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眼見阿鬥似乎沒什麽好說的，趙怡繼續挑撥琴弦，阿鬥聽了半晌，“姐姐，你是不是不幹點什麽就全身不舒服？”
“你懂什麽，”趙怡給阿鬥遞過去一個白眼，“你既然沒死，那些刺客就不會善罷甘休，我用琴聲告訴他們，這個人我保了，誰也不能碰。”
“姑娘的意思是，主公還會有危險？”郭攸之皺眉，“可我們好歹也有不少護衛……”
“沒用的，”趙怡搖搖頭，手中的琴音並未停下，“江湖上那一群，雖然不能跟整個朝廷為敵，但，也有那麽幾個高手。所謂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如探囊取物，他們打定了主意要暗殺誰，就算是皇帝也逃不過去。”眼看阿鬥完全不信的樣子，趙怡歎息一聲，“你防得了他們一天兩天，總防不了十年八年，老虎還有打盹的時候呢，是不是？”
“那我替你彈吧。”彈琴，其實也是體力活兒……
“以前一彈就是大半天，早就習慣了。”趙怡的眼神愈加溫暖，“沒事，也就一兩天就夠了。”消息傳出去之後，我也犯不著這樣。
“好吧。”阿鬥選擇妥協，對於江湖他一竅不通，還是聽姐姐的比較好。
“找個地方吃點東西，我餓了。”正午時分，趙怡抿抿唇，“我聽說，真正好吃的東西看起來都不顯眼，要不要去試試？”這種吃飯要去蒼蠅館子的概念，絕對是四哥灌輸的。
“你如果餓了的話，我們完全可以自己做飯，對了，我這裏還有幹糧，要不要試試看？”雖然隻有幾十人，但，能被留下的都算是精兵，埋鍋做飯什麽的，不需要麻煩別人。
“也好。”本著不要給自家弟弟添亂的想法，趙怡向阿鬥伸出手，阿鬥無語了一下，“攸之，取點幹糧來。”我親愛的姐姐，你不會覺得，我會把這些帶在身邊吧？
“你平時，就吃這個？”趙怡咬了一口幹糧，擰起眉頭，看來太子的夥食也不怎麽樣啊，還沒自己以前隨便對付的東西味道好。
“這是幹肉，在幹糧裏看，已經不錯了，別著急，慢慢吃。”阿鬥笑笑，郭攸之遞過水囊，“姑娘請。”
“多謝。”趙怡看了一眼郭攸之，轉回阿鬥麵前，“你身邊的人，大哥和藤四哥都跟我說過，你打算什麽時候讓我見見那個諸葛亮？”
“先生在長安呢，你要是想見他，等咱們把匪患平了，姐姐你跟我去長安？”江湖中人似乎都不怎麽喜歡跟朝廷打交道，可，阿鬥想把姐姐留在自己身邊。
“好啊。”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趙怡答應得相當爽快，畢竟，她也很想見見那個讓藤四哥直說把阿鬥當傀儡的丞相，自家弟弟，隻有自己才能欺負。
“姐姐答應了？”阿鬥幾乎屏住了呼吸。
“我本來就打算護著你直到長安的。”趙怡伸手覆上阿鬥的發絲，然後，轉到阿鬥臉上，捏了好幾把，最後滿意的收回手，繼續撫琴。
“姐姐，為什麽你們都喜歡捏我的臉？”阿鬥實在是有點受不了了，自家兩個姐姐，自家舅舅，甚至自家前後三位媳婦，怎麽都這個愛好？甚至阿鬥隱約能感覺到，要不是為了自己的形象著想，其實先生和夫人也很喜歡……
“你自己捏一下試試。”趙怡勾了勾唇角，刹那間，如同冬日的暖陽一般燦爛而溫柔，“手感不錯。”
“姐姐……”阿鬥怨念的看著自家姐姐，趙怡倒是怡然自得，繼續彈自己的高山流水，絲毫不理會阿鬥的眼神，而且，一向清淡如水的琴音之中，居然隱約帶了喜悅的意味。趙怡已經不記得有多久，自己沒有這麽心情舒暢過了。
“還真有不怕死的，”琴音忽然停了下來，阿鬥抬眸，趙怡將疊好放在琴下的麵紗重新覆上麵頰，抽出長劍，“郭攸之，你會武功嗎？”
“粗通戰陣，隻怕，不敢和姑娘相比。”郭攸之看向阿鬥，見阿鬥微微點點頭，這才開口。
“沒關係，你就在這裏以防萬一，我去料理了那一群膽大包天的家夥。阿鬥，幫我看好琴。郭攸之，如果真有人闖到阿鬥麵前，就拜托你了。”趙怡起身，翩然而去。
“臣領旨。”郭攸之向著趙怡的背影，深深一拜。
“阿姊……”阿鬥看著趙怡堪稱決絕的背影，皺起眉，江湖，江湖，阿鬥第一次迫切的想要進入那個自己從未接觸過的世界，想要看看自己的姐姐，自己的妻子所在的地方，想知道那裏的規則，想在那裏，也有足夠的力量保護她們。
“攸之，你派人去幫我查查那些英朝的餘孽。”阿鬥抿起唇，看著握緊寶劍全身緊繃的郭攸之。
“臣明白，請主公放心。”從英朝遺民開始查，確實比去查那個若明若暗的江湖好得多。
閑事說完，阿鬥又開始為自己一個帥軍出征的太子要去查人家的州府不夠名正言順頭疼，卻沒想到，車駕還沒走出多久，就有人給自己送了個絕佳的借口來。讀罷狀紙，翻看著那幾本賬簿，阿鬥笑笑，“去吧，攸之，跟那兩個孩子說，這件事，我知道了，而且，我管了。”
“是。”等郭攸之傳話回來，阿鬥還在對著那份狀文發呆，這是一篇檄文，專門罵人的那種。但，按照華朝的標準而言，這也是一篇絕佳的文章，文辭華美，對仗工整，用典……就阿鬥能看懂的那幾個典故而言，還算精當。阿鬥將文章遞給郭攸之，“攸之，你看看，你覺得，這東西可信嗎？”
“這絕不會是幾個鄉民看得到的東西，寫得出來的文章。至於寫文章的人，臣不敢隨意評價，”郭攸之看畢狀紙和賬簿，皺了皺眉，“但，臣以為，此人能找到主公的車駕，主公一定要小心。”因為知道有人要行刺，阿鬥的行程不是公開的，這個低調到過分的車駕，沒人指點，阿鬥是不信有人認得出來的。
“說得也是。”阿鬥點點頭，這個指點對方的人，會是誰？朋友，還是敵人？
阿鬥將那一堆自家四哥五哥魚肉百姓勾結匪徒的罪狀交給郭攸之收好，抿抿唇，“對了，攸之，阿姊她，去了多久了？”
“大概，半個時辰吧，臣派人去看看？”郭攸之也是皺了皺眉，是啊，剛開始還能聽見長公主的鈴鐺聲，現在，長公主怎麽一點聲音都沒有了？
阿鬥微微搖頭，“算了，咱們的人找不到阿姊的，隻是，都半個時辰了，也不知道阿姊現在怎麽樣了。”
“你姐姐沒那麽容易出事。”清冷的女聲從車頂傳來，阿鬥喜出望外，郭攸之則對自家長公主喜歡站車頂的習慣頗為無奈。打開車門，一身白衣的女子幾乎是跌跌撞撞撲進了車子。男女有別，對方又是公主之尊，郭攸之不便相扶，阿鬥便起身扶住自家姐姐。看著趙怡素來纖塵不染的白衣上殷紅的鮮血，強壓住自己的恐懼，阿鬥的聲音都有些顫抖，“阿姊，你沒事吧？”
“還算是有點功夫，人數也不少，難怪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搶人，”趙怡掀了掀唇角，微微眯起的眸子裏，映出點點不屑的光，“沒事的，阿鬥，我受的傷不重，這是別人的血。”
“阿姊，”眼看趙怡直接撕開自己的衣服，露出手臂上的傷口，郭攸之連忙斂起眉目，死死盯著自己的膝蓋，默念非禮勿視。阿鬥有心想要幫忙，卻被趙怡的調侃阻止，“你的水平，我可是聽藤掌櫃說過的，怎麽，你是有多討厭我，還是說，你覺得我傷得不夠重？”
“別的不會，幫你拿個東西，總還是沒問題的。”阿鬥一時有些窘迫，自家姐姐的傷在右臂上，她又不是左撇子，自然會行動不易。另一個女人又在館驛看著董允，現在，除了自己，還有誰能給自家姐姐幫忙？
“也好，不過馬車顛簸，你可拿穩當了，千萬別給我弄掉了，我這裏的藥可寶貝著呢。別說你是太子，就算是皇帝，弄壞了我的東西，我也絕不輕饒。”趙怡用左手艱難的從懷裏拿藥瓶，遞給阿鬥，後來覺得不方便，索性直接坐到阿鬥對麵，雙手伸開，“把我懷裏的東西都拿出來。”
“好……”雖然說兄妹之間不需要忌諱太多，但姐姐您也有點豪爽的過分了吧！阿鬥定下心神，從姐姐懷裏拿出還帶著體溫的十五六個瓶子，實在是很好奇自家姐姐的衣服內部到底是個什麽構造，怎麽裝得下這麽多東西。眼看趙怡已經撕開了肩上的衣服，如玉的肌膚上一道道劍傷無比猙獰，黑紫色的鮮血讓阿鬥心下一驚，“阿姊，你也中毒了？”
“把綠瓶子裏的藥丸倒出來一顆給我，那個白色的瓶子裏有外敷的藥粉。”將衣裙扯成繃帶準備包紮的間隙，趙怡瞄了一眼笨手笨腳打開玉瓶倒了幾顆藥出來，挑了一顆喂到自己嘴裏，然後艱難地把餘下的藥丸塞回瓶子裏，再給自己打開水囊的阿鬥，緩緩勾了勾唇角。這孩子，恐怕從來都沒伺候過別人吧。
點了自己幾處穴道，反正有人照顧，趙怡索性就著阿鬥的手吃了藥，全程隻動嘴皮子指揮，一切使喚自家弟弟動手，欣賞著阿鬥手忙腳亂的又是倒藥粉又是拿繃帶的樣子，悄悄揚起嘴角。然而，顫抖的手再加上顛簸的馬車，阿鬥原本就把大多數藥粉灑到了地上，好不容易撒到傷口上的藥粉又被鮮血衝開。看阿鬥這一幅小心翼翼卻適得其反的樣子，以及他抬起頭看著自己的時候抱歉而無辜的神情，就讓趙怡覺得，這些費了千辛萬苦，花了三年時間才配好的一瓶玉肌散，就算全都浪費了也沒關係。
“阿姊，好點了嗎？”眼看瓶子裏的藥就要見底，為了不讓自己流血致死，趙怡遺憾地接過阿鬥手中的藥瓶，將最後一點帶了熏香氣的藥粉撒下去，拿了衣服撕成的繃帶包紮完畢，然後笑著怕拍阿鬥的臉，“好了，姐姐沒事。”
“真沒事？”拿過車子裏自己換洗的外衣遞給趙怡，畢竟自家姐姐還是不要把手臂暴露在外比較好，“先披上吧，到了鎮子再給你買衣服，阿姊。”
“我要你身上的。”趙怡眯了眯眼，看著無奈的歎息一聲然後開始解衣的阿鬥，已經成了血紅色的麵紗之下，揚起淡淡的笑意。既然對方百依百順，她也忍不住有些得寸進尺，“我右手不方便，你給我穿。”
“好。”姐姐為了自己都傷成了這個樣子，自己服侍人家一下又有什麽不行的？雖然阿鬥沒服侍過別人，但，天天被人服侍，多少也知道個大概。隻是，阿鬥的動作笨拙粗魯，甚至時常碰到趙怡的傷口，但，趙怡看他的眼神，越加溫柔。
“剛才，有人給你遞東西了？”阿鬥被人攔住了車駕的事情不算小，趙怡自然清楚。
“嗯，說了幾條豪強強占民田，刺史徇私枉法的事情，正好，我不是來了嗎。”阿鬥淡淡開口，“正愁找不到借口呢，這不，就有人送來了。”
“搶占民田的是誰？那上麵寫了嗎？”趙怡微微皺眉，“江湖中人四海為家，荊州，我也來過幾次，哪家什麽脾性，我還是心裏有點數的，興許，能幫你參謀參謀。”
“是姓李。”眼看自家姐姐已經遮嚴實了，阿鬥拍拍郭攸之的肩，“把狀紙拿出來，給阿姊看看。”
“我看不懂，你給我說說就是了。”趙怡倒也不是不識字，可，那些文人寫東西尋章摘句典故頻出，她根本招架不住，沒有注釋她看不懂。
“那，我能知道的可就都跟你說過了，李家搶占民田，荊州刺史養寇自重，甚至與匪寇勾結。”阿鬥攤開手，“對了，荊州刺史我就不問了，他府中的屬吏如何，姐姐你知道一點嗎？”
“你問屬吏，你真當我什麽都知道啊，”趙怡苦笑一聲，“下次給你引見一個人，人家才是真的什麽都知道，我隻知道，反正這個刺史名聲不怎麽樣，也不知道是他不行，還是他的手下陽奉陰違。”再好的政令也都是需要有人執行的，朝廷政令的本意和落到百姓身上的實際情況之間的差距，趙怡遠比阿鬥印象深刻。
“沒事，總會水落石出的。”阿鬥對於刺史府一行絲毫不以為意，畢竟，還有蔣琬在自己身邊，就算他現在還沒什麽官職在身，阿鬥也同樣相信他的能力。
“你最好，還是在這裏留下自己的人，”趙怡皺眉，“這次來刺殺你的兩撥人，口音和武功都跟荊州某個江湖幫派有點像，江湖本來就是個大染缸，裏麵什麽人都有，我懷疑你那兩個哥哥，也有他們的勢力。”
“哦……”阿鬥想了想，“那，這群人裏麵勉強有資格作為刺史的，隻有阿弋了。”
“他，能行嗎？”趙怡倒是不擔心忠心的問題，但，對於這個自己前世完全沒聽過的人，趙怡表示擔心。畢竟，兩批人都跟荊州關係匪淺，那裏說不定就是龍潭虎穴。
“能行。”霍弋也是當過太守平過叛亂的，當時的情況，怕是和現在差不了太多。
“也好，你放心就行。”就算他霍弋一個人做不到，藤家四公子在荊州也已經有了些勢力，雙方聯手，總不至於弄出大亂子來。而且，聽風樓的主人也跟自己頗有些交情，如果朝廷這邊真的不好動作，大不了自己就上自己的江湖招數，反正，有她趙怡活著一天，誰也別想欺負她弟弟！
“阿姊，休息一會兒吧。”阿鬥看著臉色有些蒼白的姐姐，想想方才自己還這麽沒眼色的問了那麽多讓人勞神的事情，抿抿唇，“還要走一天呢。”
“好。”趙怡直接躺到了阿鬥膝頭，枕著阿鬥的大腿，還調整了很久的姿勢，“別亂動啊，好不容易舒服點。”
“是……”拿出罩衣給姐姐蓋上，阿鬥苦笑著看向郭攸之，“包涵一下吧，攸之。”
“趙姑娘對主公，倒是關心備至。”霍弋的目光有意躲過枕著主公的大腿，似乎睡得正香的趙怡身上，自家主公討人喜歡是好事，有人願意幫忙也是好事，可，從敬哀皇後到如今的趙姑娘，這些女人都這麽厲害，讓他七尺男兒，何以自處？
“我姐姐自然是待我好的。”阿鬥伸手覆上趙怡的發絲，“你說，去了刺史府，咱們該怎麽做？”
“主公留住刺史，剩下的，交給蔣琬就好。”郭攸之不假思索，忽的反應過來自己這麽說是有點不敬主公的意思，連忙補了一句，“筵宴之間，或許也能探出此地刺史的虛實。”
“好。”這跟阿鬥自己的打算原本就是不謀而合，還有，“攸之你會陪著我的吧？”
“臣，不敢離開主公左右。”郭攸之的話猶如一顆定心丸，阿鬥笑笑，低下頭，繼續看著自家姐姐的睡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