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終於送走了那群大神，熬到了自己能一個人待一會兒的時候，阿鬥並沒有急著睡覺，揮退侍從，特意拿出了當初依依做給自己的那件衣服，穿好，唔，雖然有點是有點小了，但，幸好依依當年做得時候就不是很合身……
好吧，其實是很不合身。
從箱子的最底層拿出那三個木頭雕成的果子，擺在案頭，阿鬥坐在桌前研墨，雖然心潮澎湃之下，不管是寫出來的詩還是字，都根本無法入眼，但，反正隻是消磨時間等待客人而已，也並沒有人在意他那幾首歪詩寫得怎麽樣。不過，阿鬥已經盤算好了怎麽瞞著郭攸之把這幾張紙燒了。阿鬥不是不知道東宮的防衛跟當年的書院不可同日而語，但，阿鬥莫名就無比篤定，自己今天一定能見到她。
“想我了嗎，阿鬥？”果然，久違的聲音傳入耳畔，阿鬥扔下筆，把手裏的紙湊近燭台，然後微笑著回眸，將麵前的女子攬入懷中。和一年前相比，依依的個子高了不少，臉也長開了，以前是可愛，現在就是漂亮了，隻是，那雙眼睛裏再也不複昔日的單純澄澈，那樣溫柔而悲憫的眼神，看得阿鬥一陣陣的恍惚和心疼，“阿姊，對不起，我沒能一直陪著你。”
“你要是一直陪著我，我也長不大啊。”拉著阿鬥坐在床榻上，兩人四手交握，依依的目光仿佛看著失落已久的稀世珍寶，“不過嘛，眼力不錯，我以為我已經裝得很像了，結果，你還是能看出來，我已經不是那個小丫頭了。”軍隊之中一年多的時光，數次生死關頭的熟悉感，她已經想起了兩人前世的糾纏，已經不再是那個單純的小姑娘了。依依像前世抱孩子一樣抱住阿鬥，下巴摩挲著阿鬥的長發，“阿鬥，別擔心，我在軍營，沒被人欺負。”
“可，沒人知道你是女子？你是怎麽把那群人都瞞過去的？”男女之間的差別，阿鬥還是挺清楚的，尤其是，“女人每個月不是都有那麽幾天嗎，你，不疼嗎？”阿鬥可還記得自己前世剛娶回星彩的第一個月，星彩來葵水的那幾天，著實是嚇到自己了。一向神采飛揚的星彩整個人蜷縮在床榻上，雙手捂著腹部，泛白的嘴唇差點被她自己咬出了血的模樣，實在是讓阿鬥忍不住又心疼又害怕，而且最可怕的是，她還每個月都得來上那麽一次。是以，直到現在阿鬥都覺得不可思議，這麽強烈的痛苦，她們都是怎麽堅持下來的？
“人和人不一樣，星彩前世小時候顛沛流離，弄壞了身子，我小時候可是四哥哥哥寵大的，還有兩個哥哥是大夫，我來葵水的時候不疼的。”依依微笑，輕撫上阿鬥的臉，“星彩的身子寒氣重，我可沒有，否則，我哪敢跑到軍隊裏去，那不是找著害死人嗎。”
“可是，就算是這樣，你是怎麽瞞了人家一年的？”男人堆裏有一個女人，還是很明顯的吧……而且自己可是一眼就看出來了啊，王平他們眼光沒這麽差吧，尤其是薑維還認識她……
“我戴著麵具，又不說話，身上再勒緊一點，盔甲往上一罩，有事沒事還躲著他們走，除了你，還有誰能從外麵看出來？”依依低下頭，輕輕摩挲著阿鬥的手指，“不過嘛，的確，身為女子，在那麽多男人麵前，是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但，我有一個好哥哥。”
“四哥？”阿鬥愣了一下，微笑，“那還真是辛苦他了。”又要幫自己，又要看著依依。
“四哥厲害著呢，不用你替他操心。”依依雖然已經不複之前的嬌憨，但，提起四哥的時候，依舊是滿臉崇拜之色，“你呀，比起四哥，還差得遠。”
“是嗎？我跟四哥，差得有多遠？”阿鬥眯起眼，眸中射出危險的光芒，挺了挺脊背，輕輕咳嗽一聲，可，話還沒說出口，就被依依一巴掌拍掉了阿鬥還沒醞釀好的太子氣勢。收回拍在阿鬥頭頂的手，依依輕輕甩了甩，“怎麽著，太子殿下，您是想對我四哥怎麽樣？”
“不敢不敢……噗嗤！”阿鬥的氣勢瞬間萎靡下來，然後沒忍住笑出了聲，握緊依依的手，阿鬥的聲音帶了前所未有的滿足：“阿姊，你回來了。”
“別管我叫阿姊，”依依抬手在阿鬥額前狠狠敲了一記，看著阿鬥白皙的臉上幾乎是瞬間泛起的紅暈，噗嗤一笑，“前世一直都是我照顧你，給某人當後娘我可已經當膩味了。所以！我不管，反正這一世，你得順著我！”你要是讓我受委屈，我就，我就，我就，等下，我好像還真沒辦法把你怎麽樣……
“好。”阿鬥微笑著，將戀人攬入懷中，阿姊也好，依依也好，隻要她還在自己身邊，一切都好，“不過，我記得某人可是跟我退婚了，嗯，要不我現在認個幹女兒？”
“幹女兒，明明我更像你幹娘好吧？再給你一次機會，娶不娶我？”依依挑起阿鬥的下巴，微笑著挑起眉，滿是威脅之意，倒是一點都不心虛，退婚又怎麽樣，你娶我嗎？
“娶！”阿鬥的回答斬釘截鐵，娶你，當然娶你，畢竟，我劉禪，可還不想絕後呢。
“我要做太子妃，”依依前世之所以能輕易就放棄皇後之位，沒有爭位的資本並不是最重要的原因。畢竟，如果她想，再加上彼時已經不是傀儡的阿鬥的偏袒，星華是絕對搶不過她的。
隻是，她不喜歡季漢，不喜歡那個死氣沉沉的國家，不喜歡那個看不到未來的漫漫長夜。她終究屬於華朝，屬於這個欣欣向榮的國家，屬於這一片未來有無限的可能的土地，而她的目標也不僅僅是一個太子妃，“我還要做華朝的皇後，阿鬥。”
“那如果，將來華朝的皇帝不是我，你打算怎麽辦？”阿鬥微笑著將依依攬入懷中。
“那，我就做他的寵妃，然後隨便找個機會殺了他，再到你的墳前自盡，在地底下，和你做一對夫妻。”依依的語調無比平靜，仿佛隻是在說“明天我要吃麵餅”一樣正常的事情。
“阿鬥，其實……算了。”依依輕輕靠在未婚夫懷裏，聽著他的心跳聲，緩緩閉上眼。
她不想告訴阿鬥，在他死後，阿恂也不可能真按照他的遺命，把她一個舞姬當做庶母對待，本想直接為他殉葬的依依，終究還是聽了他的話，權且偷生，然後，當星華的的身體也在自己懷中失去了所有溫度之後，依依終於可以鬆一口氣。
最後，她終究是沒舍得殺了除了曾經的太子之外，他最寵愛的兒子，在打開墓穴，把星華和阿鬥合葬的時候，依依自己也永遠地留在墓穴之中，再沒有走出一步。
“今晚，還走嗎。”兩人不知擁抱了多久，阿鬥才終於舍得鬆開依依。
“不走了，反正我在那邊有替身，這幾天都不回去其實也沒什麽。”依依微笑，四下看了一眼，“可惜你這房裏隻有一張床，唔，反正床夠大，不如咱們擠擠吧。”
“這……不太好吧……”咱們畢竟還沒成婚呢，同床共枕隻怕……
“怎麽，怕自己忍不住？”依依眨眨眼睛，此刻，她已經無法恢複到當初那個小姑娘的心性，隻能用一些當年習慣的小動作減緩身上的殺伐之氣，她可不想嚇到根本沒怎麽見過血的阿鬥，“可是你也不看看，你房裏哪有給我睡的地方？你打地鋪，明天病了可不就得不償失了。我打地鋪的話，”依依橫了阿鬥一眼，“你舍得？”而且哪兒犯得著你那麽糾結，又沒人知道我來見你了，真是。
“當然舍不得……”阿鬥莫名覺得自己很是心虛。
“那不就結了，睡覺。”話音一落，依依鞋子一脫，和衣躺在床上，拉開被子把自己裹好，阿鬥愣了一下，“不是，依依，你平時睡覺……”就是這樣的嗎？真是，她要是這麽睡覺，自己還在哪兒扭捏猶豫哥什麽鬼！
“不然呢，你以為行軍的時候還有時間讓一個士兵慢慢穿衣服？而且，就算別人是，我哪敢啊。”依依坐起身，麵對著阿鬥，緩緩勾起唇角，手指輕輕搭上阿鬥肩頭，“怎麽，難道說，太子殿下，想對妾身做點什麽？”
“額，沒有沒有，趕緊睡！”阿鬥暗咒一聲自己怎麽就這麽慫，明明這方麵的經驗，自己比依依高了幾個檔次好不好！丟死人了！
依依看著把自己裹成蠶繭甚至不敢冒頭的阿鬥，微笑，說好的一國之君呢，說好的妻妾如雲呢，怎麽，這麽輕易就投降了？唔，虧自己還拉著四哥惡補了好多那方麵的知識，本以為兩人至少也能過上幾招然後自己輸也會輸得體麵一點來著，結果……
這被人讓著贏的完全沒有成就感啊！
“阿鬥，”許久，依依的聲音幽幽傳來，“明天我們出去走走吧，來了長安這麽久，我猜你還沒出去過。”
“好啊。”因為身體的原因，阿鬥這一輩子過得異常乖巧，在長安城內行走的次數一隻手都數的過來。而且除了第一次之外，每次都是帶著全部的太子儀仗，清道是必須的，除了一座座坊牆之外，阿鬥基本上什麽都沒看見過，“你想去哪兒？”
“去西市走走吧，好嗎。”依依還記得，當初自己跟四哥一起來長安的時候，西市繁華如斯，也不知道獫狁兵臨城下之後，如今的西市，是不是還有昔日的繁榮，“天天跟男人在一塊兒，到處都是汗臭味，我差點就忘了自己還是女孩子了，明天我要去買點女人的東西！什麽香料啊，胭脂啊……”
“好。”阿鬥微微揚起唇角，隔著被子將掰手指的妻子攬入懷中，“還想要什麽，列個單子給我。”他好歹也是太子，這些女孩子喜歡的東西，總還是買得起的。
“殿下醒了？”翌日清晨，阿鬥睜開眼睛的時候，看見的是幾個親近宦官恭謹的身影，而昨夜與自己同榻而眠的女子，已經不見了蹤影。
依依既然不想暴露身份，阿鬥自然也沒有主動泄露的道理，梳洗完畢，阿鬥出了內院的門，看著站在自己麵前的甘霖，笑笑，“讓二舅久等了，失禮。”東宮屬官原本就大部分都是兼職，能到阿鬥身邊天天跟著他的，也就寥寥數人而已，郭攸之被阿鬥扔去看他哥哥，臨走就抓了甘霖頂包。
“臣不敢。”東宮之內，就算是骨肉至親，也不是能失了禮數的地方，甘霖畢恭畢敬行了一禮，“請殿下到麗正殿。”
“二舅，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自從那天在宮裏跟星彩走了一趟路之後，一直悶在屋子裏的阿鬥就愛上了走路這項運動，隻要路程不遠，隻要不誤事，就喜歡走著去，這次也是一樣舍了步輦，跟甘霖走在大路上，侍人抬了空的肩輿跟在身後。阿鬥猶豫了許久讓二舅見到依依到底好不好，終究還是覺得，沒事，讓二舅知道自己非依依不娶，也沒什麽。
“殿下有命但說無妨，這個求字，臣可是擔當不起。”甘霖連忙行禮。
“總是呆在東宮有點悶，我想上街走走，”看甘霖微微點頭，阿鬥卻攔住了對方，“二舅先別急著答應，我是想不帶儀仗的出門，而且，不是去拜訪哪家大臣，是，想去西市走走。”
“殿下，西市人多眼雜，萬一……”甘霖承認自己被嚇到了，市場不僅僅是買賣東西的地方，斬殺囚犯以儆效尤也是市場的重要作用，是以古人有言，貴人無故不入鬧市。市場之中若是見到了貴人，那本應當日所斬之人就會被釋放。而華朝更是朝廷有命，五品以上官員都不能進入市場，您這堂堂一國太子跑過去幹什麽啊？萬一遇見什麽禦史，再被彈劾一下，您這太子的位置還想不想坐穩當了？這時候您可是一點岔子都不能出的啊！
“難道二舅您，不夠保護我嗎？”阿鬥笑笑，“實在不行，不是我姐姐還在嗎，要不我索性帶上星華一起去好了，就當做是兄妹出遊，我剛從南方回來，隻要你們不說，那群禦史未必認得出我。”東宮雖大，園林池沼也頗為華麗，但，星華隻怕也是喜歡出去走走的，而且說起來，星華也是有時間沒有添置過女孩子的衣服首飾了。
“殿下，如今陛下病重在床不理朝政，您要看的文書可是不少呢。”甘霖無奈，決定一會兒就去找薑相公說一聲，把那些不怎麽重要的文書也都拿來，讓太子多忙一點！
“無妨，反正又不需要我真的幹什麽，看過之後寫個同意就好。”阿鬥笑笑，有先生在，哪還用得著自己操心，更何況現在蔣琬和費禕也都在，自己當甩手掌櫃完全不用操心。
“這個，殿下啊……”甘霖忽然察覺到某種不安，自家殿下對自己的身份，到底是個什麽定位？傀儡？別啊，他們整個東宮誰也擔不起這個罪責好嗎！
“你答不答應我？”阿鬥笑著扯扯甘霖的衣袖，“二舅？”
“殿下有命，安敢不從。”甘霖一咬牙，“隻是，請殿下先去麗正殿稍坐，臣去安排一下護衛人選。”
“不必安排什麽護衛了，人多還麻煩。”阿鬥擺擺手，笑話，董允在東宮是什麽身份？萬一阿鬥真的動用了東宮十衛率，哪有董允不知道的道理？他要是知道了，就算現在礙於華朝大臣在場不好直接攔著自己，回來之後肯定也要絮絮叨叨很久的，哼，才不要讓他知道，“有二舅在就好了。”
“是。”甘霖撇嘴，“那，臣去給各位大人……”
“千萬不要！”這要是讓蔣琬費禕知道了，也一樣了不得好嗎，“咱們就偷偷去玩一趟，犯不著說得人盡皆知吧？早上我把今天的文書看完，下午咱們走吧，就咱們四個人，我一會兒要阿怡去找星華，行嗎，二舅？”
“這……”太子要辦的事情他還真不敢不答應，可，不管是太子有了危險，還是太子被禦史們發現去了市場，後果都不是自己能負擔得起的好嗎！
“二舅不敢？”阿鬥身為上位者，對自家二舅在想什麽，根本就是門清。
“是，殿下，臣著實不敢。”甘霖也不敢欺君，老老實實說了出來，“倘若殿下當真要走，隻怕，還得去跟薑相公商議。”
“薑相公有多忙，哪能因為這點小事去打擾他。”阿鬥搖搖頭，“二舅這話說得沒道理。”笑話，雖說自己是出去定了，但，如果薑相公知道了，豈不就意味著自家先生知道了，那還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