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胡氏……你是說，這位是劉琰的夫人？！”聞言，阿鬥差點從胡床上跳起來。麵前這位怎麽看怎麽端莊威嚴的女官，就是給自己造成莫大的心理陰影，從此再也見不得女人的罪魁禍首啊。啊不，不是，罪魁禍首是劉琰，人家姑娘也是受害者，嗯。畢竟當年胡氏入宮朝賀太後的時候，就算被太後留了很久，阿鬥其實也沒怎麽見過她，倒是自己的兩位皇後都跟這個倡家出身能歌善舞的夫人，關係還不錯。
這件事想起來星彩還是忍不住心裏有氣，董允身為侍中，匡正主上，在他眼皮子底下陛下和大臣之妻通奸，他把董允的名聲放在什麽地方？誹謗天子不算，把堂堂一國太後當成拉皮條的老鴇，劉琰難道不該死？
“是啊，陛下都認不出妾的臉，卻被人硬生生的安上了與妾私通的罪名，劉琰，果然還是死了的清靜。”提起劉琰的時候，胡氏臉上，帶著無法掩飾的怨恨和憎惡，甚至明顯到阿鬥都能聽得出來的地步。也難怪，毆打妻子，哪怕到了以履搏麵的地步，也好歹都還是關起門來自己折騰，忍一忍就算了。胡氏在劉琰身邊從一個美貌歌姬變成後來的正室夫人，劉琰是什麽人她最清楚不過，想來那種程度的毆打她也早就習慣了。但，命士卒撻妻這個……著實不是一般的過分啊。
所以後來，整個朝廷最想劉琰死的，是胡氏。而，在劉琰臨死之前，胡氏也沒少給他上眼藥，畢竟她是劉琰的妻子，她有資格去探望劉琰。曾經，劉琰加諸給她，給後院那些女孩子的一切，她都曾在劉琰身上，一一奉還。
“這個……沒事，夫人這一世既然身在掖庭，想來也不可能再見到劉琰了。”如果真的見到了，恐怕夫人也會欣喜若狂吧，畢竟，那就意味著，劉琰他……咳咳。
“這裏確實有幾位宮女是前世曾經被劉琰欺負過的女子，還有當年良妃救下的宮女。除此之外，長安大戰之前，車駕南行，為了封鎖消息，還禁閉宮門不許宮人逃生，也讓皇宮之中的宦官宮女積攢了不少怨氣。陛下大可放心，隻要保證內外隔絕，這位皇帝，如今已經翻不起多大的浪花了。”胡氏向阿鬥一拜，眼中的不屑絲毫不加遮掩，“陛下您恐怕不知道，他出逃的時候，別說大臣，連最受寵的嬪妃和兒孫都隻帶了身在皇宮之內的，有些住在宮外的孩子們，平時天天有賞賜慰問，往來頻繁。可到了緊急關頭，連派人去送個信都沒有想過，若不是陛下把他帶回來，現在，誰也不敢想象長安會怎麽樣。”
“那個，夫人，”阿鬥咽了口唾沫，總算是沒有把自己對女人的恐懼表現出來，“不管怎麽說，那也是當今的皇帝，而且，人家是曾經創下了盛世的英主。咱們，是不是別太過分了，萬一日後……”
“妾明白了。”胡氏低下頭，看來陛下對這位皇帝還有些好感，那，自己的計劃是要改改了。也罷，自己現在能殺了這位皇帝，日後，也難免主公不懷疑自己會不會對他不利。所以仔細想想，弑君這活兒，還是別讓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孩子們染指了，讓他們男人自己去考慮什麽時候國喪最方便吧。
“既然皇帝在夫人掌控之中，”阿鬥微微皺了皺眉，“那，這幾日的幾道敕令？”阿鬥對這位皇帝的這幾道聖旨表示……陛下您真的不是想捧殺嗎？但，如果那些聖旨出自胡氏之手，那就很正常了。
“的確都是妾草擬的，”胡氏很爽快地答應了，“隻是，現在想來，有些敕令，妾是不是給陛下添麻煩了？”
“夫人多慮了，”阿鬥搖搖頭，“添麻煩倒是沒有，不過，知道這些出自夫人的手筆，倒讓禪心頭放下一塊大石。隻是，也勞煩夫人今後別再下這樣的敕令了，禪，實在是吃不消。”
“妾領命。”胡氏向阿鬥一拜，微微皺眉，“妾原本還以為，陛下會覺得這樣才習慣呢。”
“名不正，則言不順。”阿鬥微微搖搖頭，“禪如今身居太子之位，卻僭越天子儀仗，於心不安。”
“好了，你們兩個還有完沒完了，飯菜都涼了，還吃不吃？”雖然阿鬥語調之間並沒有責備之意，甚至還充滿了感激，但，自己一片好心被人否定，胡氏多少也是有些不開心的。跟胡氏打了這幾年交道，深知胡氏其實並不怎麽好相處的星彩怕阿鬥惹著胡氏，直接打斷了兩人之間的談話，“攸之，把你家主公的膳食端來。”
“是。”郭攸之將胡氏親手做的膳食端來，嚐過之後奉給阿鬥，阿鬥笑了笑，“怎麽，我一個人吃啊？”
“別人都不餓，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慘，飯都吃不上。”星彩偷笑，“行了，快吃吧，吃完了我還有事跟你商量。北辰殿被這個皇帝占了，這裏雖然安全，但你終究不能總是住在這裏，你看看現在，你家先生要找你商量點什麽事情都找不著你。”
“再忍幾天吧，東宮，馬上就好了。”胡氏笑笑，“到時候，陛下移駕東宮，事情也就方便多了。”
“那禪在此多謝夫人。不過，夫人，禪還有一事，請夫人賜教。”阿鬥忽然又想起了一遭舊事，“當年，可是夫人把禪交到阿維手裏的？”
“主公明鑒，果然什麽都瞞不過您。”想起當年，胡氏終於露出發自內心的笑容，一拜，“當年，妾初入皇宮，雖然歌舞嫻熟，但，不慎得罪宮中女官，多虧昭靈皇後相救，這才能保住一條性命。後來，妾就一直貼身侍奉在昭靈皇後左右，又在機緣巧合之下，妾和皇後互相知道了前世的身份。”胡氏似乎早就準備好了這個問題的答案，不假思索，對答如流，“殿下懷著主公的時候，當真是日日都凶險，那時候，前皇後剛剛過世，皇後之位虛懸，皇帝又態度曖昧，殿下雖然隻是因巧懷孕，但，畢竟是在那個時間，所以……”胡氏停下話頭，小心地看了阿鬥一眼。
“夫人說下去就是了，禪受得住。”阿鬥鬆開皺緊的眉頭，勉力揚起微笑。
“主公沒有在皇宮長大，後宮之事您也不必放在心上，您隻要知道，當今皇後和皇四子的生母，當年都曾經一起為難過太後，”說到這裏，胡氏幾乎是咬牙切齒，“太後拚死生下主公之後，身體一直都不太好，擔心一旦自己死了，主公在皇宮更不好活，隻能強忍著病痛。妾有一次穿男裝替太後出宮辦事，偶爾聽見了薑維的名字，幾經輾轉，才終於見到了薑維。妾借太後之名，確定了薑維的身份，便商量好，隻要宗正寺確定主公沒有夭折，給主公留下玉鎖作為信物，之後妾便送主公出宮，將主公交給薑維。知道有人能照顧主公之後，沒過多久，殿下便殞命宮掖，妾後來也是費了些力氣，才讓宗正寺沒有抹了主公的名字。”
“多謝夫人。”阿鬥挺直了上身，微微低頭，他前世也是皇帝，自然知道丟了一個皇子這麽大的事情，要讓宗正寺一點記錄都沒有，得費多大的力氣。
“妾一直都還等著主公回來呢，怎麽可能讓他們把主公的名字削了。”胡氏眯了眯眼，目光中的淩厲讓阿鬥忍不住後背一寒，“主公放心，掖庭之內已經翻不起多大的浪花了，您要名正言順的處置皇後怕是有點難，但，那個貴妃，隻要主公一聲令下，妾，定能讓她身敗名裂。”
“不是，夫人，請您冷靜一點。”阿鬥發覺這位胡氏跟自家媳婦完全不一樣啊，星彩，至少沒有她這麽讓自己忍不住流冷汗。
“主公仁賢，妾自然不敢亂來。”要不是怕將來給自家主公招來麻煩，當年那兩位哪還能一個是貴妃一個是皇後？怕是早就成了一對孤魂野鬼，在地底下繼續爭寵去了。不過她也沒閑著，這些年皇後之位全靠一個太子撐著，貴妃如果不是依仗兩個兒子，也早就聖寵衰微，那一個接一個的寵妃，一個接一個的公主和接連出生也接連夭折皇子，還不都是她送去的？
“多謝夫人……”看著胡氏唇角的微笑，阿鬥身上已經開始汗毛倒樹，幸好這位是自己人，否則，自己怕是怎麽死的都不知道。阿鬥下意識想抓住什麽東西給自己一點安慰，然後，星彩壞笑著扯著袖子把郭攸之的手送到阿鬥手邊。
“妾不敢。”胡氏一拜，看著阿鬥死死握住郭攸之的手，心裏自然也有數。主公不喜歡自己其實也無妨，她知道這位主公的性子，隻要自己別觸及他的底限，他一向是隻記旁人的人好記不住別人的壞的，殺人更是基本不可能。而自己又沾了昭靈皇後的光，所以，她也不怎麽擔心。最多，主公不喜歡自己的手段，那，日後行事收斂一點就是了，“妾離開北辰殿的時間長了，恐怕生變，主公請恕妾不能相陪，妾告退。”
“對了，夫人，大哥他……”阿鬥皺了皺眉，“對皇帝，沒有太失禮吧？”
“陛下不必擔憂，大公子心裏有數。”回憶了一下那個說話一點也不客氣淨戳皇帝心窩子的大公子，胡氏緩緩揚起唇角，一禮行畢，起身離去。
目送胡氏的身影遠去，星彩好笑地靠在阿鬥身邊，無奈的拍拍阿鬥的手，“我說你呀，幸虧因為前世的事情，她對你有愧，所以沒有二心。否則，就你剛才這麽跟她說話，信不信最多半年我就能看見你的屍首了？”
“不至於吧……”阿鬥承認自己是有點後怕，可是仔細回想了好久，自己到底哪裏失禮了啊？
“重點不是你說了什麽，是你的語氣和表情啊。你想，胡氏原本就在亂世中掙紮，又是個舞女，被劉琰強娶之後受了多少委屈你根本沒法想象，今生又在宮禁之內，用猜的都知道也沒過多久好日子。想當年昭烈皇帝入蜀，那個法正不就是，‘一餐之德，睚眥之怨，無不報複，擅殺毀傷已者數人’嗎，女人中出一個胡氏，也沒什麽不可能的。”星彩歎息著搖搖頭，“但，你也就是運氣好，她無論如何也不會背叛你的。”就憑阿鬥的心性，也不可能做出讓胡氏心灰意冷然後背叛阿鬥的事情。
“我真不知道有胡氏相助，是福是禍。”阿鬥歎息一聲，他跟諸葛亮呆久了，一直以來，各位先生給他教的也都是溫柔敦厚，胡氏這種人，他一時還真的是有點……
“那你說，昭烈皇帝見了法正是福是禍？”星彩輕輕覆上阿鬥的手，“不管什麽人你身邊都要有幾個，有些事情，你家先生做不出來，你又舍不得勉強他，總得有人替你做吧。”
“不是，星彩，這不是先生能不能做得出來，而是我恐怕就……”他跟劉備從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不一樣的。確實，比起對諸葛亮的雅敬，劉備和法正更加親近，但，對於阿鬥而言，法正那種人真的是，讓他很不舒服。
“行了，你以為後宮是什麽地方，你不知道孝宣皇帝的許皇後是怎麽死的了？你以為後宮那群妃子為了後位和兒子有什麽事情做不出來？胡氏不在後宮我還不放心呢，”星彩知道阿鬥不舒服，但，此時此刻，實在是找不到更好的辦法，“除了她，你告訴我，後宮還有誰有這個能耐護住你我們還放心的？”
“明……明白。”看著柳眉倒豎的星彩，阿鬥連說話都有些顫抖，郭攸之在一邊，差點偷笑出了聲。
“對了，你在這裏的名字，那個字念孱，當時為了避禍，昭靈皇後給你取的是潛心參禪的意思，以後記好了，別念錯了。”星彩看著阿鬥將準備好的飯菜吃完，似乎還在回味，笑了笑，“怎麽，好吃吧？我跟你說了你還不信，自討苦吃。”
“確實好吃。”阿鬥點點頭，“誰做的？”這也不像是星彩的手藝啊……星彩在照顧人這方麵，怎麽說呢，嗯，比較粗獷。
“人家胡氏為了迎接你回來，專門做的，胡氏前世也不會做飯，她的廚藝是當年你娘親手教的，怎麽樣，是不是更好吃了？”星彩微笑著，滿眼調侃。
“我剛才，是不是有點太不客氣了？”阿鬥看了看麵前杯盤狼藉的模樣，轉向星彩，忽然便開始心虛。
“你還知道啊，嗯？”星彩笑笑，命門外侍奉的宦官來收拾了殘羹冷炙，“沒事，胡氏不會在意的。你要是在意，找個機會再安撫她一下就好，但是，不管你有多不喜歡她，現在也絕對不能疏遠胡氏，明白嗎？”
“好。”牽扯到女人和後宮的時候，隻要聽星彩的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