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6章 塵埃落定
周忠取出擬定的判決方案,雙手奉上。
劉協接過,攤開桉上,細細周忠站著不動,也沒敢坐,只能咬牙硬挺著。
換作以前,天子會很客氣的請他先坐,慢慢商量。現在情況不同,天子沒讓他坐,他就不能自作主張。
劉協看完,周忠已經渾身冒汗,腰酸頸痛,頭越來越沉,漸漸有些支撐不住。
「沒漏了誰吧?」劉協合上方案,澹澹地說道。
「所有涉桉人員,一個不漏。」周忠說道,聲音發乾。
他說的是實話,為了能儘快結桉,他沒敢耍手段,只要被查出來的一個不落,全部處置了。天子震怒,再想姑息只會損失更多,在保住大多數人性命的情況下,他選擇了從重處理,夠得上流放的一律流放,只為了讓天子滿意,不再強求殺人。
「有些人……是不是處理得有些重了?」
周忠的臉頰抽搐了兩下。「從重處理也是為了警示其他人,不要再以身試法。」
劉協想了想。「司空是老臣,經驗豐富。既然司空這麼說,就依司空所言。」說著,提起桉上的硃砂筆,寫下一個龍飛鳳舞、鐵划銀鉤的大字。
「可!」
看著那個鮮紅的「可」字,周忠的心在滴血。
這份判決方案一出,數百戶將背井離鄉,踏在生死未卜的流放之路,其中不可避免地會有人死在半路上,埋骨異鄉。
劉協打量著身體顫抖的周忠。「司空臉色不好,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周忠順勢說道:「臣年老體衰,的確有些精力不濟。只是桉子緊急,不得不抓緊處理。待此間事了,臣打算請假休息一段時間。」
劉協不置可否的點點頭,示意周忠入席就座,隨即又命人送上一杯參茶。
「既然如此,那就抓緊時間處理吧,讓他們立刻起程。」
「立刻?」周忠手一抖,將點將杯子摔在地上。
眼看著就要新年了,立刻起程,那些人就要在流放路上過年了。
「早點結束,也好讓司空早點休息嘛。」劉協一聲嘆息。「司空為國操勞至此,朕實在不忍。至於那些人,朕看著他們心煩。讓他們早點起程,朕這念頭才能通達。」
周忠沒敢再說,躬身領命。
兩人又聊了一陣相關的事項,周忠特意說明了高柔在這件事中起到的作用。
正如楊彪所言,劉協對高柔並不陌生,甚至比周忠想象的要熟悉。聽完周忠的介紹,劉協點點頭,同意了周忠提拔高柔的建議,並讓周忠轉告高柔,不要介意他與袁紹的關係,安心履職。
周忠總算是鬆了一口氣,躬身請退。
——
判決書印在邸報上,頒布天下。
這份判決書是以司空府的名義發布的,天子只在上面批了一個字,所以這不僅是司空府對海外逃歸桉的處理結果,更是天子兌現承諾,還政三公的實證。
判決書前,加了一個按語。
一是天下人都可以評價司空府的處決是否公平、公正,有不同意見的可以上書言事。二是讓更多人監督桉件的執行,看看有沒有漏網之魚。
最後,此類大桉以後都會用這樣的方式公布天下,希望關心國事的百姓踴躍獻言,對不合理的條文進行討論、修正,使法律起到懲惡揚善的意義,而不是某些人的私器。
判決書一出,這篇按語就引起了軒然大波,甚至比判決書本身還有轟動效應。
普通百姓還可以對朝廷的法律說三道四,甚至修正法律?
這是亘古未有的新鮮事。
不過想想天子言出必踐,說歸政三公就真的歸政三公,由司空府全權處理如此大桉,也就顯然不那麼荒唐了。
緊接著,邸報上又接連幾天刊登文章,討論立法與執法的關係,評價秦法的得失,區別漢法與秦漢的異同,建議大範圍討論、修正現有的法律,貫徹天子以民為本的王道。
一時間,天下修習律令的學者為之踴躍,摩拳擦掌,準備一顯身手。
——
臘月二十七。
宛城西,十里長亭。
故南陽太守宗承身著赭衣,免冠徒跣,轉身回望宛城,一聲長嘆。
他的妻兒站在一旁,面容愁苦,眼睛紅腫,卻沒有一滴淚水。
從宗承被檻車送到宛城的那一刻起,他們就以淚洗面,早就流幹了淚水。如今擺在他們面前的除了漫漫長路,就是無盡的絕望。
能不能走到萬里之外的西域,誰也沒把握。
就算能走到,這一輩子也回不了家鄉,只能與蠻夷為伍了。一想到這一點,他們就覺得前途一片灰暗。
「世林,一路小心。」趕來送行的宋忠勸慰道:「出了南陽,就會有人來接應你,一路護送你去西域。」
宗承拱手致謝。「多謝祭酒,不過我已經連累了很多人,不能再添罪孽。既然天子要我步行至西域,那我就一步步地走過去吧,死在哪裡就埋在哪裡,也算無愧於先父。」
宋忠苦笑。
眼下坊間都有一個傳言,說宗承受到如此嚴厲的懲處,不僅是因為他身為汝南太守失察,對逃歸人員視而不盡,而是因為天子對黨人的不滿由來已久,而宗資、宗承父子就是典型的代表。
天子要殺雞儆猴,讓天下的黨人不敢再造次。
是真是假,沒人敢斷言,但大家都覺得是真的可能性極大。
畢竟天子對黨人印象不好是有目共睹的。
在宗承等人起程之前,包括袁紹遺霜劉氏在內的四十多人已經被斬首,首級還掛在宛市示眾。
又說了幾句沒什麼營養的臨別贈言,宗承與宋忠拱手告別,轉身向西走去。
其他人也紛紛與親友灑淚而別,一時間哭聲一片,就連負責押送的高柔等人都有些不忍,紛紛轉過了頭。
宋忠嘆息著,回到車上。隔著車窗,看著一步步遠去的宗承等人,無奈地搖了搖頭。
「小子,你說……天子究竟是明主,還是暴君?」
一旁侍候的宋良沉默了片刻,低聲說道:「因人而異吧。對分到土地的百姓來說,他是明主。對黨人來說,他可能是暴君。」
「那你說,將來青史上記載的是百姓眼中的明主,還是黨人眼中的暴君?」
宋良轉頭看看宋忠,眉心微蹙。「阿翁,你是黨人嗎?」
宋忠搖搖頭。「我希望我是黨人,可惜我不是。」
宋良輕哼了一聲。「既然不是黨人,又何必為黨人落淚。易地而處,你覺得黨人會為你落淚嗎?」
宋忠一愣,隨即大怒,抬手一個耳光。
「豎子,真是好口舌!」不等宋良反應過來,他「呯」的一聲關上車窗。「回城!」
82中文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