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薑相公，”元宵已過了幾日，自家妹子的病也好了不少，再看看程悅每天對著自己欲言又止，又看著北方望眼欲穿的樣子，阿鬥也知道自己該快點了。雖然自己舍不得，但是，畢竟姐姐已經嫁人了，自己這個娘家也是名不正言不順，一直待在東宮不是辦法。日子被阿鬥一天天往後推，直到休沐之日，已經不可再拖，這才將薑相公請來東宮，敘禮畢，命郭攸之捧上清茶，阿鬥笑笑，“相公請坐。”
“殿下請。”眼見阿鬥一直都是站著的，薑敘也多少有些感慨，“臣聽說，殿下把程氏接近了東宮？畢竟程氏是薑家的兒媳，臣當然知道殿下和程氏自幼一起長大，隻是……”
薑敘接下來的話被阿鬥揮手攔下，“薑相公，我接阿悅來東宮，是想讓她跟小妹做個伴，小妹的性子有些太孤僻了，我以前跟程姐姐都在書院，她性情開朗，就想讓她多開導開導清婉，薑相公還請回去好好向夫人解釋。”千萬別再來個我姐姐她跟我有染！
“原來如此。”薑敘點點頭，小公主被接進東宮的事情他也知道，而且，程悅在自己家裏過得什麽日子，薑敘總不可能一點都不知道。她和太子同在書院呆了那麽久，感情深厚，太子把小姑娘接出來休息兩天，也不是不能理解，隻是，“可，縱然如此，程氏在東宮也住了十餘天了，殿下，是不是讓程氏和臣回家？”
“我請相公來，也正是為了此事。”阿鬥笑笑，放下茶杯，“此事想來相公也知道，禪就不跟您拐彎抹角的了，阿悅是武林中人，讓她一直待在薑家，夫妻分離，也著實是委屈。我想，讓她去阿維身邊，軍陣之中，或許她還能有點用處，相公以為如何？”
“殿下如此看重程氏，是程氏之福，隻是……”薑敘皺了皺眉，本想拒絕，但後來想想，就憑剛才太子管程氏叫得那一聲“程姐姐”，兩人之間的感情就不一般。而在薑家，內宅之事由夫人管理是家中的規矩，就算自己也不能奪夫人之權，他是管不了，卻不是不知道。薑家家風在那兒擺著，他幾句話和太子的權位是不夠讓程氏在家裏被人另眼看待的，他也不想讓薑家數百年延續的為人稱道的家風毀在程悅手裏。那麽，也罷，“程氏一個女子，軍營之中，恐怕多有不便。”
“無妨，隨軍的家眷也不是沒有，而且外公既然駐軍在城中，多一個女人想來也不礙事。”而且，自己又不是沒試過軍中有女人的後果，後來蔣涵都快成了救苦救難的五鬥米道長了。
“是……”看來殿下已經決定了，隻是，不知道殿下今天叫他來，是出於尊重，還是，趁機也想要發泄不滿？不過算了，不管是哪一點，自己回去都得好好跟那個不喜歡孫媳婦的妻子說說這件事。
“那，我就讓程家姐姐跟著押糧的隊伍一起去了。”阿鬥笑笑，“對了相公，還有一件事，科舉不是快開始了嗎，禪有些事情，想問問相公。”
“你要我跟著運糧的車隊去？過兩天就可以走了？”阿鬥話還沒說完就被人打斷的經曆並不多，程悅現在整個人沉浸在即將見到丈夫的興奮之中，對阿鬥沒完沒了的囑咐多少是有點厭煩。阿鬥看出了這一點，隻能苦笑一聲女人果然還是更在乎丈夫，然後，哀怨地看著去收拾包裹的自家姐姐的背影。
“殿下！”阿鬥這邊氣氛還沒醞釀好，眼淚還沒掉出來呢，已經許久沒闖過阿鬥房間的甘霖這一次是真的闖了進來，“殿下，前線傳報，家父誤中流矢，命在旦夕……”
“外公中箭了？”阿鬥不自覺打斷甘霖，“還命在旦夕？怎麽回事？”
“臣也不知，隻是今日有八百裏加急的文書送到，大軍不可無主，二位相公請殿下再點主帥。”甘霖強忍悲痛，聲音是阿鬥從未聽過的低沉。
“二位相公沒說要誰接任主帥？”阿鬥一愣，怎麽居然沒一個人說話的？不方便？也罷，他們要自己挑人，那自己就挑好了，轉頭看向董允，“你是見過郭攸然的，你覺得，此人如何？”
“臣以為，還是薑維合適。”董允知道阿鬥的意思，卻還是搖了搖頭，現在隻能選薑維。否則，真按資排輩，他還想推薦王平呢，勸馬謖，拒張合，料理諸葛亮死後之事，然後守漢中，退曹爽，此為武功；說起文治，他也曾經為蔣琬署理府事，漢中這個兵家必爭之地，更是在他的治理之下，“男女布野，農穀棲畝”。但是，在華朝，士族也好功臣也罷，他都沒有，沒有家族的支持，這個元帥的位置，還是留給薑維最保險。
隻不過，董允悄悄看了阿鬥一眼，不應該啊，薑維不是主上的愛將嗎，今生又隨駕十餘年，怎麽，主公不想讓他任主帥？
“我怕阿維一打起來就收不住了。”阿鬥皺起眉，雖然薑維肯定會從他前世的那幾次失敗中吸取教訓，但，要讓他因此就性情大變，學起先生的謹慎持重，阿鬥覺得是有點難為他。
“殿下，不如任命一個監軍如何？”甘霖皺眉，的確薑維最合適，但，如果殿下這麽不放心，給他上條鏈子不就好了？
“也好。”阿鬥點頭，三國相爭之際，“汝雖參軍，其實帥也”的事情不少，參軍說話，薑維大概還是會聽的。但是點一個參軍，薑維跟人家會不會杠起來？這樣，“參軍的人選你們好好斟酌，我先給阿維寫封信，一會兒把參軍的名字填進去。”既然有自己的親筆信，他就不信薑維還敢亂來，正好程悅不是要去嗎，連信使都省了。
阿鬥提起筆，卻半天都沒能寫下一個字，心煩意亂地扔下筆，阿鬥轉向甘霖，“二舅，你知不知道外公到底怎麽樣了？”外公已經年近花甲，如果當真出了什麽事，自己怕是永遠都無法原諒自己，“軍醫有沒有說能不能移動？要不，把外公接回來治傷吧。”他已經想讓自家外公別當元帥很久了。
“家父並未送家信回來，臣所知的，也隻有塘報上的這些了。”甘霖搖搖頭，眉宇間的憂色也掩飾不住，“照理說倘若隻是誤中流矢，不應該就命在旦夕了……臣失言！”察覺到董允遞來的眼神，甘霖連忙住了口，可是，為什麽不讓自己說啊？父親可是太子的外公好嗎，而且身居相位，這，太子擔心一下也很正常的吧！
董允此刻隻想抓住甘霖扔出去，你這會兒不說寬心的話也就算了，還在那兒危言聳聽，嗯？他已經見識過一次丞相過世之後自家陛下比給自己親爹守孝還傷心的樣子了，如今又是多事之秋，主公真的傷心過度幾天再不理事務你試試看？
“阿怡，”阿鬥知道甘霖的意思，也知道董允的擔憂，抬頭看向東宮的房梁，“你在嗎？”
“想讓我跟程悅一起去代州看看你外公？”趙怡抿抿唇，“我當然沒問題，但是，我擔心你這裏……”
“我都回長安了，東宮的守衛如同銅牆鐵壁，阿姊不用太擔心我。”阿鬥搖搖頭，“而且，你擔心武林中人的話，星彩還在這裏呢。”
“星彩不行的，這樣，我去叫蔣涵來。”趙怡微微擺擺手，星彩的確武功不低，但，她其實也不熟悉江湖之中的規則，事倍功半。倒是蔣涵，其實那姑娘，在江湖上的來頭可不小。
“蔣姑娘？”阿鬥連連搖頭，“不用了吧……”那姑娘不僅自己見了尷尬，她可是薑維前世的妻子，董允郭攸之他們見了她，十有八九也會尷尬。
“你就忍忍吧。”趙怡揉揉阿鬥的頭發，絲毫沒有商量的餘地，“要讓我走，你就得聽我的，至於你外公，”微微掀起唇角，趙怡的聲音帶了淡淡的不屑，“隻要我到的時候他身子還沒涼，我就能把他從閻王手裏搶出來，別擔心，那群軍醫再怎麽不行，拖住他的性命這麽幾天總還是沒問題的。”如果是八百裏加急的話，從前線到這裏，其實也用不了幾天，而趙怡自信，自己的速度比驛馬，至少是能快那麽一點點的吧……
“阿姊，算我求你，”阿鬥握住姐姐的手，聲音都有些顫抖，“一定要救救外公。”
“好，我現在去叫蔣涵，你把信寫好，我跟阿姊一起走就是了。”甘辛可是甘夫人的生父，算起來，也算是她的太師父，武林中人最重師門，她怎麽可能不對甘辛竭盡心力？
也罷，為了弟弟，那自己，就稍微急上那麽一點點吧，嗯。
“你們商量好了嗎，監軍選誰？”阿鬥轉過頭，看向董允。
“臣舉薦鄧芝。”郭攸之微微點頭，董允便開了口。
“好，攸之，你擬一封文書，寫好我抄一遍。”阿鬥現在心亂如麻，根本想不起來書信該怎麽寫。
趙怡和程悅仗著自己都是武林中人，一路幾乎就沒休息，自己累了換驛馬，驛馬跑得慢了自己走，總算是趕在甘相公還活著的時候到了代州。
趙怡拿著太子的符節直奔元帥軍帳，程悅直接闖進了薑維的營寨，薑維還沒從見到妻子的詫異中緩過神，就被夫人硬塞了兩封信。看著手裏那封自家主公的親筆信，無奈的扶額，第一封還好，元帥和監軍的任命詔書，順便囑咐自己不可躁進，不可貪功，行文也還算是規矩。可是這第二封，自家主公簡直是開始胡寫了好吧！
什麽叫“我再不讓她見見你我姐姐相思病就要犯了？！”什麽叫“你最好能打贏了再回來否則你搶我姐姐的事情沒這麽容易過去”？什麽叫“我姐姐武功不低興許能幫你一點你就把她留下吧也免得她真的成了望夫石”？什麽叫“我姐姐在薑家差點被人剝掉一層皮你可千萬得對她好點”？回想了一下跑出去的時候那一身裋褐短打背著劍抱著刀的妻子，薑維第一次開始仔細思索，自己到底有沒有選錯主公？是不是不該那麽聽話直接娶了程悅？這一家人都是一群什麽人啊！女人上戰場確實不需要大驚小怪，但，這是長公主啊！這姑娘又是個遇事不管不顧往前衝的性子，讓他們怎麽保護她？萬一長公主出了點事情，他該怎麽辦？不是，主公就不能體諒一下他們？居然還把長公主送來這裏？
嗯，後一封是甘辛的消息傳回去之前，阿鬥寫好打算讓他姐姐帶過去的。
“甘相公怎麽樣了，阿怡？”程悅卻沒有陪著薑維去看那兩封信，焦急的守在元帥的行營之外，眼看趙怡從帳子裏出來了，程悅連忙迎了上去，“他老人家不要緊吧？”
“什麽叫誤中流矢，他身上都被插成刺蝟了！而且流矢上有毒的事情他們一個字都沒提！也幸虧血流的多，毒性不像最開始那麽厲害了，他這絕對是被人陷害的！”趙怡皺了皺眉，“不過還好，軍醫處置得當，沒有性命之危，阿鬥，額，太子不是給了你敕書嗎，直接宣讀就是了，軍中畢竟不方便，甘相公可以移動之後，我把甘相公帶回長安好好調理。”
“好。”既然趙怡這麽說，那就證明甘相公的傷勢至少性命無憂，程悅也不由舒了口氣，“那，我跟伯約說，讓他到時候派幾個人護送你們，額，不是，我是說給你打打雜，需不需要？”想想趙怡也是武林高手，還是脾氣不怎麽好的高手，這“護送”兩個字，程悅害怕自己觸到了趙怡的逆鱗。
“要，我一個人可沒法好好把甘相公帶回去。”趙怡點點頭，“這事不急，過幾天吧。”自己樹敵太多，天底下想殺自己的人多了去了，自己要是一個人帶著甘辛，指不定他就成了要挾自己的靶子，還是多帶幾個人的安全些，“你讓薑維把精壯軍士挑幾個，我要騎兵，別到時候拖我的後腿。”
“好。”程悅輕輕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