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敢請事。”諸葛亮站在門內之東，西向而立，一身公服，褒衣博帶，手中的笏板一如本人一般，捧得端端正正。
“奉製，作儷儲宮，允歸令德，率由舊章，使臣納采。”站在諸葛亮對麵的甘霖和門外的甘辛，甘霈等人也同樣一身公服，尤其是身為儐者負責傳話的甘霖，一雙眼睛死死盯著笏板上的墨跡，生怕自己說錯了一個字，被禦史揪出來批上一通，嗯，至少也得沒了幾個月俸祿。
而且，這是他外甥的婚禮啊！使者還是他爹，自己要是搞砸了……後果不堪設想。華朝舊製，太子納妃的時候出使納采的本不應該是宰相，但，反正大家都想給諸葛亮一個入閣的資格不是，再加上甘辛是阿鬥的外公，一家人不是好說話嘛。
“臣亮之子不教，若如人，既蒙製訪，臣亮不敢辭。”諸葛亮倒是背得熟，隻是，他分外怨恨自己的耳朵怎麽就這麽好，這都隔了四五米了，怎麽自己還能聽得見旁人在說什麽！
其實這件事也不能全怪諸葛亮，畢竟，那兩位也是太囂張了點。想看熱鬧的依依拎著勸阻無效的阿鬥的衣服後領子直接把人帶上了房頂，青天白日的，依依都不知道遮掩一下，一個坐在房頂上，一個趴在房頂上，就這麽聊天，要不是阿鬥堅持不準，依依還打算帶點瓜子點心茶水什麽的上去，真跟看戲一樣……而此刻，依依終於大發善心扶著不敢動彈的阿鬥坐了起來，“怎麽就若如人了，這話怎麽聽著這麽難受呢，什麽叫跟人一樣，合著你家先生這是說我不是人啊？”
“先生本來就是在背書，你要是不滿意，納采結束之後我去禮部走一趟，讓他們重寫一本禮書，把你不滿意的詞兒都換了？”阿鬥生怕依依再因此對諸葛亮不滿，連忙想法子找補。而聽見這話，出門的甘霖差點絆倒在門檻上，忍不住為同僚掬一把同情淚，而且，殿下，編書這事兒不歸禮部管，真的……
甘辛從副使甘霈手中接過白雁，左手執拿，進門，諸葛亮站在南側，北麵再拜，甘辛俯視著俯首的諸葛亮，強行把苦笑變成微笑。謁者引甘辛走左側，升自西階，立於楹間，南麵而立，諸葛亮從東階上來，站在甘辛麵前，這一句簡單，甘辛不用找小抄就能說出來：“辛奉製納采。”
諸葛亮下階，北麵再拜，然後重新升階，麵向北接過白雁，退回東邊，看著甘辛從西麵出門。依依歪著頭看完了這一場納采，撇嘴，“這就完了？好無聊啊，我跟你說，當年三哥納采的時候我是跟著去玩過的，比這時候好玩多了……”至少你不得請人家吃頓飯啊！
藤宜元站在諸葛亮身後，沒忍住抬頭瞪了妹子一眼，若不是礙著這會兒人多，自家妹子嫁的又是太子，他早就能把妹子從房頂上拉下來好好管教一通了，你在這兒搗得什麽亂！
“沒呢，還有問名，你沒看大雁都還沒送完呢，還有一隻。”阿鬥話音剛落，被兄長瞪得有些委屈的依依便搖了搖頭，“我不想看了，無聊，阿鬥，咱們走吧。”
這話一說出來，所有人都鬆了口氣，甚至有些站得靠後的從者，還偷偷擦了擦汗珠。阿鬥倒是不想走，他娶的是依依，而且，是相父的女兒，從此，他可以正大光明的叫諸葛亮一聲父親，而這個父親，和劉備無關。他劉禪前生兩大憾事，如今居然一夕得全，直到此刻，阿鬥還覺得自己恍惚之間如在夢中。
“走不走啊？”看阿鬥還在發呆，依依不滿的扯了扯阿鬥的袖子，回過神的阿鬥握住依依的手，笑笑，“你不想看了，咱們就走吧。”大庭廣眾之下，阿鬥要不是出了神，也是無法容忍自己失禮至此，既然媳婦不想看了，自己自然沒有繼續留下的道理。
“納采，問名，納吉，納征，告期，”早就在下麵等了不知有多久的黃月英連忙派人搬了梯子過去，依依也是臉皮厚，扶著阿鬥從梯子上翻下來，掰著指頭就開始數數，“華朝講究臘月不婚，可是如今已經十月了，朝廷每幹一件事還都要挑時間，你說我今年還能嫁給你嗎？”
“不止，”阿鬥微微搖搖頭，“你還忘了兩件事，告廟和冊妃。不過沒事，我跟他們說一聲，把事情安排緊湊一點，”將妻子攬入懷中，阿鬥深深吸了一口依依身上的氣味，“我可等不了一年了，依依，我等不了了。”回程的道路已經把阿鬥快折磨瘋了，他實在是忍不了明明每天都同床共枕，卻必須在自己和依依中間放一床卷好的被子的日子，也，不想等下去了。
“好，我回去跟星彩學學冊妃時候的禮節。”依依輕輕握住阿鬥的手，他等不了了，她又何嚐願意繼續等下去？
“跟星彩學怕是不行，當年她也是一切從簡，連聘禮都……”阿鬥歎息一聲，“沒事，讓她們從宮裏叫幾個老宮女來，封妃的時候還要有保姆和傅母，你去挑個你看著順眼就是了。”
“我要住東宮，”依依咬咬唇，看著阿鬥，“我不想跟你家先生住。”
“冊妃那天我再送你過來，別的事情有先生也就夠了。”阿鬥答應得很是爽快，他可是一點也不想嚐試把依依和先生放在一起會怎麽樣，直覺告訴他，先生會被依依欺負得很慘。畢竟，不是有句話嗎，秀才遇見兵……
“殿下，太子妃，二位回來了。”命婦院內，胡氏微笑著為阿鬥和依依遞上熱水和毛巾，“甘相公的事情妾聽說了，您二位沒少折騰丞相吧，嗯？”
“夫人別聽別人瞎說，諸葛丞相舉世無雙，我們這種人哪欺負得了人家？夫人您說是不是！”阿鬥跟胡氏隻是客氣，依依倒是跟這位夫人神交已久，想想當初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兩人之間就如膠似漆的樣子，再加上此刻依依半是撒嬌的神情，阿鬥有時候都忍不住懷疑自家媳婦是不是磨鏡。
“是是是，太子妃在上，妾胡知罪。”胡氏噗嗤一笑，俯身行了一禮，“恕妾直言，太子妃現在可得趕緊學學怎麽走路了，您現在這言行舉止，簡直太像男人了。”
“沒事啦，反正阿鬥又不嫌棄我，而且，夫人啊，我們的婚期定下了嗎？”依依噗嗤一笑，回眸看向阿鬥，眉眼盈盈，神色繾綣。依依的確不知道朝廷上阿鬥要麵對多少壓力，但是，至少，在東宮的狀況，比依依以前以為的好了太多。而，大概隻有老人才會期待孩子們都在身邊，離開父母是每個年輕人的天性，回到東宮之後，依依便再沒有想念過母親。現在，占據了她的全部心思的，是自己什麽時候才能真真正正，站在自己摯愛的人身邊。
“你急什麽，”阿鬥笑笑，“照規矩，今天問名回去之後才開始占卜日子來著，這會兒誰知道婚期定在什麽時候。”
“沒事，這事兒，有的是人比您急。”胡氏微笑，甘相公，薑相公，崔相公，嗯，都等著諸葛亮趕緊當外戚呢，“隻是有一件事，臨軒命使的時候，皇帝不在還能讓侍中承製，但是您親迎的那天皇帝如果不在，太子妃的位置怕是坐不穩。”
“是嗎，那就讓他出來一趟吧，反正被拔了牙的老虎也做不了什麽大事，”阿鬥微微一笑，“畢竟，如今能給依依名正言順的太子妃的身份的，隻有他的聖旨。”
“可是，”胡氏還想說點什麽，終究隻是點點頭，“妾明白了，殿下放心，親迎之日，妾，必然親自守在皇帝身邊，寸步不離。”
“有勞夫人。”阿鬥微微點點頭，如果不是胡氏身上消不去的陰鬱和狠厲，阿鬥覺得，自己一定會很喜歡這位夫人，不亞於喜歡郭攸之，“不過我怎麽覺得今天東宮這麽冷清？星華呢，阿姊呢，安兒呢？我都出去這麽久了，照理說……”難道她們一個都不在？
“不巧，早就說好了要送小公主今天去看她親娘的，畢竟是人家的女兒，也不能活活拆散人家母女不是，”胡氏笑笑，“至於二姑娘，趙姑娘陪著她……去西市了。”
“西市？”阿鬥脫外衣的手頓了頓，“兩個小姑娘跑去西市，居然沒人攔著她們？”
“誰有資格攔住二姑娘和長公主？您若是說那兩個人的話，其實他們說話也就您聽，”胡氏笑笑，“您想想，董允和郭攸之就算還在，誰敢真的跟二姑娘急了？”那位姑娘啊，也就在您麵前拙嘴笨舌的，當初自己可是親眼看見她把董允和郭攸之懟得說不出話來。不過也是，有些話，二姑娘說說，也不過是小女孩為哥哥打抱不平而已，若是換了大姑娘或者主公，這話說出來，可就誅心了。
但是話說回來，胡氏是沒機會見到那兩位，她要是見了，她也不敢保證自己不會說出更過分的話來。哦，就因為你們不讚成主公想娶藤姑娘，不高興主公不娶張姑娘，就任由主公一個人微服去新野？萬一藤家不識好歹怎麽辦？萬一主公路上遇險怎麽辦？萬一主公病了怎麽辦？他們倒好，一句“藤姑娘定能照應周全”，一個個就都忙得抽不開身了？這種人還真是隻有自家主公才忍得了，可不見諸葛亮知道阿鬥跟依依隻有兩個人回了新野的時候，臉上的表情也是罕見的好看。
其實要是放到前世，阿鬥也是絕對忍不下董允這麽給他甩臉色，順便還拉上了郭攸之一起折騰的。但是這輩子嘛……阿鬥現在的心態已經變成了：你們開心就好。
“他們隻是沒想到，我居然這麽堅決，非依依不娶。”自己一向聽話，讓他們都習慣了，董允就以為自己會一直聽話下去，這次不過是一時倔強，他怕是連先生那句“再勸就是要君”都沒聽進去，一心以為若是把事情說嚴重點，自己肯定要仔細想想，再多想一陣子，十有八九就聽話了，可，這一次，阿鬥沒有。
阿鬥自知自己資質駑鈍，卻又身膺重任，以前每次決定什麽的時候，一旦有人說他這麽做不太對勁，他第一反應就是反省一下自己到底錯到哪兒了。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不是嗎？阿鬥誠然不夠英睿果斷，所以真正能讓他打定主意死不回頭的事情不多，而依依恰好是其中之一，甚至，是其中的第一，娶依依是唯一一個他能在先生反對的時候，還堅持的事情。
“娶妻乃是主公家事，什麽時候輪得到他們多嘴了，董允就是自己僭越習慣了，連帶著把郭攸之也帶壞了。”胡氏依舊麵帶不忿，阿鬥笑著搖搖頭，“夫人此言差矣，畢竟，天家無小事，休昭是認死理了點，但，他絕無僭越之意。”
“妾受教。”胡氏歎息一聲，“殿下，妾出去看看二姑娘回來沒有。”
“夫人請便。”阿鬥點點頭，等到屋子裏終於隻剩下自己和依依的時候，坐在榻上，長舒一口氣，“我知道胡氏是為了我，可，她這個性子，我是真的不太行。”
“沒事，反正她聽你的話，你多勸勸她也就好了，她就算心裏不願意，為了不給你添亂，裝也能裝出個溫良恭儉的樣子。”依依對鏡摘下發間的簪釵，銅鏡之中，映出一張無奈的臉。阿鬥，你難道真的以為，你身邊的女人，還有誰會是省油的燈？別說趙怡，星彩這種厲害的姑娘，就算是程悅和星華，在別人麵前，也都不是在你麵前的那個樣子。
“反正這會兒沒人，”阿鬥笑笑，“依依，想去西市嗎？”趁現在董允還跟自己嘔著氣呢，自己還能自由些，等日後他氣消了一回來，估計自己就不可能出去了。
“西市！走走走！”依依本來就是屬猴的，一聽自己能出去玩了，幾乎是瞬間就變了猴精，“還有還有，阿鬥，找身你的衣服來，我換上！”在華朝，穿丈夫的衣服，也是女子著裝的潮流，依依現下終於有了機會，也著實是期待了很久。
“好。”阿鬥出門吩咐了一聲，然後看著依依將發絲挽起，戴上一頂小冠，從仆從手中接過外套，阿鬥抖開衣衫，想要給依依披上，依依回眸看了一眼把衣服拖到地上的阿鬥，笑著從阿鬥手裏把衣服搶回來，“行了，你不是幹這事兒的料，我自己來。”
“你剛去中漢的時候，隻怕也不會打仗吧，”阿鬥搖頭，幫著依依係好衣帶，微笑，“我也可以學的。”
“學什麽都行，可千萬別學這個，”依依白了阿鬥一眼，“女人學著怎麽伺候男人，那叫貞順，男人學者怎麽伺候女人？尤其是你還是一國之君，你想害我當狐狸精啊，嗯？妹喜妲己褒姒的那種被人口誅筆伐上幾千年的？”係好腰帶，依依點點阿鬥的鼻尖，“你是不是還嫌棄朝廷之中討厭我的人不夠多，想給我多樹幾個敵人？”
“我隻是想告訴他們，在我眼裏，你有多重要。”輕輕握住依依的手，許久，阿鬥歎息一聲，“我叫人備馬，咱們就別走屋頂去西市了行嗎，擾民不擾民先不說，關鍵被巡街的金吾衛看見的話……”而且，阿鬥脖子疼。是被依依拎著衣服領子拎起來的脖子疼，真的是差點就沒法呼吸了，要不是知道依依自己也格外期待這場婚禮，阿鬥怕是覺得依依想要謀殺親夫。
“重要又怎麽樣，你以為你是孝武皇帝嗎，他說立衛子夫當皇後，就沒人敢說不行，你先想想辦法怎麽過了董允那一關吧！”依依輕笑，“我自己的事情我能解決，你不用太替我操心。”你不願意勉強任何人，那，隻要到時候你不怪我就好。
“這一次，讓我來，依依。”阿鬥握住依依的肩，輕輕點在妻子鼻尖，“朝廷的事情你不了解，交給我就好，你隻需要好好待嫁，行嗎？”
“阿鬥……”阿鬥的話被依依一根手指堵了回去，“你有你的責任，我有我的使命，你護不住我的，而且，”輕輕靠近阿鬥懷裏，依依微笑著，“我也不想，永遠隻能躲在你身後。”
“那你說，讓妻子受委屈的男人，還算男人嗎。”阿鬥擁住妻子，皺起眉。
“可是，我不覺得委屈啊，”依依微笑著，前額抵上阿鬥的額頭，“除了你，除了四個哥哥之外，沒有人能讓我覺得委屈，隻要你對我好，這世上就沒有任何事情，能讓我覺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