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主公！”得到命令的郭攸之完美的詮釋了什麽叫跑得比兔子還快，阿鬥還在穿繁雜的太子常服的時候，郭攸之已然到了阿鬥的房門之外。看到那個映在窗戶上的剪影，阿鬥笑笑，讓一邊的小宦官去開門，“進來吧，你們怎麽樣，沒受傷吧？”
“陳祗肩上受了一槍，為薑維擋的，其他人都沒什麽大事，主公不必擔心。”郭攸之很自覺的接替了宦官的位置，拿起一邊紅色的圓領袍給阿鬥套上，“先生和甘相公已經大概計劃了接下來的事情怎麽辦，甘相公現在正和其他幾位宰相商議。”
“好，對了，我那個皇帝爹，有沒有什麽反應？”這才是阿鬥最關心的事情。
“陛下，自從那一夜回宮之後，就從沒出來過，這次捷報也隻是派了人出來傳詔勞軍賞賜而已，幾位宰相請陛下出來坐鎮，也沒見陛下出來。夫，張姑娘在宮中也有幾個朋友，而且後來林公子出來了一趟，都說陛下那一晚一直在宮中做法事，後來服了兩粒丹藥，身子不爽。”為阿鬥係上腰帶，郭攸之搖搖頭，自家主公當年似乎也指望過幽冥神靈能幫自己打退敵軍來著，是不是當了皇帝的人在這方麵，都容易出事？
“星彩在宮中也有朋友？”既然那位皇帝沒給自己添堵，阿鬥也就犯不著費太多心思，但是，星彩的手很長啊，不僅是軍隊，連皇宮都滲得進去。如果說軍隊之內她還能依仗父親的名聲結交一些軍官，那麽，宮禁之內，就隻能是星彩自己的手筆了，“她這都是為了我……”
“主公明鑒。”張皇後一個女孩子，如果不是為了自家主公，哪犯得著這麽勞心勞力，乖乖在家待嫁不就好了。這麽好的女人，主公您真的不考慮和殿下再續前緣嗎？藤家那個小姑娘真的不適合您啊！
“差不多了，”戴上襆頭，拿起佩劍，阿鬥看向郭攸之，“咱們出去吧，先生在哪兒呢？先見見先生再見那幾位宰相。”
“是。”郭攸之後退一步，讓開道路，早有宦官在前引路，阿鬥抓住郭攸之的手腕，郭攸之愣了一下，“主公，這樣恐怕……”
“別恐怕了，人生地不熟的，你要是都不見了，我怎麽辦。”阿鬥說著，手中的力氣也更大了些，郭攸之歎息一聲，“臣明白了，主公放心，臣，絕不會離開您身邊半步。”
“這就好。”心中的不安多少被撫平了一些，阿鬥點點頭。
阿鬥拉著郭攸之來到政事堂的時候，不由就有些緊張，畢竟，上次見麵，除了自家外公的臉色還稍微緩和了一點之外，另外兩個人，對自己這個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太子都帶著隱晦的懷疑和抗拒。然而，或許是因為有了長安一戰的軍功在身，和上次不同，除了甘辛之外還活著的兩位宰相，薑敘和崔穎，一改初次見麵的審視和懷疑，畢恭畢敬向阿鬥行了再拜稽首之禮。阿鬥將狐疑的目光投向坐在甘辛身邊的諸葛亮，對方微微一笑，搖搖頭，示意有話一會兒再說，現在，正事要緊。
“各位請起，請坐。”等到四人全部落座，一直站在桌案之後的阿鬥才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順便拉了郭攸之坐在自己身邊。諸葛亮起身，上前幾步，將一張地圖攤開擺在阿鬥麵前的桌案上，在阿鬥身側另一邊坐下，“主公，這是華朝的地圖。”以前在新野，他們身為平民，自然是沒有資格看到這種東西的。
阿鬥好歹也是生在亂世，沒吃過豬肉總也見過豬跑，自己雖然不會打仗，但是，看地圖還是沒什麽問題的。眼見一大片被獫狁占領的州郡，阿鬥微微皺了皺眉，“潼關一直在敵人手裏終究不是事，各位有沒有什麽辦法？順便，我二哥也不能一直在獫狁手裏啊，得把他帶回來。”皇子被人俘虜這種事，事關國體啊。
阿鬥很有自知之明，戰略上的事情他興許還能插兩句話，比如當年與東吳“須吳舉動，東西掎角，以乘其釁”，但是戰術方麵……他就是個白癡。比如麵前接下來的仗該怎麽打，先守哪裏先打哪裏，從哪一路進兵，派多少人馬，調動哪裏的糧草，沒有諸葛亮蔣琬費禕董允薑維在一邊出謀劃策，他就算不至於抓瞎，也絕對舉棋不定什麽決定都不敢下。為了不至於被人暗自嘲笑，索性直接問了最穩妥的兩個問題。潼關是長安的門戶，收不回潼關，長安就一直暴露在危險之中，而二皇子畢竟是皇室子孫，一直留在獫狁當俘虜，華朝的麵子可也就丟盡了。
“殿下容稟。”薑敘開口，想起方才皇帝派宦官傳達的聖旨口諭：自己身染疾病，太子監國，事無大小，悉委太子決斷。就他這麽多年對皇帝的了解，讓陛下自己放棄權力是絕對不可能的，所以，這一道甚至沒有寫出來的聖旨，十有八九是一個圈套，給將來廢黜太子準備的圈套，畢竟，華朝如今這個狀況，做得越多，錯得越多。
然而，他還記得在守城之戰爆發的前一夜，自己第一次見到這位殿下的時候，麵前這孩子真誠的笑容，求教的眼神，還有說出那一句“方今國家危急，小子才力不逮，還請各位不吝賜教”的時候的誠懇的語調和長揖到地的身影。那時候他忍不住就熱淚盈眶，陛下您終於有個正常的兒子了！不容易啊！
後來，商議守長安的計策的時候，不管他們提出了多少方案，最終決定守衛長安的兵力配置和負責將領的自然是這位一直沉默的不知道從哪兒跑出來的太子。至於太子的斤兩，他們幾個老頭子也看得出來，畢竟這孩子還小，恐怕也沒見識過戰場，有些事情看得大概沒他們那麽準。額，行吧，這孩子就算年紀再大點，恐怕也沒他們看得準。
但！
能力不夠不要緊！我們大臣又不是白拿俸祿不幹活的！隻要太子願意聽人勸，本朝還是有救的！
而阿鬥的表現，完美的契合了三位宰相的期待，他不是什麽曠世英才，所以格外虛心。而且，若說決斷力，的確是差了點，但，他做出的決定隻是過於小心，總不至於跟曾經的大皇子那樣冒冒失失就要自己出戰。華朝家大業大，做決定的時候追求穩妥，最多就是少占點便宜，總不會出大錯。
不隻是薑敘，事情決定之後拿了聖旨符節去調動兵馬的崔穎也忍不住仰天長歎，陛下，人家是金屋藏嬌，您這好好一個兒子，您犯不著藏起來啊！早點見到這位皇子，他們還犯得著爭論大皇子，前太子和四皇子到底選哪個才不至於那麽壞嗎？他的確沒有今上年輕的時候一樣天才的能力，做不了英主，可，他和今上完全是兩種性格的人，未來，或許會是明君，他，是現在的華朝最好的選擇。
阿鬥大概不知道，被他五位哥哥一襯托，他這個太子已經輕易便得到了華朝大部分官員的承認。畢竟，這是一個比爛的時代，而阿鬥他……真的還不算最爛的那一顆果子。
“薑相公請講。”阿鬥出言提醒那個愣了半天一句話都沒說出來的薑敘，畢竟對方可是宰相，而且，六十多歲的人了，自己一個在人家眼裏乳臭未幹的小孩子，該敬重的時候，還是要敬重的。
“殿下，如今，二皇子不知身在何處，而潼關卻是長安門戶，臣等以為，二者相較，當先奪潼關。”薑敘回過神，這是他們三人方才商議好的結果。先不說新任的太子殿下初來乍到，對他的兄弟們有沒有防備，有多少防備這種過於複雜的問題。就算不摻和這方麵的事情，他說的也是事實。昨晚薑維連帥兵的葉護都殺了，來犯長安的獫狁士兵全軍覆沒，他們後來自然也派人去找過，自家二皇子根本不在獫狁軍營裏。打了這麽多年的交道，華朝有多重視皇室顏麵獫狁也是知道的，這次擄走二皇子，奇貨可居，誰知道他們把人帶到哪兒去了。
“也好。”看到諸葛亮垂下眼簾一語不發，似乎沒有反對的意思，阿鬥便也同意了薑敘的提議。阿鬥一向很有自知之明，自家先生都沒反對的事情，他更不可能反對，“那，領兵的元帥，各位可有人選？”這事還真隻能靠幾位相公的推薦，自家先生和薑維倒是都有那個能耐平亂，但他們兩個並不合適，貿然把這兩個人不知道從哪兒回朝的人拉出來統兵，誰都不能服眾。
“臣以為，甘辛堪當重任。”崔穎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邊的甘辛，畢竟在以前，前太子還沒死，各位皇子還沒開始拿軍情搶功勞之前，平亂的事情曾經由甘辛負責過，而且頗有成效。再加上，甘辛是太子的外公，太子就算初來乍到，對誰都心存戒備，應該，也不至於連他都信不過吧？
“外公？”阿鬥愣了一下，轉念一想，好吧，自家外公年紀還不到六十，也實在是說不上有多老，“那，朝廷還有多少兵力？”
“南方各地的招募使不日就回來全了，加起來應當有二十餘萬人，再加上京城原來的守備軍，湊夠三十萬應該不是問題，隻是，軍隊的戰鬥力隻怕……”甘辛雖然賦閑，但，一直對平亂之事相當上心，此刻更是對答如流。
“那，外公打算帶走多少人？”阿鬥暗自壓下心頭的驚歎聲，華朝果然是剛剛經曆過盛世，財大氣粗，三十萬，前世的自己，根本想都不敢想。
“十萬足矣，”甘辛抬眸，看著阿鬥，目光炯炯，絲毫看不出蒼老之態，“淪陷之地，也還有不少心係華朝的百姓，潰散之後淪為流寇的士兵，若能聯絡義軍，裏應外合，再在甘陝一代淪陷之地募兵，臣以為，可用之兵，不下三十萬。”三十萬還是保守估計，獫狁在所占之地肆意燒殺搶掠，甚至擄掠百姓充為軍糧，百姓早已怨聲載道，義軍四起，此刻大旗一揮，願為朝廷所用的俊傑之士定然不少。而且，那裏還散落了不少自己曾經的部下，因為自己被撤下之後，新任的統帥胡亂指揮，才致使兵將相失，軍隊潰散。若不是感覺到主上已經開始猜忌自己，他早就想要收編那些小股作戰的隊伍，統一指揮，讓他們發揮出更大的作用，而不是隻能一隊隊被圍而殲之。
“外公若能收編那些散兵遊勇，自然最好。”阿鬥點點頭，第一次體會到家大業大，百姓歸心是什麽感覺。據薑維所說，重要的兵源地都丟了，還能有三十萬軍隊，淪陷之地，還能有數十萬百姓願意作為朝廷助力，想當年先生和薑維北伐的時候……算了不想了，越想越心塞。
“殿下請看，”眼見自家外孫這是答應了，甘辛打算繼續匯報一下自己進軍的路程和時間，“潼關易守難攻，但獫狁善於騎兵，守衛關隘卻著實不擅長，臣以為，拿下潼關應當不難，然後自然應當收複洛陽，洛陽之後……”
“那個，外公，”阿鬥頗有些尷尬的咳嗽了一聲，“這種事情，您自己心裏有數就行了，若是您覺得拿不準，和幾位相公商量一下也就是了，行軍布陣，小子實在是……”咳，睜眼瞎……
“殿下……”我這不是怕您不放心我派人胡亂督軍嗎？是，有了長安那一戰打底，太子現在倒是不那麽急需功勞，但，萬一太子心急呢？自己第一次被罷免，不就是因為死守關隘不肯出戰的時間太長，朝廷以為他有意遷延嗎。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阿鬥抿抿唇，輕輕握住外公的手，“戰場上的情形瞬息萬變，豈能全部事先謀劃妥當，外公曾經帥軍抵擋獫狁，頗有成效，天下盡知。小子年輕識淺，又不識軍陣，連紙上談兵都不會，也不敢對行伍之事妄加議論，一切，還請外公自行做主便是了。”
“殿下……”從自家主上到以前伺候過的幾位皇子每個都是旁人有點功勞，尤其是軍功之後，就立馬開始猜忌對方的人，隻不過，有人把猜疑寫在臉上，有人，表麵上還做出了寬厚的樣子而已。如果前太子肯信任自己，幫自己說上幾句話，自己就算沒了兵權，獻上的計策又怎麽會一個都沒用？若是能按照自己的部署，就算統帥換了人，也不至於連長安的門戶潼關都給弄丟了，把戰火燒到長安城外。
所以，當阿鬥這麽說話的時候，甘辛因為百感交集愣在原地，一邊的薑敘和崔穎，也有些懵懵的。他們又一次慶幸，自家陛下還有一個沒在皇宮長大的皇子，還有一個多少能正常一點的孩子。
“對了，外公。”阿鬥笑笑，“外公如何用兵，小子管不了，但，小子給外公介紹一位將軍，若外公不嫌棄，不如，帶他一起去，哪怕隻是做個偏稗將軍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