨。」
元戰目瞪口呆。
他跟元琪從小打到大,幾乎沒消停過,可從來沒看過元琪這副樣子啊 。
她向趙奕然走近了幾步,憂心忡忡地看著他的鼻子:「趙哥哥,你這鼻子是怎麼回事?磕到哪裡去了嗎?」
趙奕然看看元戰:「元弟不小心打的,都是誤會。」
元琪瞪著元戰,聲音陡然提高了幾度:「大哥,你怎麼回事,你怎麼那麼不靠譜,偷吃我的東西就算了,居然還打趙哥哥!」
元戰看向別處,裝作沒聽到。
元琪氣得一跺腳,不睬他了,轉而對趙奕然問長問短的:「我那有上好的傷葯,你跟我一塊去我院子吧,我給你敷上一點。」
趙奕然笑道:「謝謝你的好意,已經處理包紮過了。」
元琪並不氣餒,繼續興緻勃勃地建議:「那趙哥哥去我們院子里休息吧,那裡有客房,打掃得很乾凈。」
趙奕然表示自己就在這裡休息就好了。
元琪不滿,伸手去拽他的衣服,趙奕然眼中的笑意淡了點,他其實很不喜歡別人隨便碰他。
「元小姐,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你這樣拉扯我還是不太好,等會元爺爺看到得說你了。」
宛桃咬了一口點心,忍不住偏過頭看他。
趙奕然現在說得一本正經的,背自己的時候咋沒考慮到。
她跟元琪也差不多大啊。
元琪有些訕訕的,一回頭,注意到了旁邊的宛桃,她正靠在椅子上吃點心,包紮了紗布的腳一晃一晃的,好像十分悠然自得。
元琪叉著腰:「喂,你那腳怎麼回事?趙哥哥受傷跟你有關係嗎?」
宛桃不緊不慢地又咬了一口:「有那麼一點關係吧。」
元琪忽然覺得心裡很不舒服:「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一個鄉下野丫頭,也配做元家的小姐?」
「元琪!」元戰的聲音陡然嚴厲。
元琪愣了一下,元戰其實很寵愛妹妹,讓著她的時候居多,也幾乎沒有這麼吼過她。
元琪的眼淚一下就飈出來了:「臭元戰!我說的不對嗎?你憑什麼吼我!」
元戰有些傷腦筋,琪兒這真是被慣壞了。
元琪哭著跑出去了。
元戰往外面看了一眼,見元琪的兩個丫鬟都緊緊地跟著,知道沒啥事,就湊到宛桃身邊:「她被慣壞了,說的話你別往心裡去。琪兒一見到你就有敵意,其實就是看你長得漂亮,她心裡不舒服。」
元戰還知道來安慰她。
宛桃塞了一塊點心在他手裡,眼睛笑得彎彎的:「我知道了,謝謝大哥。」
元戰小心翼翼地瞧著宛桃的神色,不知道她是真的不在意,還是勉強裝出來的。
趙奕然捂著鼻子,若有所思,笑道:「宛桃,我鼻子被元弟打了,這件事情你也脫不了干係,我可能要在元家待幾天了,這幾天,你每天都來陪我說話成嗎?」
元戰扭頭,警覺地看著他:「讓我妹妹去陪你做什麼,我陪你說話不就成了。」
趙奕然指指自己:「我被你一拳頭打得頭暈腦脹的,現在看見你就有陰影,不然等我好了,咱們再敘吧。」
你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元戰覺得自己已經看透了一切,冷哼了一聲:「宛桃去哪,我就去哪,我們倆感情好,整天都待在一塊。」
宛桃:「……」大哥啊,我們好像今天才認識吧。
但對著元戰威脅的目光,宛桃很給面子的點頭,末了還是忍不住提醒:「那什麼,我今天晚上就回家去了,不會在這裡待很久的。」
元戰驚奇:「今天就回去了?爹不是說要接你過來住幾天的嗎?」
宛桃攤手:「那你一定是聽錯了。」
她今天要是再被扣住,林大樹估計就拎著一把斧頭來砸門了。
元戰沒好氣地看了趙奕然一眼:「聽見了吧?我妹妹沒空陪你說話。」
趙奕然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微微一笑。
等外面的壽宴結束,元庭送走了前來拜壽的權貴,孩子們才聚到了仁德堂里,給元庭獻上壽禮。
先是元嫣,她送了幾卷手抄的經書,元庭翻開看了看,忍不住摸著鬍子道:「嫣兒,這是不是你送給你祖母,抄剩下的?」
元嫣瞪眼:「爹,你這是怎麼說話的,這是我辛苦了一個月專門給您抄的,跟祖母那個不一樣。」
老太太坐在上首笑得合不攏嘴:「你看你爹,居然還跟我一個老太婆吃醋,這麼多晚輩都看著呢。」
元庭笑道:「我不是看送給您的那幾本都是金線封著的,一對比,我這個就寒酸了許多嘛。」
元嫣無奈道:「爹,你不就喜歡玄色嗎?你要是喜歡金線,我等會再繞點上去不就行了。」
幾句話逗得大家哄堂大笑。
然後是元景和元昕兩兄弟,元景送了特意尋來的四方墨,元昕送的是紫灰狼毫,都是很珍貴難得的文房四寶之一。
元庭破天荒誇獎了他們一人一句。
甚少被誇獎的元景頓時覺得胸中豪氣萬丈,得意地看了元昕一眼。
元昕朝他一笑,笑意未達到眼底。
宛桃注意到了元昕。
他是元景的庶弟,同元景長得並沒有半點相似之處,據說是更像他的姨娘,不知道為什麼,雖然他是在笑著的,宛桃卻感受到了他視線裡帶的冰冷。
估計是個狠角色,宛桃托著腮想。
元琪送了一個自己繡的荷包,元庭眼神複雜地看著荷包上繡的小鴨子和小雞仔,然後誇她:「琪兒的綉藝越來越精湛了。」
元琪得意地瞟了宛桃一眼:「我這是用了幾個月時間給爺爺繡的。」她補充道,「爺爺可要天天戴在身上啊。」
元庭的笑容僵硬了些:「爺爺一定戴著。」
元珠也送給元庭一個荷包,跟元琪那個幾乎一模一樣,就是針腳更歪歪扭扭,只有對比著元琪那個,才能看出來那是個小鴨子。
元珠羞澀一笑:「爺爺,這是我繡的,你也要戴著。」
元庭摸摸她的腦袋:「珠兒有心了,爺爺一定也戴著。」
他看著那一大一小的荷包,再看看自己腰間那個藏青色的,他還是喜歡自己這個,可是這是倆孩子的心意啊。
難道以後只能戴著小鴨子了嗎。
元戰送給元庭一本厚厚的習字帖,有些不好意思地撓頭:「爺爺,我知道最近是您的生辰,所以最近很乖,都沒有惹先生生氣,習字也勤快了。」
元庭想起昨天先生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過來哭訴,說自己實在教不了元戰的場景。
他笑著將字帖接過來,翻了翻,看著上面歪歪扭扭的字,剛想發火,又想想今天是個高興日子,還是不要教訓他了,等過了今天再說。
於是他忍住怒火,慈愛地摸摸元戰的腦袋:「你做得很好,很有進步。」
元戰羞澀一笑。
輪到宛桃了。
元景趕緊跑過去把她扶起來,宛桃捧著扎著紅色綢子的畫,聲音響亮清甜:「孫女同爹一起去找到了許墨庵先生的勁松賀壽圖,祝爺爺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元庭的眼睛瞪圓了:「許墨庵?勁松賀壽圖?是真跡嗎?」
等不及宛桃送上去,他就跑過來將畫接過去,輕輕地展開。
他最愛許墨庵的畫,研讀過不少他的書和真跡,在鑒別真假上面也有一定的造詣,許墨庵行蹤不定,性子怪癖,留下的真跡極少,大部分都是仿造的。
大約研究了一刻鐘,元庭激動得滿面紅光:「是真跡,是真跡,宛桃啊,你真了不起,這副畫我垂涎不知道多久了,你可真是爺爺的小福星!」
見元庭高興成這樣,宛桃就跟著一起笑:「爺爺高興就好。」
元琪目瞪口呆。
本來以為宛桃是個鄉下丫頭,沒啥見識,更沒銀子,肯定要出醜的了,結果她伸手就拿出了讓爺爺這麼激動的東西,風頭都被她給搶了。
她氣得不得了,跟代氏嘟囔:「娘,你看那個野丫頭!」
代氏看著宛桃和元景,目光幽深起來。
元景對宛桃倒是挺上心的,還陪她去挑畫,也沒見他對琪兒和珠兒這樣,就是不知道,他對那個野丫頭的娘,是不是也一樣的上心。
趙奕然的鼻子已經不流血了,只是鼻子旁邊還有些紅腫,儘管如此,也沒能影響他的俊美。
他送上的是一副千鶴朝歲圖。
是畫藝精湛,寓意美好的一幅畫。
元庭滿意地摸摸下巴,也很喜歡,只是這畫上面的落款讓他有些困惑:「這是哪個名家的真跡?」
趙奕然恭敬地行了一禮:「是晚輩自己畫的,獻醜了。」
元庭一陣驚訝,再仔細瞧一了一會那幅畫,看向趙奕然的目光就帶了幾分欣賞:「你小小年紀在畫作上已經有此成就,以後定將前途不可限量。」
趙奕然笑道:「元爺爺謬讚了,只要您不嫌棄就好。」
元庭看看趙奕然,再看看自己那個整天只知道傻樂呵的孫子,和他鬼畫符一樣的字帖,心裡苦啊。
元景不成器也就算了,元戰也這麼迷糊,幸好趙老頭沒跟著一起來,要不然自己這可怎麼抬得起頭來。
看來他的管教還是鬆了點,壽宴還沒結束,看著玩得樂呵呵的大孫子,元庭已經在考慮給元戰多請個教書先生了。
壽宴結束,眼看著天色要黑了,宛桃就一蹦一蹦地跑去提醒元景:「現在該送我回家了吧,我跟娘說好是這個時候回去的。」
元景心裡有些不情願。
同宛桃相處的時間實在太少了,他希望宛桃能在他身邊多待一段時間。
但是他總不能把宛桃扣下了,只能建議:「要不然用了晚飯再回去吧。「
宛桃忍不住打了個飽嗝,一直到現在,她可沒少吃東西。
「不吃晚飯了,我一點也不餓,現在就送我回去吧。」
元景沒辦法,只好帶著宛桃去跟元庭和老太太告別。
元戰挺捨不得宛桃的,跟在後面問:「你什麼時候再來玩啊?」
沒啥大事她才不會往這跑呢。
但宛桃想了想,跟他說:「我沒事就過來找你玩。」
元戰不放心地囑咐她:「你是一個小姑娘,平時離你們附近的男孩子遠一點,知道嗎?」他目光不善地瞧瞧站在一邊的趙奕然,舉例道,「就像他這樣的,你表面上看他好像對你特別好,其實心裡都不知道在想什麼呢,離他們遠點,可不要被騙了。」
宛桃眨眨眼,含著笑意:「他們為什麼要騙我啊?」
「就是,就是……」元戰「就是」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哎呀,說了你也不懂,反正你就聽我的,一定記住了,知道嗎?」
宛桃見他急了,憋住心裡想笑的衝動,乖巧地點頭:「知道了。」
操心的老大哥這才得到了一絲安慰。
趙奕然走過來:「宛桃,我給你的傷葯你要記得用,很快就能好了。」
他不說,宛桃都快忘了自己腳腕受傷的事情了。
她笑著跟趙奕然道別:「謝謝奕然哥哥,我記住了。」
晚霞底下,看著元景牽著宛桃往馬車走的樣子,趙奕然心頭忽然湧上一股奇怪的感覺。
他也不知道這是怎麼了,雖然知道於理不合,但是他總是忍不住想多看幾眼。
就連自己的妹妹,他也沒怎麼背過她,卻在遇到宛桃的時候,一切都變得那麼自然。
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還有些殘餘的疼痛。
只是不知道,何時才能再見到她。
林大樹每隔一刻鐘就要出去看看,再進來嘟囔道:「怎麼還沒回來,這都什麼時候了。」
杜氏把菜擺到桌子上,道:「這還早呢,你急什麼。」
林大樹不滿:「這太陽都快下山了,元家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杜氏嘗了一下自己做的西紅柿雞蛋湯,覺得味道恰到好處,很是滿意:「你別瞎操心了,等會就回來了。」
話音剛落,門口就響起馬車碾過青石板的聲音。
元景扶著宛桃進來,心裡有些忐忑。
林大樹迎上去一看,宛桃腳上纏了紗布,這還得了,他的臉一下就冷了下來:「這是怎麼回事?」
元景有些心虛。
宛桃笑道:「沒事,就是我自己不小心扭了一下腳,就腫了一點,現在都感覺不到疼了。」
林大樹心疼得不得了,上前把宛桃接了過來。
元景手裡一空,心裡也莫名地一空。
他今天喝了點酒,本來想著把宛桃送回家就趕緊回去洗洗睡了,結果瞥見那一桌菜,鼻翼間都是菜的香味,還有一碗湯擺在中間,散發著熱氣。
他就邁不動步子了。
元景本來沒胃口的,也不知道為什麼,就覺得那個湯一定很好喝,喝下去應該會很舒服。
宛桃貼心地問:「元叔叔,要不然留下來吃飯吧。」
元景笑道:「那怎麼好意思。」然後又有些為難道,「既然你說了,我就留下來吃頓飯吧」
元景吃飽喝足了才回去的。
林大樹把她腳上的紗布解開,腳腕處紅腫了一塊,他心疼地嘟囔:「那麼大個元府,怎麼連個孩子都看不好。」
宛桃掏出來好幾瓶傷葯。
其中三瓶是元景從元府拿的,另外一瓶是趙奕然給的,白色的瓷瓶泛著淡淡的光澤。
宛桃莫名想起趙奕然的笑來,他生得俊秀,笑起來很溫柔。
林大樹隨便挑了一瓶,正準備幫她抹葯,宛桃卻指指那個白色瓷瓶的:「用這個吧,據說這個很香。」
林大樹無所謂,就換成了那瓶。
傷葯的效果確實很好。
宛桃第二天起來的時候就覺得腳腕不疼了,消腫了不少,也能行動自如了。
宛晨正在收拾自己的包,一看宛桃走得好好的,立刻蹬蹬蹬跑到廚房跟杜氏舉報:「娘,姐姐腳不疼了,不用休息一天,今天就能去女學了!」
宛桃的笑容僵在了臉上,這個臭小子!
見杜氏從廚房探出頭來看她,宛桃反應極快,立刻又一瘸一拐的,杜氏哭笑不得:「行了,都給你請過假了,就休息一天吧。」
宛桃威脅地瞪了宛晨一眼,還敢告狀,你給我等著,看我之後怎麼收拾你。
宛晨的臉垮了下來,早知道這樣就不告密了,不僅沒能讓姐姐去上學,自己還吃了大虧。
杜氏親自送了宛晨去私塾之後,倆人一個繡花,一個看書,庭院里的那棵桂花樹上面停著小喜鵲,不時地發出一聲清脆的鳴叫。
在桃李村的時光清閑而悠然。
依山村。
林菊起得很早,開始一天的勞作,她現在不僅要忙活家務,還得去田裡幹活,只有晚上那會兒才能閑下來,拿起綉針。
餵豬,掃地,洗衣服,等早飯出鍋了,秦氏才揉著亂蓬蓬的頭髮推開門走出來,打著哈欠去了廚房:「今天早上做的什麼飯?」
林菊頭也沒回地擦著灶台:「番薯稀飯。」
秦氏皺了皺鼻子,靠在門框邊上:「怎麼又吃這個?稀飯里都沒幾粒米,這樣下去人怎麼受得了?上午還要幹活呢,你就不能煮個乾飯什麼的嗎?」
林菊將碗拿出來擺在灶台上:「家裡沒米了,還夠吃一頓的,你和爹想辦法吧,要不然只能吃番薯,玉米了。」
還沒到收稻子的季節,今年又因為分家的事情,秦氏做飯的時候很捨得放米,所以那點米不夠接上秋收的。
秦氏跑到米缸去看,尖聲道:「怎麼會這麼快?你這死丫頭,是不是你偷吃了?」
林菊沒理她,將稀飯盛好,端了一碗到外面吃去了。
秦氏接著在廚房罵罵咧咧的。
林看了一眼天邊的朝霞,太陽還沒出來就已經這麼熱了,今天在田裡幹活又得受罪。
林竹揉著眼睛從屋子裡出來,這個夏天他更黑了一點,還瘦了不少,看林菊蹲在院子里,他湊過去軟軟地喊了一聲:「大姐。」
林菊揉了揉他的腦袋:「快去洗洗臉吃飯吧。」
林竹有些委屈,垂著腦袋蹲在林菊旁邊:「大姐,我不想去田裡幹活了,我的手都磨爛了。」
他把手伸給林菊看。
林竹才八歲,以前唯一的任務就是玩,現在卻被秦氏逼著下地幹活,小手上都是繭子和傷痕。
林菊看著有些心疼,哄著他:「你先去吃飯,等會,要不然你趁著娘不注意先溜出去,她要是打你,我幫你頂著。」
林菊說前半句的時候,林竹驚喜地抬起了頭,眼睛閃閃發光,等她說到後半句,林竹眼中的光芒又黯淡了下來,沉默了一會兒,悶悶道:「那我還是去幹活吧。」
兩個人都沉默下來。
林竹忽然開口:「姐姐,我想三嬸和宛桃了。」
林菊正在仰頭喝最後一口,聞言忽然鼻子一酸,眼睛被碗沿遮住,久久沒有放下來。
晚上,吃過晚飯,秦氏表示對沒有幾粒米的番薯飯很不滿,跟林大壯商量:「要不然你去買幾袋子米?」
林大壯不耐煩地翻了個身:「買什麼買,精米細面的多貴,就那點銀子你這麼嚯嚯,遲早被你嚯嚯乾淨。」
秦氏氣不打一處來:「什麼叫我嚯嚯的?那米買回來不是一家人吃的?天天要幹活不吃點好的能行?」
林大壯扭過頭瞪她:「那你拿錢出來啊?家裡那筆銀子你別想動。」
秦氏咬咬牙,瞟了一眼床頭擺的罐子,有一瞬間真想拿罐子砸林大壯的腦袋。
她最終還是妥協,桌子上點的油燈很昏暗,燈光如豆。
她沉思了一會兒,又去推林大壯:「前幾天村後面那個張媒婆,來幫城裡一個老爺說親,你知道嗎?」
林大壯已經有些迷迷糊糊的,回了句:「你說這個幹什麼?」
秦氏道:「我不是想著菊子快到年紀了,要相看起來了嗎?」
林大壯頓時清醒了幾分,皺著眉頭看她:「你說什麼?」
秦氏心裡有些打鼓,但還是熱切道:「張媒婆說了,那家老爺相貌堂堂的,家裡在通州城有個大院子吶,是做布莊生意的,可有錢了。」
林大壯臉沉了一下:「你胡說八道什麼?人家條件這麼好,怎麼可能到村裡來找親事?」
秦氏訕訕:「就是年紀大點,不過這樣也好,年紀大了知道疼人,以後死得早,錢還不都是留給菊子。」
林大壯黑著臉:「年紀多大?」
秦氏憋了一下:「就,就六十多歲吧?」
林大壯深深吸了一口氣,才忍住把她踹下去的衝動:「睡覺,別天天想那些有的沒的,六十多歲,比你爹年紀都大了!你也真說得出口!」
秦氏不想放棄,急道:「他年紀要是不大,怎麼可能跑到我們這村裡找媳婦,我跟你說,這可是個好機會,菊子嫁過去可是吃喝不愁,要不然她嫁給誰能過那麼舒服,那肯定是要天天幹活的。」
林大壯瞧著她,秦氏懶,啥時候也沒關心過菊子是不是在天天幹活,恨不得把所有的事情都推給她做。
林大壯靠在床上沉思了一會兒,問:「那個老爺家裡可有其他妻妾啥的。」
秦氏又有些訕訕:「那我哪知道,那他年紀這麼大,家裡又有錢,怎麼可能沒娶妻?只是現在閑下來了,想找個年輕的陪著,我可跟你說,他家裡那些肯定都人老珠黃了,哪有咱們家菊子鮮嫩,那家裡有沒有其他女人不是無所謂嗎?他肯定最寵菊子。」
見林大壯不說話,秦氏接著勸:「這可是個好機會,就算不抓住這個機會,菊子也是快要嫁人的了,這附近都是窮小子,禮錢都不一定能拿得上來,那媒婆可說了,那聘禮可至少都是三十兩銀子啊。」
林大壯嘟囔道:「那不就等於賣女兒嗎?」
秦氏道:「我們這都是為了她好,誰不想錦衣玉食的?菊子長這麼大,成天到晚的幹活,肯定想過好日子,她又懂事,能給家裡掙這麼多銀子,她肯定願意。」
林大壯最終道:「明天問問她吧。」末了還解釋了一句安慰自己,「要是她不願意,可不能逼她。」
第二天早上,菊子照常起來得很早,在院子里餵雞,不一會兒,門就吱呀一聲開了,秦氏從裡面走了出來。
菊子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秦氏今天起這麼早?
她一邊餵雞一邊道:「早飯還沒做。」
秦氏一臉慈愛的笑迎過來,從她手中接過瓢:「你怎麼起來這麼早,今天我做飯,你去歇歇吧,我來餵雞。」
秦氏的溫柔真是讓人直起雞皮疙瘩。
林菊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不知道秦氏哪根筋搭錯了。
管他的,秦氏把餵雞的活搶了,她就去拿昨天的臟衣服準備洗。
剛拎起水桶還沒打水呢,秦氏就趕緊跑過去,一把拽住井繩子:「哎呀,我說你這孩子,不是說了今天我來做,你快去歇歇,等會也不用下田幹活了,你就待在屋裡,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想繡花就綉會,不想綉就歇著。」
林菊震驚地瞧著她,站在一邊,有些手足無措。
秦氏放下桶,把她推進屋子:「聽話,歇著吧。」
林梅被吵醒了,等秦氏走之後,她慢吞吞地坐起來,打了個哈欠:「姐,你怎麼還不去幹活?」
林菊皺著眉頭:「今天娘不知道怎麼了,什麼都不要我做了,都自己做去了。」
林梅光著腳跑到門口看,果然見秦氏在搓衣服,還好像心情很好地哼著小曲。
這真是一樁奇聞,從林梅有記憶開始,就很少見秦氏洗衣服,這麼多年家裡家外,都是林菊在操持著。
她不可思議:「娘這不是要把你給賣了吧?」
林菊一怔,臉上浮現出一絲苦笑:「你胡說什麼,這怎麼可能,你快點起來吧。」
林梅不樂意,爬到床上:「我還要再睡會,你別吵我。」
林菊無奈,便坐到一邊,將繡花繃子拿出來,一針一線地開始繡花。
也只有在這時候,她才能體會到宛桃說的時光靜好是什麼意思。
早飯,秦氏熬了一大鍋稀飯,米放得比林菊還少,還熬糊了點。
林大壯端起來喝的第一口就皺起了眉頭:「這做的啥玩意?」
秦氏瞪他一眼:「有的吃不錯了,你可別挑了。」
林大壯一肚子氣,這以後林菊真是嫁出去了,這日子可怎麼過啊?
等飯吃完,林菊習慣性地收拾碗筷,秦氏卻拉住了她,笑道:「你這丫頭,急什麼,放在那裡等會我來做,娘跟你說點事。」
林菊茫然地坐在凳子上。
秦氏摸了摸她的手,滿臉笑得都是褶皺:「菊子啊,時間過得可真快,這一轉眼啊,你就長這麼大了,到了要嫁人的年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