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主公，董允求見。”郭攸之的敲門聲總算是把兩人之間奇怪的氣氛衝淡了些，阿鬥坐回原位，笑笑，“叫他進來吧。”
“主公，”行禮畢，董允坐在阿鬥下首，抖抖衣袖舉起笏板，似乎就要諫言。諸葛亮幾乎是搶在董允前麵開口，“幾位將軍傷勢如何，休昭？”
“沒什麽大礙，隻是郭小將軍太年輕了，臣臨走的時候，他還在發燒。”董允有些詫異地看了諸葛亮一眼，對方微微搖搖頭。刹那間，董允甚至覺得，這個世界是不是出了什麽問題？今天太陽是不是從西邊出來了？什麽時候丞相和主公有了分歧居然要聽主公的了？
“是嗎，那，休昭可想到用什麽法子，幫幾位將軍洗清冤屈？”阿鬥微微皺眉，畢竟，想要誣陷他們的人可是皇帝，他還是有點擔心的。
“既然各位將軍都是清白的，那自然有辦法，請主公不必憂心。”董允看著阿鬥鬆了口氣，然後拱手就要繼續說話，果然，又被諸葛亮扯住了衣袖。阿鬥的座位在坐榻之上還有一層，居高臨下，對兩人之間那些小動作看得清清楚楚，但，他顯然不打算說清楚。
“先生到底是何意？”兩人告辭離開，還沒走出洛陽東宮的範圍，董允幾乎是迫不及待的詢問諸葛亮個中原因，“敬哀皇後尚在，主公無論如何也不該娶一個鄉間女子，而且還是一個……”
“行了。”諸葛亮搖搖頭，攔住董允，“不管是不是皇後，藤姑娘終究都是主公的家眷，你說話小心些。”而且，咱們這才走了幾步，主公還聽得見呢好不好。
“可，先生為何不諫？”董允的眉頭皺得能夾住一支筆，“臣還聽說，兩位皇後都不打算再嫁主公？一個藤氏居然能逼得兩位皇後……”張皇後是什麽氣場的人，又和主公一向伉儷情深，居然不肯再嫁，必然是因為這個藤姑娘善妒，那就更不行了好嗎！主公被人灌了迷魂藥也就算了，先生怎麽也能由著他的性子來？
“行了，藤姑娘並非妒婦，兩位皇後不嫁，卻著實是為了讓藤姑娘能做皇後。”怎麽覺得越解釋越奇怪了，諸葛亮歎息一聲，選擇放棄，“總之，藤姑娘的事情，不能再攔了，主公就算是絕後，也非她不娶，而且，休昭你也無意挾君吧。”
“這麽嚴重？”董允詫異的倒不是挾不挾君，而是諸葛亮的態度，畢竟，他董允挾君的事情又沒少幹過，諸葛亮，說實話也不是把主公的想法看得有多重要的人。嗯，先帝不好說，但在自家主公麵前，隻要是他們認定的事情，基本上主公反對也沒用。可是今天，先生居然說了放棄，那這位藤姑娘到底是哪裏的狐狸精轉世？
“主公，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孩子了，休昭，你也收斂點吧。”就照董允這個性子，畢竟有前世共患難的交情在，主公的確容得下他，可，隻怕主公夫人容不下他。
“先生！”董允還有話想說，諸葛亮卻是歎息一聲，輕輕搖了搖頭，再不打算理他。
“董允，”主公身邊的人一般都會叫他的字而不是名，這會是誰？董允轉過身，看著雙手抱劍站在門口，依然是一身男裝的依依，略一思索，照以前的習慣抱拳行了一禮，“劉將軍。”
“星華有話要跟你說，你跟我來。”依依看著停下腳步的董允，在前引路，“還請先生恕罪。”
諸葛亮點點頭，“張姑娘有命，臣等自然不敢遷延，休昭，你快去吧。”
“休昭。”依依帶董允到東宮後麵的小花園的時候，星華正坐在亭子裏烹茶，掐好了時間向剛剛開始沸騰的茶水裏撒了一把鹽，隨即拉著依依坐下，然後抬眸，向董允笑了笑，“休昭一路勞苦，想來也該渴了，何不嚐嚐妾煮茶的手藝如何？”
亭子四麵透風，園中種著的牡丹已然凋零，餘下了幾株月季，倒是開得頗為好看，依依冷著臉看著董允向星華行拜見皇後之禮，抿緊唇一語不發，看著星華斟了杯茶給董允，看著董允低下頭，“勞動殿下，臣惶恐。”
“得了吧，少說兩句客套話，當年在姊夫麵前的時候也沒見你有多惶恐。”星華噗嗤一下笑出了聲，“我問一句，你為什麽你無論如何都不同意讓藤家姐姐做太子妃呢？畢竟，我阿姊是很厲害不錯，可，就算是和阿姊相比，我嫂嫂也沒差到哪兒去啊？”
“為人君者，當廣繼嗣。”董允放下茶杯，微微搖搖頭。
“噗嗤……”皺眉想說話的依依被星華眼疾手快，塞了一塊點心堵住嘴，“當年攔著姊夫不許他娶妃的可也是你，那時候就不必廣繼嗣了？我看姊夫說你倒是沒說錯，反正全天下的理都在你這兒，有理是你，沒理強詞奪理也是你。”
“臣不敢。”董允一拜，星華嗤笑，“好了，說句實話，你說我姊夫又不是忽然斷袖了，把你嚇成這樣。你看，嫂嫂也是女人啊，若說廣繼嗣，嫂嫂也能給姊夫生孩子啊，為什麽你就不答應她嫁給姊夫？”
“倘若主公以藤姑娘為妃，臣自然不敢阻攔，隻是，皇後乃一國之母，必須擇人而立，”董允微微搖搖頭，“恕臣直言，藤姑娘連兩位殿下都容不下，又如何容得下三宮六院。”
“哎呀呀，要不是我親眼所見，我還真不敢相信當年攔著姊夫納妃的人也是你，我說，你到底準不準他娶女人啊，嗯？”星華一手托腮，微笑，“嫂嫂不是妒婦，我和阿姊不嫁是我們的事情，和嫂嫂沒關係，說句實話，不管嫂嫂容不容得下三宮六院，我們都不會嫁給姊夫。”
“古製，天子一娶十二女。”董允低下頭看著茶杯，意思很清楚，他的女人不能太多沒錯，但，也不能隻有一個。
“我倒也真的希望，他能多娶幾個女人，”依依終於吃完了點心，還被噎得喝了好幾杯茶，歎息一聲，“但是，算了，妒婦就妒婦，我認了。”她不想再看到那個自厭自棄的阿鬥，但，他的這些病啊，似乎沒那麽好治。
“而且，嫂嫂是你的救命恩人，”確定董允聽到了嫂嫂的歎息，星華趁機添磚加瓦，“就算是為了報恩，你也不該……”
“殿下容稟，”董允搖頭，“不錯，的確是藤姑娘救了臣的性命，救命之恩不可不報。藤姑娘但有所命，臣不敢不從。但，臣報恩之事，是私，而主公娶妻，所選乃一國之母，此事為公，臣不敢因私而廢公，有負陛下。”
“算我求你了，你就因私廢公一次吧，真的，我認真的……”星華一手扶額，苦笑，真是，以前還不覺得，可現在，姊夫啊，天天跟這麽一個人在一起，我是真的同情你。
“算了，星華，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也就不用再說下去了。”所謂話不投機半句多，依依輕輕握住星華的手，星華歎息一聲，為三人一人續了杯茶，“嫂嫂，你別生氣，我……”
“沒什麽好生氣的，這種事，我早就知道了。”依依微微一笑，“畢竟，這些忠良之士的確都是為了他好，但，也的確從來不會在意阿鬥到底是怎麽想的。”自家男人就是這樣，不管他到底有多委屈，也都沒什麽大事，時間長了，自然也就沒人會理會他的想法，尤其是在麵對他的大臣的時候，真是，往好聽了說他那是太有自知之明，但其實，他就是單純的自卑。
“嫂嫂……”星華有些擔心的看著依依，依依笑笑，“好了，我沒事，我家男人我自己疼，也犯不著別人替我體諒他。”有人親手把阿鬥推到自己懷裏，自己又為什麽要拒絕？
“不過呢，”怒極反笑，依依忽然起了欺負人的心思，而人生氣起來，理智也就未必約束得了行為了，依依說了一句日後每每想起都忍不住想找個地縫鑽進去的話：“我說董大人啊，你這找盡了借口不讓我嫁給阿鬥，難道說，董大人是對小女有意？救命之恩，想要以身相許？”
“不是！”星華無比慶幸自己的茶已經咽了下去，“嫂嫂，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啊！”
“那董大人可否直言，是不是呢？”依依一手托腮，微笑著看向已經成了石頭的董允。董允連忙低下頭，不敢去看依依近在咫尺的臉龐，心中卻更加堅定了不能讓自家主公娶這位姑娘的想法，“請藤姑娘自重。”
“嫂嫂，別鬧了。”星華輕輕皺起眉，你是未來的皇後，自重身份啊！
“好，”依依也反應過來了，但現在就算再尷尬也不能露怯，一甩衣袖，依依站起身，“星華，咱們走！”
“啊，好！”星華連忙站起身跟著依依就跑，她也在董允麵前待不下去了。
“嫂嫂，你下次說話之前想清楚啊！”星華的聲音順著風傳入耳畔，董允皺了皺眉，“主公，此女如何能被立為皇後？”
似乎有一聲低低的歎息在花園之中徘徊，董允將餘茶一飲而盡，皺起眉。如果連先生也不敢再諫的話，現在皇帝又在主公手裏，那，還有誰有資格阻止主公娶妻？
還有一個人，或者說，還有一家人可以。
“主公，甘霈求見，”幾天之後，阿鬥正在屋子裏看長安送來的奏表，郭攸之輕輕推開門，“他帶了甘相公的書信來。”
“是嗎，那快請大舅進來，”阿鬥笑笑，自己的確跟甘霈不能算熟，所以對於外公為什麽派了甘霈而不是甘霖來找他，是有些好奇，“臣霈拜見殿下。”
“大舅快坐吧，怎麽，外公有何訓教？”阿鬥看著甘霈坐在自己麵前，接過信，打開，苦笑著歎息一聲，居然是為了這事，也罷，“既然是為了這件事，那，如果外公覺得不妥，我就親自回去跟外公解釋一趟吧，攸之，你準備一下，一會兒咱們回長安一趟。”外公用他出征之前自己的承諾要求自己不要娶依依，君無戲言，這件事情不處理好，很麻煩的。
“殿下……”甘霈當然知道自家父親信裏都寫了什麽，也做好了最壞的準備，如果太子要因此降罪，他自然也要犯言直諫，畢竟，父親之所以派自己來，而不是跟太子關係更好的二弟，就是擔心二弟再像上次一樣，輕易就被太子說服，然後反過來堵父親的嘴。隻是，這個，他實在沒想到太子的第一反應居然是回長安，“殿下若有訓教，臣當轉達家父，不敢勞動殿下。”就算父親年紀不小了，但，天下哪有要君去見臣的道理？
“我怕大舅說不清楚，而且，外公年紀大了，哪有讓長輩奔波的道理。”阿鬥畢竟還是需要時間思考一下怎麽跟自家外公說，而且，他也著實有點好奇，這消息是不是傳得有點快啊？誰幹的？
“不用了，”冒充侍女送點心來的星華站在門口微笑，走到阿鬥身邊，把盒子裏的紫玉糕擺在桌案上，“姊夫，你是不是忘了問我，從長安來洛陽，到底是來送什麽的？”
“怎麽，你還真的有東西要送嗎？”阿鬥愣了一下，他本以為星華是看孩子看煩了，找個借口出來走走散散心，想不到，星華居然真的還帶了任務來？
“當然了，否則你以為我來幹什麽？”星華嗔了阿鬥一眼，“你和嫂嫂的婚事，阿姊讓我給你送聖旨來。”眼見星華巧笑倩兮，阿鬥愣在原地，半天都沒動彈，“聖旨？”
“是啊，聖旨。”星華微笑，“我去給你拿，你等我一會兒，所以，甘大人，麻煩您回去告訴甘相公，聖旨已下，君命難違。”
“是。”甘霈歎息一聲，“臣明白了。”誰不知道皇帝如今被太子捏在手心，身邊連一個能貼身伺候的宦官都沒有，他這個外甥，動作夠快啊。
“依依，你怎麽了？”星華回房去拿聖旨，阿鬥一邊暗咒自己蠢，怎麽就沒想起來讓那個皇帝物盡其用，一邊迫不及待就到了依依房裏，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她。卻不想，自己居然看見依依伏在桌前，甚至隱約還能聽到啜泣聲，阿鬥嚇了一跳，不是，自己這也就出去跟大舅說了幾句話啊，什麽情況，“怎麽回事，有人欺負你了？”
“倒也不算欺負，”依依回過頭，擦了擦臉上的淚痕，看著阿鬥擔憂的眼神，靠進阿鬥懷裏，“我今天去給他們送監獄中的衣食和藥材，然後，鄧芝對我說，你和星彩結發成婚，是人盡皆知的恩愛夫妻，他求我高抬貴手，不要活活將你們拆散，阿鬥，我是不是真的……”依依很清楚阿鬥很喜歡自己，但，她也從來不敢保證阿鬥心裏沒有別人，尤其是，事關曾經那兩位皇後，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她難免會心慌。
而且，依依不明白，為什麽那群人對自己如此嚴苛。自己為了他們不知道多少次豁出性命，她一個養在閨中的女孩子，為了護住他們，身上添了多少傷口？十幾天幾乎不眠不休，難道他們不知道自己是為了什麽？她就這麽一點心願，為什麽沒有人願意成全她？她覺得自己已經做完了所有自己能做的事情，可，為什麽他們還是覺得自己不配嫁給阿鬥？自己到底要做到什麽地步，才能讓他不那麽為難？她真的舍不得讓阿鬥為了她去和整個世界對抗，但，如今依依絕望的發現，這件事，似乎自己無論怎麽努力，也幫不上他。
“嫂嫂，他說這話你也信啊？”捧著聖旨匣子的星華走到門口，聞言，噗嗤一下笑出了聲，推開不知道該說什麽的阿鬥，摘了依依的發簪，拿了桌上的梳子幫，依依梳理亂成一團的長發，“你聽我說，如果是陳祗黃皓這麽說了，你懷疑一下還好，鄧芝他一個外臣能知道什麽？那裏那群將軍甚至有些幾年未必見得了姊夫一麵，他們能知道姊夫喜歡後宮哪個妃子？”
“他這話，也不是全然胡說，我以前隻是沒放在心上，其實董允也……”依依回過頭，“星華，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還想嫁給你姊夫？如果你還想的話……”
阿鬥看了一眼完全忽略了自己的存在的兩人，苦笑著走出房間，這時候，他覺得自己還是離遠一點，讓人家兩個姑娘好好在背後損自己兩句比較好，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