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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9章 儒與道

  儒家學說最大的痛點之一就是他們推崇三代的王道,卻不得不麵對現實中的帝製。一心想重現禪讓的聖賢治國,最後卻被王莽篡漢的禪讓大戲狠狠地打了臉。


  麵對軻比能的疑問,荀惲也無法回答。


  見荀惲窘迫,軻比能自知失言,連忙解釋道:“侍中見諒,我不是非議聖賢,隻是想從聖人典籍中尋求解決之道。”他頓了頓,又補充道:“而且很急。”


  “哦?為何如此之急?”荀惲勉強恢複了鎮靜。


  “草原上原本是強者為尊,有點類似於你們漢人所說的禪讓。後來慢慢的就變成了兄弟相傳,現在又變成父子相傳。隻是有人覺得父子相傳好,有人覺得兄弟相傳好,還有更多的人希望延續之前的辦法,誰的實力強,誰就做草原之王。想法不一,自然就有衝突。”


  他歎了一口氣。“說句冒昧之言,若非如此,縱使天子英明,荀將軍善戰,恐怕也無法令我鮮卑俯首。想當年檀石槐大王在時,鮮卑東西萬裏,數十萬騎,戰無不勝。即使是檀石槐大王逝世,若能順利傳位槐縱,而不是兄弟相爭,也不會……”


  軻比能突然醒悟過來,連忙閉上了嘴巴。


  荀惲卻聽得好奇。“槐縱是誰?兄弟相爭又是怎麽回事?”


  軻比能猶豫了片刻,一聲長歎。


  “槐縱是檀石槐的長子,很小就隨著檀石槐大王征戰,與檀石槐大王麾下的大將關係極好,原本是最理想的繼承人。但鮮卑當時還沒有父子相傳的製度,有一些人覺得他們也有機會爭奪大王之位,但他們又不敢正麵與槐縱為敵,就攛掇和連爭位。”


  荀惲聽得津津有味。他對鮮卑了解極少,還是第一次聽說這樣的事。不過他對這樣的故事並不陌生,中原朝廷有很多類似的例子。


  廢長立幼,往往是內亂的根源。


  “和連用兵不如槐縱,卻擅長陰謀,最後逼死了槐縱,卻也讓鮮卑從此不和,各部互相爭鬥,傷亡慘重。”軻比能搖搖頭,眼中盡是無奈。“英雄皆橫死,剩下的都是小人。若是槐縱不死,何至於此?”


  “所以你們現在也想學我大漢父子相傳麽?”


  軻比能皺著眉頭,沉默了片刻。“依侍中之見,父子相傳是不是就能解決這個問題?說起來,和連雖不是長子,卻也是檀石槐大王的親生兒子。”


  荀惲眼珠一轉,明白了軻比能的為難之處。


  如果推崇父子相傳,那軻比能就永遠不得能上位,因為他不是檀石槐的子孫。


  如果不推崇父子相傳,軻比能就算成了鮮卑大王,也無法保證子孫受益,因為他的子孫未必也和他一樣強。


  不得不說,這的確是個難題。


  實際上,大漢的帝位傳承也這樣的困境,反而是儒家推崇的禪讓更合理。


  唯一遺憾的事,因王莽之事,禪讓製度已經成了禁忌,遠不如天命、氣運這樣的理論來得溫和。所以天下大亂,很多人都在說大漢的火德將終,紛紛以土德自居,卻沒有多少人提禪讓。


  荀惲覺得這個問題很複雜,不好回答。


  他隻能對軻比能說,我才疏學淺,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你這個問題。容我回去想了想,再請教一些人,以後再給你答複。


  軻比能有些失望,卻也能理解。畢竟荀惲也隻是一個剛剛弱冠的少年。


  ——


  十二月中,張魯的使者趕到了行在。


  劉協命荀惲去迎接,先安頓他們住下,了解一些基本情況,以便應對。


  除了劉協的意思之外,荀惲也接受了荀文倩的委任,想了解一些養生駐容的道法,所以特別用心,態度非常熱情。


  張魯的使者人數不少,總共有十來人,以道士王稚為首。


  王稚名聲不顯,但身份極高。他是第一代天師張陵的嫡傳弟子,比張魯還有高一輩。他年過七旬,但從小修行,所以氣色極好,看起來也就是五十出頭的模樣。


  得知荀惲是荀彧之子,荀貴人之兄,王稚非常熱情。和荀惲說了一些秘不傳人的道法後,他表示他們才是天師道真傳,張角是偏門,搞黃巾那一套就是為了貪圖人間富貴,根本不知道道法真諦。


  聽聽他們三兄弟的稱號,天公將軍,地公將軍,人公將軍,這是修道之人可以自稱的名號嗎?


  張魯就不同。他不為人間富貴,也沒有世俗的野心,隻是保境安民而已。


  荀惲對王稚印象不錯,聊了一陣後,讓他們安心等候,隨即向劉協匯報。


  劉協聽完荀惲的介紹,順口問了一句:“長倩,你覺得應該如何對待天師道?如何對待張魯?”


  荀惲不敢怠慢,斟字酌句的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從使者的數量和王稚的身份來看,張魯的確沒有割據一方的想法。漢中一郡,戶口有限,又夾在關中和巴蜀之中,也沒有割據的實力。再加上張魯與劉璋的恩怨,他和劉璋結盟的可能性也不存在。


  向朝廷稱臣,幾乎是張魯唯一的選擇。


  當然,要讓張魯立刻放棄漢中,似乎也不太可能。不管他嘴上說得如何淡泊,他畢竟還是人,沒像他的祖父張陵、父親張衡那樣白日飛升。


  暫時將張魯留在漢中,或許是一個不錯的選擇。等上幾年,有了互信的基礎,再找個機會將張魯調任,由朝廷直接控製漢中,也不是什麽難事。


  劉協點點頭,又道:“對天師道,又該如何處置?”


  “天師道不是太平道,與世無爭,似乎不必刻意處理吧。”


  劉協笑了笑。“那天師道人憑著道法入仕,可以嗎?”


  荀惲頓時變了臉色,連連搖頭。“天師道是出世之道,既然修道,那就應該清心寡欲,安心修道,又何必入仕為官?陛下,這萬萬不可。”


  劉協忍俊不禁。“王稚獻了能夠養生駐容的道法,你也不推薦他出仕?君子推崇禮尚往來,你這麽做,可不合乎君子之道。”


  荀惲窘迫不已,不知如何應以,半晌才道:“陛下,求道問法是私事,推薦賢才是公事。臣雖愚鈍,卻不敢以私亂公。王稚授臣道法,臣以金銀相謝便是了,推薦他入仕,既壞了朝廷製度,又亂了其修道之心,豈不是可惜。”


  劉協沒吭聲,不管荀惲這些話是不是真心話,有這樣的認識總是好的。


  但,放任天師道歸於山林,卻不符合他的既定方針。


  比起積弊叢生,已經難以自圓其說的儒學,新生的道教還很粗糙,不借此機會將道教納入正軌,豈不可惜。


  “讓王稚來,朕想聽他講講道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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