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送走二舅和郭攸之，阿鬥終於有功夫見見東宮的侍人。裏麵的侍女宦官自然是已經換完了的，為首的老宮女見了阿鬥還哭得眼淚連連，說什麽沒想到這輩子居然還能見到良妃的兒子，死也知足了。至於胡氏和劉封，兩人表示他們必須在皇宮裏看著皇帝，否則誰都不放心。
說句實話，雖然對於大哥不能來陪自己有些失落，但，聽到胡氏不來東宮的時候，阿鬥倒是鬆了口氣。就算是自己人，胡氏那個睚眥必報的性格，要長時間相處，阿鬥也實在是有點吃不消。
“主公。”郭攸之辭去太子衛率的職務，重新回到阿鬥身邊做了侍從。而且，知道阿鬥身邊基本上全是男人的胡氏派來的侍女也沒幾個人，還基本上都是在宮中呆了十幾年的老宮女，三四十歲的那種。無非做些縫補漿洗，熨燙衣服一類的事情，平日裏也不怎麽出現在院子裏。再加上阿鬥的堅持，東宮之中的女子十個倒有八個穿了男裝，出入外廷沒什麽問題。郭攸之也被阿鬥逼得沒辦法繼續顧忌內外之別，有時候奉命進入內宮找阿鬥有事，情急之下找不到陪同的宦官，一個人也敢往裏走了。
此刻，郭攸之坐在阿鬥身邊，擺好膳食，“先生派人給臣傳話，說，甘相公幾天之後就要走了，您是不是考慮一下，設宴相送？”
“那是自然，你派個人幫我去請客人。”阿鬥點點頭，“對了，太子家令是誰來著？”前一陣阿鬥拉著郭攸之翻了好久的《華典》，才算是把太子東宮這一群屬官的名冊看完，多少弄明白了每個職務大概是幹嘛的，至於哪個位置是加官虛職，哪個位置是實職……阿鬥隻能仰首望天。
太子家令既然是管著太子東宮的飲食，庫藏，食儲這一茬子事兒的人，其實阿鬥一直想把郭攸之塞過去來著。可惜從四品上的官位太高了，別說家令，就是家令的丞，從七品下，他郭攸之現在也都還沒這個資格。至於別的小吏，阿鬥才舍不得讓郭攸之天天被人呼來喝去。
然而，太子殿下，您似乎對郭攸之，也沒客氣到哪兒去。
“是陳曦的父親，主公不必擔心，別的不敢說，但是太子家令寺和太子府的十衛率，除了陳曦和陳父之外，都是我們自己人。”兩位領了州刺史的職務早就跑出去隨時準備另立中央的皇子得到消息，似乎又打算回來了，而且皇宮裏還沒長大的皇子也不是沒有，誰都知道，如果沒了阿鬥，他們所有人能安安生生回家養老都算是人家心存仁慈了，誰也不敢讓阿鬥有哪怕隻是萬分之一的危險。
“可惜了，公琰和文偉都不在，否則，先生應該也能輕鬆一點。”蔣琬是先生密表給自己的接班人，費禕雖然是阿鬥自己挑的人，但當年先生也跟自己誇過這個人很多次。尤其是先生還曾經在百官麵前，邀請當時年輕位卑的費禕一同乘車來著，否則，阿鬥也不會在後來篤定的讓費禕接替蔣琬的位置。
“他們如果知道主公在這裏，定然也會盡快趕來，但是……”但是這件事很麻煩啊，他們現在的官品都隻是小吏，誰會有心去記他們的名字？而自家主公的名字，雖然字一樣，但是讀音不一樣啊，太子的名字又不能隨便寫，隻怕他們要認出阿鬥的身份，還得要多靠點運氣。
“沒事，派人去找找他們，肯定是能找到的。”阿鬥還記得自己剛剛出生沒多久，對周圍的一切還朦朦朧朧的時候，母親溫柔的聲音。如果自己這一世來這裏的主要任務就是贖罪的話，自己欠那幾位的可也不少，他們不可能沒來這裏，更不可能不跟自己見麵。
“是。”郭攸之並不敢保證蔣琬等人也來了這裏，但，既然主公都這麽說了，為人臣子，自然要遵從，而且，萬一找著了呢？
“對了，星彩走了多久了？怎麽，去接個家眷需要這麽久嗎？”阿鬥微微皺了皺眉，雖然星彩很厲害，這一世更是有武藝傍身，但，她也畢竟是個女孩子，阿鬥暗自有些惱恨怎麽自己就忘了派幾個人去護送一下星彩。
“臣一會兒去找閻宇一趟，讓他派幾個人，沿途去找找張姑娘。”郭攸之也皺了皺眉，是啊，夫人已經走了半月有餘，足夠來回一趟了，就算真的是書院裏人口太多不好上路，也總該有個消息傳過來了吧？
“好。”阿鬥點點頭，隨即，笑著看向郭攸之，“來來來，說正事，攸之啊，你對你未來的媳婦，有什麽要求嗎？”
“臣鄉野村漢，能有一人願意舉案齊眉已經是委屈人家姑娘了，哪還能有什麽旁的要求。”京都長安不比鄧州，郭攸之還是有些自知之明的，這裏隨便一家的門戶，不管是不是士族，自己都遠遠攀不上。
“你娶妻，到底是委屈了誰還不一定呢。”阿鬥搖搖頭，沒事，如果那群世家大族真的一個個自恃身份，不肯嫁女兒的話，自己這一世那個便宜爹，不是還有一群女兒呢嗎，他就不信裏麵挑不出一個溫柔賢惠的。那什麽，其實星彩和星華就……尤其是星華，嗯。
額，自己怎麽就想到這兒來了。阿鬥一手扶額，就算自己願意做媒，星彩或者星華也願意嫁，隻怕他郭攸之也不敢娶。
“殿下，太子舍人甘霈求見。”東宮宦官尖利的聲音打斷了阿鬥的思緒，阿鬥皺了皺眉，郭攸之看向阿鬥，等候命令。
“大舅？原來太子舍人是大舅。”阿鬥笑笑，站起身，“快去請大舅進來，攸之，陪我更衣。”記住官職和對應的職事就已經很頭疼了，別指望阿鬥再把每個位置上都是誰記住。
“是，太子舍人，掌侍從，行令書、令旨及表、啟之事。”眼看郭攸之對答如流，阿鬥暗暗讚了一聲，讓自己這麽幾天之內記住那麽多人每一個的姓名麵貌，身份官職，自己恐怕……確實是有點難。
“其實，主公……”郭攸之為阿鬥換好見客的外袍，“東宮有不少屬官，都是本應一直侍從太子左右的官員，您這每天自己呆在內宮，把他們擋在門外，他們要見您還得有人通傳，恐怕，不太好吧？
“人太多我嫌煩，有你在就行了，外麵的事情讓阿弋去處理。”雖然前世前呼後擁四十多年，但，投降之後自然不可能還是侍從成群，再加上今生在書院又待了十幾年，阿鬥早就習慣了身邊隻有郭攸之一個人。而且，直到現在，對於自己這個太子的位置，阿鬥還有點不切實際的虛妄感，無論是從一開始的不住東宮，還是到現在的不見屬官。能夠不經通傳見到阿鬥的，也就隻有以前書院裏那些人而已，最多再加上一個甘霖。
“殿下。”阿鬥到了外殿，行禮畢，甘霈坐在阿鬥麵前，有些吞吞吐吐，“臣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大舅有話直說就是了，這裏沒有外人，不必顧慮。”看著甘霈滿頭大汗的樣子，阿鬥有些詫異，雖然自己跟這位大舅沒有跟二舅那麽熟，但，也不至於緊張成這個樣子吧？
“主公，臣去軍營給各位將軍送請帖。”儀仗已然退開，這裏隻有三個人，甘霈有話還不好直說，那肯定是不想讓自己聽見的。也罷，倘若是自己能知道的事情，主公日後也不會瞞著他，倘若不是，他自然還是躲遠點好。
“去吧。”阿鬥點點頭，甘霈似乎舒了口氣。等到郭攸之的身影遠去，阿鬥也揮退了門口的侍衛，看向甘霈，“現在這裏沒別人了，舅舅也不必再有什麽顧慮了。”
“殿下可是曾經命舍弟去為郭攸之求親？”甘霈最終還是決定不繞彎子，開門見山。雖然，自家一向有一股鬼機靈勁，而且比自己更親近太子的二弟居然在這件事情上把自己推出來應對太子，這事有多為難他也猜得出來。
“是，我是跟二舅說過這話，怎麽，二舅怎麽讓您來跟我說這事？他沒求到？我不是跟他說了嗎，沒求到也沒關係的啊。”郭攸之臨走的時候照例把熱茶擺在案頭，阿鬥此刻倒了兩杯茶，遞了一杯給甘霈。甘霈一拜，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搖搖頭，神色凝重，“殿下容稟，臣以為，此事，殿下還是別再提起的好。”
“為什麽？”阿鬥喝茶的手頓了頓，微微抬眸，“還請甘大人明示。”
“殿下請恕臣直言，”看樣子太子已經有點不高興了，甘霈自己其實心裏也沒底，但，咬個牙，弟弟說太子心胸寬廣，兩人又是血緣之親，如果連自己都明哲保身，太子又能信任誰，“殿下還是下令，讓甘霖別繼續了，再這樣下去，怕是……”
雖說諫言駁正原本應該是左庶子的職責，但，新任東宮的兩位左庶子……總之都不可能知道這事。
“郭攸之的出身，甚至連小姓都不能算，這我知道，”阿鬥歎息一聲，點點頭，“也罷，以前我還不知道這些世家大族高傲至此，讓二舅連開口都困難，如今看來，那就別為難二舅了，攸之的婚事，以後慢慢再議。”
“謝殿下。”甘霈一拜，又回想起剛才離開的郭攸之。原本東宮侍從官的所有職責，都被郭攸之一個人幹完了，最讓人不服的是，他郭攸之還沒有官職，至多也就是個勳官，“臣還有一事稟奏。”
“請講。”阿鬥點點頭。
“殿下親信郭攸之也是常事，但，殿下切不可因郭攸之一人，而盡廢東宮官屬。”甘霈拜倒，“郭攸之沒有官職在身，每日卻不離殿下左右。臣等食朝廷俸祿，兩位太子左庶子，中舍人，中允，太子左議郎，本應侍從諷喻，卻甚至有人至今都沒能拜見殿下，長此以往，臣擔心東宮之內……”
“舅舅不必說了，我明白。”阿鬥點點頭，“也罷，剛才讓攸之去給出征的將士們送請帖，說要在明日延請各位將軍送行，那，不如就定在後天吧，命東宮官屬朝見。”
“臣領命。”太子回來一個多月，自己坐上這個位置也有二十多天了，現在終於有一件正經活兒幹了，甘霈拜伏於地，不由有些感慨。
“此事就有勞舅舅了。還有，朝廷如今事務繁忙，兩位相公那裏，還有要料理國政的那些官員，就不必一定要請到了。”阿鬥想了想，補充一句，畢竟現在雙方都是客客氣氣互相試探，生怕有什麽失禮之處，若是為了自己的朝見，真的耽誤了國事，先生確實不會說什麽，但是，心裏不舒服是肯定的。
“臣明白。”甘霈一拜，然後，然後就地坐下，明顯沒打算走了。阿鬥繼續看手裏華朝的典章製度，偶爾瞄一眼坐在自己身邊的甘霈，也不好說什麽，畢竟這是自家舅舅啊，還能往外趕的嗎？
“主公。”郭攸之回來，看了甘霈一眼，將滿腹疑惑壓回心底，“臣把帖子送出去了，甘相公說，他會按時赴約，隻是，臣沒見到薑維。”
“怎麽，他居然不在軍營？”他一個馬上要出征的將軍，不住在軍營還能在哪兒啊，什麽時候薑維居然也怠慢軍務了？
“臣問過王平，他說薑維奉命回家了一趟，然後就再沒出來過。前兩天甘相公派人去薑家問過，薑家回信，說大軍臨發之時，他自然會來軍營。”郭攸之沒有抬頭，他還記得彼時那些幸災樂禍的笑臉，此刻自己的表情恐怕也不怎麽恭敬，他可不想君前失儀。
“這樣，你親自去薑家找他。”其他人都可以不來，他薑維怎麽能不來？這場宴會送的是誰，他自己不清楚？
“臣明白。”郭攸之一拜，自家主公這原本就是給大將軍開的送別宴，大將軍不來，來一群閑人有多大意思。
“去吧。”出征的日子定的早，明天就要開宴會，再不走，一會兒天黑了開始宵禁，坊門關了，送請帖更麻煩。
“臣立刻就去。”郭攸之一拜，再度起身，甘霈看了一眼汗濕衣裳的郭攸之。現在還是春天，早春，他還穿著夾衣呢，郭攸之就能汗流浹背，看來這位殿下其實，也不怎麽好伺候。
其實這事兒不能怪阿鬥不體恤部下，以前大家都在書院裏，有事抬腳就到了，現在到了京城，就算住得再怎麽近，從東宮出去再到大臣的府邸也得一段時間。而阿鬥……暫時對這些差異還沒反應過來，以郭攸之的性格，也不太可能讓他感覺到這些。
“對了，我二舅呢，不會是不敢來見我了吧？”自己不是跟他說過了嗎，求不到親也沒關係的。
“您讓他替郭攸之求親，他不止沒求到，連開口都不敢，哪還敢來見您？”甘霈笑笑，“也幸好殿下未曾派人催促，否則，怕是舍弟要自盡謝罪了。”
“那還真是幸好，攸之的婚事，總還沒有我舅舅的性命重要。”阿鬥一手扶額，雖說士可殺不可辱，但，他以為像武帝朝蘇武那位兄弟一樣抓人沒抓到就“惶恐飲藥而死”的人，已經絕跡了。
“可惜甘家沒有適齡女子，否則……”甘霈的話語中滿是遺憾，阿鬥擺擺手，“算了，姻緣天定，攸之是和甘家沒緣分，我現在在這兒瞎操心也沒用，看他自己的造化吧。”就算甘家有，就像薑家一樣，現在，阿鬥也不會派人向甘家求婚，原因很簡單，他不想讓薑維失去家人，自己，也不想失去這個舅舅。
說起來，阿鬥的舅舅其實不少，糜竺，糜芳，孫權，孫策，吳懿，多少都算是他舅舅，但，誰都不是親的。甚至，糜芳投降孫權，還讓大漢失去了荊州。
不過，對郭攸之，阿鬥確實是有點愧疚，他這天天把人拘在自己身邊一刻鍾也不離開，他郭攸之哪有功夫去求親去，都二十多的人了，身邊一個女人都沒有，實在不行……阿鬥是真的動了後宮那些公主的心思。這裏的世家大族看不上他們，人家郭攸之前世也是鍾鳴鼎食之家出來的，又有幾個是他看得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