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等到荊州和長安送來的補給抵達營地,軍隊修整過之後,費禕才有了開戰的計劃。果然和費禕所料相差無幾,荊州這一片的確四通八達,但,這地方也著實不太好守,再加上大夏天放一把火,對方不撤都不行。其他城池不足為慮,隻是馬進占據了洞庭湖,即使這一仗贏了,能收回全部荊州,接下來的仗,怕是也不太好打,如今的情形,倒和當年先帝東征的時候有些相似。


  隻是,他們現在已經到了當年吳國的土地上了,費禕看著地圖皺眉,當初他們一直在研究怎麽樣才能奪取雍涼,基本上沒人想過怎麽打江東啊,當初蔣琬那個順江東下的戰略也很快就付諸東流,根本沒人仔細思考過,不對,等一下!

  “閻將軍,你當年,是不是考慮過怎麽打江東?”當年吳國亂成一團的時候,兩國交好,吳國之內便有“寧亡於蜀,不亡於魏”的說法,甚至有人暗中送信給自家主公,請他們準備好吞並吳國,季漢還為此命閻宇增兵五千,雖說後來此事因為東吳國內平靜下來,也未能實行,但,閻宇當初,應該是做了一點準備的。


  “馬進把營寨設在洞庭湖,部下士兵習於水戰,此刻又是盛夏水漲,我軍這一戰雖然大勝,但,倘若乘勝追擊想趁機襲取洞庭湖,倒有可能成了畫蛇添足。”閻宇坐在費禕對麵,回想起薑維那場大敗,不由心有戚戚焉,皺起眉,“宇以為,不如我們先把馬進圈進洞庭湖,然後,等到冬季枯水的時候,再徹底剿滅不遲。”


  “你的意思是,我們先把朗州,澧州和潭州拿下來?”蔣琬指著地圖,微微皺眉,“文偉,你覺得呢?”


  “話是不錯,隻是,就這麽直接轉道,荊州根基不穩,萬一馬進派人反撲,紹先他,這會兒還在跟荊州的屬吏鬥智鬥勇呢。他能給咱們運來糧草已經不易,就算他能率軍征戰,也難免沒有人落井下石。”


  “讓令則留下守荊州,”閻宇一言甫畢,看著昔日的大司馬和大將軍投向自己的眼神,咽了咽口水。若是放在平時,他自然是不敢在這時候再說話了,可如今不同,他若是不說,隻怕羅憲又要被埋沒一世,“宇知道二位信不過令則,但,宇願以性命擔保,哪怕他司馬懿就在洞庭湖內,令則要走,也必然會先完成主上所托,然後向主上請辭。哪怕不論忠誠與否,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也不會直接率軍投降的,這一點,二位盡可放心,宇,願為令則作保。”


  “打掉澧州之後,我留在澧州當一陣子刺史,荊州的府庫我看了,總還是心虛,至少在你們還在打仗的時候,我給你們保證糧草。”蔣琬將目光從閻宇身上移開,淡淡開口,算是允了閻宇的請求,“然後,文偉,你陪主上去朗州,讓閻宇去潭州,你們兩個覺得怎麽樣?”越往後,仗就越難打,蔣琬對自己的軍事水平也實在是沒有很自信。畢竟他隻有一個被否決了的順流東征的戰略,勉強能跟戰爭扯上關係。


  “好,那我寫好文書給主上送去。”自家主上最近似乎有了學兵法的愛好,郭攸之還專門派人去城鎮裏找典墳鋪,買了幾本這裏的兵書來觀摩。正好,費禕在寫文書的時候,也就把他們的每一個決定,都仔仔細細寫好了優劣取舍,供他參考。這也就導致所有給阿鬥看的文書都必須費禕親自來寫,軍營裏是有文書寫手,但這活兒,不管是安全性還是準確度,費禕都著實是不太放心讓別人幹。

  “聽你們的。”主帥帳中,阿鬥沒有絲毫異議,他對自己的定位還是很清楚的,他們決定了的事情,自己絕對不亂說話,“既然閻宇信得過羅憲,那就這樣吧。”正好,通過羅憲,自己,還能再仔細看看那個人。


  “阿鬥,”回了軍中,保護阿鬥的人數以萬計,趙怡也不必像以前那樣天天守著阿鬥了,此刻,采藥回來的趙怡掀開簾帳,擦擦額前的汗水,“我去采藥的時候,收到了飛鴿傳書,星彩馬上就回來了,還有那個昏過去的男人,也跟著來了。”


  “休昭?!”阿鬥愣住,“阿姊,你當初不是說,他的傷勢,最好能休養上半年的嗎?”本以為至少有半年不用擔心要被他訓了,結果……


  董允你是有多喜歡管我啊?

  阿鬥當然不可能知道,他在荊州的一舉一動都被郭攸之專門寫了信給星彩送去,星彩了解阿鬥,知道他出不了大差錯。本來星彩還想把信藏起來來著,可,當董允認真起來的時候,沒有阿鬥解局,星彩還真拗不過他。


  把信的內容大概掃了一眼,董允也不管自己才剛剛醒來,連起床都要頭暈半天的身體,在驛站裏抓了匹馬就走。星彩追出去的時候,隻能看見馬蹄揚起的塵土。


  站在館驛門口,曾經的皇後苦笑著攤開手,“公嗣,你的人怎麽跟你都是一樣,沒一個讓人省心的!”然後認命的回房收拾兩人的東西,囑咐了留下的幾名士兵去準備馬車,自己去藥鋪多買了點不怎麽好找的名貴藥材帶上,按趙怡開的藥方,一半給阿鬥,一半給董允。趙怡開藥方是從來不管藥材的價格和稀有程度的,什麽鹿茸天麻一類的名貴藥材跟田七一個用法,軍隊裏當然備不齊。順便還得帶點吃的,軍糧的話,董允現在怕是消化不了。最後,覺得自己都快成了老媽子的星彩趕著馬車追上了騎馬倒在半路臉色發白滿頭冷汗的董允,挑眉,“董侍中不是很著急嗎,不是連聽妾說句話的時間都沒有嗎?怎麽,現在倒是不急了?”


  “殿下……”終究是自己心急,還得讓皇後給自己料理後事,董允忍著全身的悶痛,起身行了一禮,老老實實認了錯,“臣,臣不識路……”官道的確通達,但,天知道軍營駐紮在哪兒。


  “看董侍中以前左右援引諫言主上的時候,妾還以為董侍中熟讀經史,天文地理無所不知,怎麽,原來您也有不知道的事情?”星彩一向對醒著的董允沒好臉色,“上車吧。”


  “可……”董允下意識後退幾步,讓皇後替自己趕車,他是有多大膽子?

  “上來,你再這麽囉囉嗦嗦的,咱們今晚找不到住處,誰照顧誰啊?”星彩見了董允就忍不住想到自家夫君被這個人一點都不客氣的訓斥的模樣,不由滿肚子氣。她也實在是不理解,為什麽阿鬥還這麽喜歡虐待自己,明明前世把他董允扔在費禕身邊或者丟出去幹點別的也沒什麽不好的啊,諸葛亮也不可能牛不喝水強按頭的吧。

  “你時間算得真準,還真今天來了。”覺得采藥遠比買藥麻煩了太多的趙怡將一人高的行李放在身側,站在官道的盡頭,看向駕車的星彩,“當初郭攸之那封信送出去的時候,我就知道你們呆不了多久了,不過也有點太快了,董允這是醒來之後一天都沒歇?”


  “不然呢?他要是肯多歇一天,我們就能騎馬來了。”星彩根本沒往車裏看一眼,“趙姑娘,可否請你進去給休昭看看脈象。”


  “好,”趙怡掀開車簾,看了一眼嘴唇泛白的董允,撇嘴,“下次麻煩你記住了,大夫也救不了自己找死的人!”一手搭上董允的手腕,趙怡回過頭,看向星彩,“你曾經也是我弟妹,犯不著這麽客氣,叫我一聲姐姐就好。”


  “那,晚輩唐突了。”星彩一笑,長揖至地。趙怡擺擺手,“在阿鬥這裏,自然要按他的規矩來,好了,你也坐進去歇會兒吧,剩下的路我來趕車。”


  “我陪姐姐在外麵坐會兒。”星彩默然,姐姐啊,我一個女孩子,你讓我跟董允一個大男人坐在一輛車裏嗎?你這是給你弟弟找綠帽子戴啊!


  對啊……現在,自己已經不是他的妻子了,就算自己真的和旁人有了什麽關係,也已經不能算是給他戴綠帽子了,他們,已經沒有關係了。


  “女人自己也能活,沒必要非得找個男人嫁了,嫁了人之後哪有自己一個人自在,你說是不是?”趙怡淡淡開口,似乎隻是在說些女孩子之間的私密話。但,星彩知道趙怡和依依的關係,自然聽得出趙怡的言外之意——我不管你們前世是什麽關係,今生,阿鬥是有家室的人,你就別打他的主意了。


  “姐姐說得也是,但,這世上的女人,不是每一個都像你我一樣,離開了男人,自己也能活。”星彩歎息一聲,將話題引向別處,“大多數的姑娘們,還是隻能依靠父親,丈夫,和兒子,才能活下來。”


  “可,你不是那種女人。”趙怡笑笑,雖然不支持這姑娘成為自己的弟妹,但,趙怡承認,自己喜歡星彩。她前世生在亂世,一世顛沛流離,又多少有幾分姿色,在無數豪強家中來來去去,被當做玩物,當做禮物,當做暖床的工具,在無數男人中間輾轉,她恨不得殺盡那些把女人不當人看的男人。但。


  她在男人那邊受了多少委屈,就有多少相依為命的女孩子撫平她的傷痕,是以趙怡對天下的女子還都不錯,否則,也不至於一個人同時有了兩個名號。而,在所有女孩子之中,她最欣賞的,就是星彩這樣果敢幹脆不亞須眉的女子,無論是她幫阿鬥所做的任何事,還是她因為一句承諾,就放棄了成為阿鬥妻子的想法,畢竟,真要爭起來的話,她的勝算可比依依大了太多。


  “還要走多久啊,姐姐。”星彩一時不知道該說點什麽,將目光投向不遠處的樹林。


  “走不了多久了,就快到了。”趙怡揮出馬鞭,催馬到了營地,軍中的士兵對這位醫術頗為高明的姑娘就算不熟悉,也都聽說過,此刻,一看是她駕的車,便紛紛讓開了道路。趙怡走進大帳,站在阿鬥麵前,看著忐忑不安仿佛等老師來考試的學生一樣的弟弟一笑,“你最好讓郭攸之出去一下,星彩畢竟是個女孩子,你也不好讓他去扶董允吧?”

  “休昭!”一直窩在軍帳裏就沒出去過的阿鬥第一次踏出了軍帳,董允拜伏於地,阿鬥上前扶他起來,看著董允蒼白的臉色,皺眉,也不知是在抱怨還是在擔憂,“你也犯不著這麽著急吧,嗯?”


  “軍情緊急,臣不敢遷延。”董允不方便這時候找郭攸之問話,回了阿鬥一句,阿鬥也知道這時候自己還是離董允遠點好,直接命郭攸之帶他去休息。等確定阿鬥聽不見之後,董允輕聲開口,“主公現在怎麽樣?”


  “現在看來還好,可能是我太操心了,主公,畢竟也是活過一輩子的人了,不可能再因為那種東西誤事。”郭攸之的聲音裏,不知有多少感慨。


  “那就好。”董允長歎一聲,再也支持不住,栽倒在郭攸之懷裏。


  荊州一破,澧州朗州雖不至於勢如破竹,但也確實沒遇上太大的抵抗,所謂匪寇,其實也都是百姓,好好的日子過不死人的情況下,沒人願意幹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事情。


  “主公,長安有人求見。”董允的傷勢多少好了些,阿鬥坐在帳子裏聽費禕匯報安頓歸降的百姓和減免賦稅的情況,守在門外的趙怡掀開簾帳,雙手抱劍,罕見地向阿鬥行禮。


  阿鬥了然,大概是來了外人,姐姐要給自己麵子,“請他等一會兒,阿怡。”


  “臣霖拜見殿下。”等到阿鬥帳子裏的眾位大臣們都挪了地方之後,信使方才獲準入帳。然而,阿鬥看著那個站在門口乖乖等了許久不曾造次,然後又畢恭畢敬跟自己行禮的甘霖,回想一下自己在書院的時候飽受某人騷擾的往事,忽然覺得,麵前這個人是不是別人冒充的?


  “二舅,這兒沒外人,你就犯不著裝了,真的。”阿鬥看著甘霖,笑得格外真誠。


  “臣不敢。”甘霖抬眸瞪了阿鬥一眼,行完全禮,你小子使壞欺負舅舅,嗯?你以為你舅舅多吃的那幾十年飯是白吃的嗎?明著不能把你怎麽樣,暗中還不能給你使壞了?


  “好了,”行,既然這個舅舅是真的,反正欺負舅舅的機會以後還多著呢,這會兒也不急,阿鬥命郭攸之一一給甘霖介紹帳子裏的人,他們身份都不高,在長安也沒機會見到甘霖。終於雙方敘禮完畢,阿鬥方才開口,“二舅,長安出事了?”在太子監國的如今,甘霖可是阿鬥特意留在長安,留在先生身邊的人,誰那麽沒眼力見把他派來了?


  “殿下,”甘霖坐在阿鬥左側下首,“臣這次來,是押糧官。”


  “噗……”阿鬥這次是真的喝了茶的,然後,也隻能說幸好他正對麵沒坐人,星彩從衣袖裏抽出一條手帕遞了上去,語調中帶著掩飾不住的嫌棄,“不至於吧?”


  “誰派您來的。”就算他年輕,對朝政沒多少發言權,但他好歹也是宰相的次子,當今太子的舅父,先生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把他留下的意思,讓他來當押糧官?!而且自己是在南方打仗好不好,這邊可是華朝國境之內吧,也需要從外地運糧嗎?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