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5章 一唱一合
劉曄的進言有些出乎劉協的預料,尤其是關於劉表和荊州的。
仔細想想,劉曄的想法非常合理,應該不僅他一個人這麽想。
唯獨不符合他的想法。
劉表入朝,荊州的確可以重歸朝廷,然後呢?
劉協不得重新考慮他的既定方案。再好的方案,如果隻是他一個人在堅持,勢必無法推行。
就目前的形勢來看,他想將在涼州推行的方案推廣到山東去,難度很大,很可能會遭到全麵抑製。
就像王莽一樣。
想到王莽,劉協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
他抬起頭,看著還拱手躬身的劉曄,心中升起一朵疑雲。
劉曄從河東而來,這不會是荀彧的意思吧?
“子揚,請起。”劉協伸手虛托,示意劉曄起身。“若能如此,倒也不失為一件美事。容朕再與群臣商議,看看具體如何操作。”
“謝陛下。”劉曄起身回座。
劉協轉向魯肅。“子敬,你從江東來,可知孫策、周瑜如何想?”
魯肅躬身道:“孫策之父孫堅蒙國大恩,以布衣積累軍功,封侯拜將,以忠義自許。董卓亂政時,孫堅身先士卒,入洛陽,掃宮室,掩皇陵,想必已為陛下所知。孫策雖年少,卻承其父之誌,又以徐州人張昭、張紘為謀主,報國之心不減於其父。隻是眼下陛下遠在涼州,無暇顧及山東,他想為陛下效力也不可得。臣以為,若陛下揮師東出,孫策必率部響應。”
劉協微微一笑。“那周瑜呢?臣曾征他入朝,他卻遲遲沒有回音。莫不是與孫策君臣之義已固,不願意為朝廷效力?”
魯肅頓了頓,再拜。“陛下有所不知,江東形勢複雜,孫策雖為朝廷所拜,卻立足未穩,三麵受敵。周瑜不肯入朝,也是想為孫策分憂,使江東猶奉朝廷正朔,不為他人所吞並。”
“誰能吞並孫策?”
“故揚州刺史劉繇、丹陽太守周昂。”
劉協愣了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因音訊隔絕,對江東的情況並不熟悉。此時的孫策還沒能占據江東六郡,他隻是控製了吳郡、會稽而已,丹陽、豫章還在劉繇、周昂的手中。
“周昂與孫氏父子有仇,朕是知道的,劉繇又與孫策有什麽衝突?”
“具體而言,孫策本與劉繇沒什麽衝突,起因在於袁紹、袁術兄弟。孫策本是袁術部將,而劉繇則與袁紹交好,他被朝廷任命為揚州刺史,正是為了牽製袁術,呼應袁紹。因袁術在壽春,劉繇便將揚州刺史治所移往江南,孫策則奉袁術之命,渡江與劉繇爭鬥,是以結怨。”
劉協心中一驚。
魯肅一句話帶過,但其中卻大有深意。
劉繇被朝廷任命為揚州刺史,卻是為了牽製袁術,策應袁紹,這是朝中有人拉偏架啊。
他奪回大權這兩年沒有經手過類似的詔書,也想不起來劉繇是什麽時候出任揚州刺史的,劉繇應該是之前被任命的,到時候查一查是誰在暗中推動。
不過這樣一來,倒是可以對孫策放心了。
以目前的形勢來看,他別說全取江東了,能守住吳郡、會稽就算不錯。
“朝廷已經任命袁術為揚州牧,孫策自然應該聽從袁術的命令。袁紹來攻,孫策會渡江助陣嗎?”
“會,但無濟於事。孫策兵力既不足,又缺戰馬,無法與袁紹爭於江淮。”魯肅說道:“最大的可能是接應袁術退往江南,據江而守。若劉繇響應袁紹,接應袁紹渡江,則吳郡、會稽隻怕也守不住。是以,臣附議子揚之計,請朝廷招撫荊州。荊州在側,劉繇自顧不暇,袁紹不敢輕易渡江。”
劉協一愣,怎麽又繞回來了?
這兩人一唱一合,這是非要朝廷赦免劉表,招撫荊州不成啊。
他狐疑地看看魯肅,又看看劉曄,笑道:“是英雄所見略同,還是你們在路上已經商量過這件事?”
“回稟陛下,兼而有之。”劉曄笑道:“臣與子敬商議,都覺得朝廷若能招撫荊州,不僅可以迅速平定江東,還能逼降益州。有荊州、益州的賦稅,再加上陛下的仁政,不出十年,大漢必能中興,王道可致。然後東南出海,西北通商,大漢聲威可至萬裏之外。”
他與魯肅交換了一個眼神,又道:“我等不遠千裏則來,正是希望攀陛下龍鱗,建功立業。”
劉協眉梢輕挑,微微一笑,舉起酒杯。“當如爾等所願。”
“謝陛下。”劉曄、魯肅舉杯,大聲謝恩。
——
接風宴結束,劉協命人安頓劉曄、魯肅,自己回到後帳。
他雙手抱在腦後,躺在床上,看著青色的帳頂,回想著劉曄、魯肅的建議,以及其他人當時的神情,心中有些苦澀。
很顯然,他如果不做出改變,將不可避免的成為真正的孤家寡人。
如果接受劉曄、魯肅的建議,招撫荊州,反對的力量會更大,到時候從朝廷到州郡,恐怕沒幾個人會支持他的決定,關中度田也會無疾而終。
這是我想要的結果嗎?
顯然不是。
但逆流而上,結果未必是成功,更可能是失敗,而且是徹頭徹尾的失敗。
這樣的例子很多,近的是王莽,還有……太祖。
以太祖能力之強,強行改革的結果都是重大災難,我憑什麽一定能成功?
我隻是開掛而已,又不真是五百人才出一個的聖人。
“陛下,想什麽?”荀文倩走了進來,坐在床邊,用扇子為劉協扇風。
金城並不熱,晚上也沒什麽蚊蟲。
“你覺得熱嗎?”劉協問道。
荀文倩愣了一下,看看手中的扇子,不禁啞然失笑。
“習慣了。兒時在家,一到夏季,潁川就又濕又熱,蚊蟲還特別多,阿母就會手持蒲扇,哄我入睡。到涼州兩年,其他東西都改了,唯獨這個習慣改不過來,尤其是有了阿泰之後。”
劉協心中一動,豁然開朗。
荀文倩才二十歲,就已經有些習慣改不過來了。劉曄、魯肅都是年近而立的人,又怎麽可能一下子轉過彎來。
我最大的優勢不是兩千年的知識,而是年輕啊。
我才十七歲,就算再活六十年,也能熬死絕大多數反對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