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於是甘霖和甘霈一一導引，京師五品以上官員依次道賀，阿鬥自認自己認人臉的本事總還是有一點的，但，他也沒辦法在這短短的一段時間裏記住幾十快一百個人啊……尤其是三品以上官員行禮的時候，照例阿鬥都是要起立還禮的。這一番折騰下來，阿鬥暗自慶幸星彩給自己拿來的是常服，否則，自己光是一次次起身還禮，絕對都能累癱了，他可還記得前世自己的禮服，加上那些亂七八糟的佩件，就算一切從簡，也不輕呢。
等到那麽多人終於挨個道賀完畢，換了一輪昭和之樂，尚食奉上酒，然後又是一輪典儀，讚者的傳命，群臣再拜，飲酒，如是者三。
等到三杯酒喝完，阿鬥已經多少有點暈乎了，這裏的美酒畢竟跟阿鬥喝過的甜酒不一樣，再加上，畢竟阿鬥也很久沒有喝過酒了。尚食嚐過飯菜，送上阿鬥的桌案，樂音轉為休和之樂，舞女上殿，舞蹈隨之開始。星彩拍拍阿鬥打算吃東西的手，搖搖頭，然後舀了一勺湯汁遞給阿鬥，低聲開口，“光祿寺的東西不好吃，意思意思嚐點就行，回去了有人給你做吃的。”
其實有時候星彩覺得，光祿寺也是用心良苦，畢竟，他們負責的宴會上，大家是絕對不能敞開了吃東西的，飯菜做得難吃一點，失禮的可能性就小了一點是不是……至少，自己親耳聽過，有些第一次入宮的女孩子們，就是因為東西太難吃才能完美的保持儀態。
“不至於吧。”那可是光祿寺啊，就算難吃恐怕也是胃口被養刁了的貴人們不喜歡，對吧，畢竟你看看人家用的都是什麽食材！都是好東西是不是，自己一個山野裏出來的鄉巴佬，應該還是……
“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星彩撇嘴，將奪到自己手裏的碗還給阿鬥，“你要吃你自己吃，哼。”
“哦。”阿鬥接過星彩遞來的碗，嚐了一口，然後乖乖把碗放下，“我聽你的，星彩。”天底下居然還有比書院的飯菜更難吃的東西……看來食物的味道和原材料並沒有多大關係。
“我說過了嘛，光祿寺的東西不好吃。”斜睨了阿鬥一眼，星彩笑笑，“你看下麵那一群，也沒幾個人真吃的。”
“浪費。”阿鬥搖搖頭，這麽多人的宴會，食材也都不便宜，就做出了這麽個讓人難以下咽的東西，後來怕是要全扔了吧。
“這麽多人的東西讓他們做，這得多大的大鍋飯啊，還要讓人家做得好吃，說真的，你是有點難為人家了。”星彩拍拍阿鬥的手，“行了，畢竟這是慶功宴，而且你也不是皇帝，別跟冬至朝賀似的，你一個忽然冒出來的太子，要不要說兩句話？”
“我還說呢，我不是皇帝，怎麽今天這些全按皇帝的禮數來的？”阿鬥和星彩一起，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咬耳朵，甘霖看得直瞪眼，卻也沒辦法在這兒提醒這兩個人別咬耳朵，真是。
“你二舅不都跟你說了嘛，皇帝下的敕令啊，你怕什麽，而且你沒看侍中也在那兒坐著呢，他們心裏有譜兒。否則，朝廷大臣多著呢，那群禦史吃的就是彈劾別人的飯，哪能個個都對這麽僭越的事情不聞不問？”星彩撇嘴，“而且說實話，你難道不習慣？”星彩看得出來，自從阿鬥回來之後，整個人的氣質都有了些細微的差別，蛟龍入海，鳳凰歸天，他終於回到了自己最習慣的地方。
“我說，敕令這一茬兒，不會是你幹的吧？”阿鬥忽然覺得這件事……很有可能。
“不錯啊，是我幹的，別怕，有你哥在呢，皇帝現在出不了北辰殿，皇宮裏雖不敢說是咱們的天下，但，至少，你比皇帝還能勢力大點。”星彩斂起眉目，神色之間頗有不屑。
“不是，你在皇宮裏哪有這麽大能耐？”她星彩再怎麽厲害，皇宮是什麽地方？
“不是我，有人在宮裏呆了十幾年呢，否則你以為你當初怎麽離開皇宮的，宗正寺還能一點記錄都沒有？別急，回去之後給你引見。”甘霖的眼神已經實質化了怨念，星彩不得不住了口，戳戳阿鬥的腰。阿鬥抬眸，笑笑，“二舅，您沒事吧？”
“殿下……”甘霖到阿鬥座位前，拜倒，雖然並未抬頭，但，方才那一個眼神，已然讓阿鬥察覺到事情不妙。
“陛下有沒有詔敕，說如何封賞長安之戰的功臣？”阿鬥覺得自己問了一句廢話，但是，又不能什麽都不說是不是，不然你叫人家來幹什麽？
“陛下明詔，殿下監國，群臣上下，唯殿下命。”甘霖長舒一口氣，殿下您終於想起來還有正事兒要辦了！
“那，三位相公商量好了嗎？”阿鬥現在對這裏是兩眼一抹黑，既不知道府庫錢帛有多少，又不知道那一戰之中各位文武官員的功勞大小，他自己肯定沒法賞。但是這事兒，就算三位宰相沒商量，阿鬥也知道，自家先生肯定給自己料理好了。
“三位相公，沒商量。”他們要管的事情那麽多，賞罰這種事還牽扯到太子的好惡和未來朝堂的利益布局，誰也不敢貿然草擬。
“那，先生呢？”自己跟三位宰相之間確實沒多大交情，他們覺得很多事情不方便也正常，但自家先生總不至於把自己丟下不管吧？
“諸葛先生是寫了。”甘霖從衣袖中抽出一張紙，本打算給阿鬥看一眼，然而，阿鬥隻是笑了笑，“勞煩二叔宣布吧，我相信先生。”雖說製敕需要宰相的同意才能發揮效用，但，阿鬥相信自家先生寫的東西，宰相們肯定是同意的。而且，這種賞賜功臣，又不關係什麽國計民生，就算事先沒有聯署，他們也不會反對。
“是。”甘霖也看過諸葛亮草擬的賞罰令，論功行賞，論過行罰。遠近親疏出身門第一概不論，甚至，也完全沒有考慮趁機安插提拔一點太子的親信。若說服眾那自然是沒問題，可，對太子而言，這麽做，真的好嗎？
就算自己心裏想了再多，太子下令，甘霖也隻能遵從，降階宣令。諸臣拜伏聽命，宣讀完畢，三位宰相對視一眼，太子還真按照諸葛亮草擬的命令宣布了，而且，太子貌似連看都沒看一眼，兩人之間的信任，恐怕其他人都望塵莫及。
當初他們是看著那位諸葛先生找幾個人問了問，看了幾眼去年度支的奏抄，然後在沒有任何人提醒的情況下，直接開始草擬這一份詔令，是的，人家是直接開始寫詔令的，連草稿都沒有。雖說的確不那麽駢四儷六的好看，但，文辭曉暢，義理通達，而且說到文武官員，尤其是一些自己幾人都未曾注意到過的低階武將，居然連每個人曾經幹過什麽，都寫得清清楚楚，這個人才回長安多久啊？如果之前他們還覺得太子把諸葛孔明放進政事堂是有安插親信的嫌疑，甘辛還覺得這隻是個後生晚輩，就算學富五車，也多少需要磨練一下，那現在，三人已經開始商量讓他在明年的進士考試中得第幾名了。
他們當然不會清楚，從幾年前開始，諸葛亮已經對朝廷的一切了如指掌，原因也很簡單，追查到了薑維下落的敬哀皇後表示：咱家主公自己不想操心，總得有個人替他操心吧？
謝恩自然又是一陣喧鬧，阿鬥再次一個個還禮，星彩看著阿鬥，笑笑，“怎麽，我看你神情恍惚，沒好好聽啊，沒發現那裏麵，熟悉的名字很多嗎？”
“發現了……”阿鬥並不想繼續留在這裏當這個名不正言不順的擺設，而剛才宣讀的賞賜名單裏，阿鬥聽見了很多熟悉的名字，現在，阿鬥算是體會到了當年薑維見蔣涵的時候的感覺，那裏麵，有太多已經死去十幾年了的故人。可，或許是因為華朝這些年一直都沒有戰爭，再加上他們也大多並非出身世家大族，他們之中升到五品以上的隻有一個陳祗，還被阿鬥拎出去養傷了。也就是說，在這裏，阿鬥並不能見到他們中的任何人。
“沒事，我一會兒讓宦官去給他們傳消息，等這邊的宴會完了，儀仗都撤下去了，讓他們過來見你。”星彩拍拍阿鬥的手，“別急，他們現在都隻是低階官員，你不能讓這些官品高的大臣對你有意見，這裏是華朝，不是季漢，公嗣。”
“我知道。”阿鬥歎息一聲，“可是，星彩，我現在實在是不知道，我希不希望這一場宴會結束……”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
這一場開到後來大家都如坐針氈的宴會終於結束了，甘霖過來跟阿鬥說“禮畢”的時候，阿鬥一邊長舒一口氣，一邊，又忍不住懸起了心。
儀仗撤下，含元殿內陳設的酒水也都被撤下，方才還擁擠卻不喧鬧的大殿瞬間沉寂下來，甚至，顯出了幾分空曠的意味。阿鬥說自己要見幾位故人，甘霖和甘霈也頗為識相的離開，偌大一間宮殿裏，一時更顯得有些冷清。阿鬥雙手據案，抿起唇，“星彩，你……”你也要留在這裏嗎？
“不想問我在？好，那我去。”星彩笑笑，站起身。的確，雖說阿鬥以前也會跟星彩說說前朝的事情，但，她一個女兒身，在宴會之外的地方直接出現在大臣們的麵前，以前也確實少見。
“嗯。”男女之防其實都不算什麽，關鍵在於，阿鬥也很清楚，到後來，先生走了，公琰走了，文偉也走了，自己呢，年紀大了，也徹底對漢室絕望之後，是幹了些不想讓星彩知道的事情。按照星彩的性子，自己真的會被拎著耳朵數落好幾天的，耳朵疼不疼倒在其次，關鍵是阿鬥可是完全不想紅著耳朵去見自家大臣！一點都不想！
“那好，我在殿外等你，順便去找人給你做點吃的來。”星華對前廷的事情是不怎麽了解，也沒法給星彩說什麽。但，阿鬥在京都的熟人可都是星彩穿針引線拉到一起的，阿鬥後來做了什麽，自然也瞞不過星彩。不過嘛，對星彩而言，既然阿鬥不想提，她也不會主動去給他添堵，她能想象，得要絕望到什麽程度，阿鬥才能那麽不管不顧。
“主公。”諸葛亮在阿鬥麵前拜倒，“您想什麽呢？”
“先生……”眼看首先出現的是諸葛亮，阿鬥忍不住長舒一口氣，微笑，“對了，三位相公，沒為難先生吧。”
“主公多慮了。”諸葛亮笑笑，三位相公怎麽會為難新任太子的心腹？而且，這位太子現在，根本連一個競爭對手都沒有。太子親臨城牆守住長安，薑維斬首獫狁葉護，然後旗幟鮮明的站在阿鬥身後，這麽大的軍功捧在手裏，阿鬥的太子之位，就算是皇帝要廢，怕也沒那麽容易。而且，諸葛亮隱約能感覺到，皇帝現在能不能自己下令，還不一定呢。
“先生取笑我。”阿鬥半是撒嬌的握住諸葛亮的手，“對了，星彩說的那些人，先生都見過嗎？”
“臣見了幾個將軍而已，夫人，張姑娘呢？”諸葛亮進來的時候，阿鬥身邊空無一人，可，不是聽甘霖說，夫人穿了男裝，跟主公一起來了嗎？
“星彩進內宮去了，幫我找點吃的來，畢竟……”畢竟光祿寺的東西實在是太難吃了，阿鬥第一次發現比自己在書院的那些年的飯菜還難吃的食物，然後還從昨晚上就沒吃過東西，餓了很久。這要是星華在，阿鬥現在袖子裏估計已經藏了不少點心了。
“也是。”諸葛亮現在還不算官，自然也就沒有資格參加這一場宴會，但是，光祿寺官員帶走的那些基本上沒動過的剩飯剩菜，他還是看見了一部分的。
“拜見主公。”整齊的聲音傳來，阿鬥抬眸，看著拜倒在自己麵前的人群，還真是一群熟人啊，阿鬥稱帝四十年，四十年中的文武大臣，居然基本上能來一半，不是，“你們都怎麽湊到一起的？”就一個星彩？她一個女孩子，不方便吧……
“是敬哀皇後。”蔣琬費禕都不在其中，薑維身為第三位大將軍，代替群僚回答。
“還真星彩，”阿鬥忍不住一手扶額，“她從一開始就確定我會回來嗎？”
“那你們……互相認識嗎？”四十年裏，這群人的入仕時間，官階高低各不相同，其中也不乏前世從來沒見過麵的，如果他們互相都認識了，那，基本上就沒什麽要阿鬥操心的了。
“諸位同居長安數年之久，自然是互相認識的。”諸葛亮笑笑，這種事他不會想不到，主公這又是打得什麽主意？
“那，阿維，你把人認全了沒？”阿鬥畢竟不可能把前世的事情全部事無巨細的記住，所以，雖然印象中薑維應該全都認識，但還是問問薑維的好，萬一有人他不認識，還是趁早互相熟悉一下，出去打仗的時候也方便。
“臣，倒是跟各位都認識了。”薑維看著阿鬥，您想幹什麽？
“那好，軍旅事務想必各位都很熟悉，華朝現在的情況，千軍易得，良將難求，你們也都知道，各位，還願意上戰場嗎？”阿鬥曲起右手的食指，一下一下敲在桌案上，“我是這麽打算的，不知道，各位以為如何？”
“唯主公命！”眾人俯首，諸葛亮卻是輕輕皺了皺眉，“主公容稟，各位將軍去平定獫狁，那自然是手到擒來，但，主公初來長安，您身邊，總不能一個護衛都沒有吧？”
“怎麽可能沒人，我不是還有先生在嗎，嗯，不過先生說得也對。”華朝不比當年地狹民貧的季漢。華朝是個大國，就算現在北方被獫狁肆虐，餘下的土地也都比當年自己和吳國的領地加起來還大，這麽一大片地方丟給先生，自己再讓先生負責自己的安全，先生當然顧得過來，但是，就依著先生事必躬親的性子，恐怕又得累出病來，阿鬥可不想讓自家先生跟前世一樣，再積勞成疾，“那，依先生的意思，讓誰留下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