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那，既然我們退婚了，”看阿鬥站在原地，似乎依依從貼身的衣袋裏拿出阿鬥贈與的玉佛，那個被層層手帕仔仔細細包裹著的玉佛，咬咬牙，送到阿鬥麵前，“這個，就該還給你了。”
“這是……”甘霖的雙眼死死盯著玉佛，“這是露兒的東西，是她入宮之前，我從寺裏求來，親手遞給她護身的玉佛！這東西果然在你手裏，公嗣，你……”
“你不要它了？”阿鬥沒有理會甘霖，也沒有伸手去接玉佛，一雙眼睛隻是死死盯著依依，眼中的情緒幾度翻滾，最終歸於死寂。抬眸，阿鬥唇畔的笑意溫柔如三月的陽光，“真的不要了嗎，依依？”
“是該還給你了，這是你母親的遺物對吧。我已經不能嫁給你了，所以，收回去吧，阿鬥哥哥。但願將來，你能娶到一個，一個和你門當戶對的賢妻良母。”依依捧起玉佛的手顫得阿鬥幾乎眼花，小姑娘臉上還帶著笑，說話也沒有哽咽。然而，阿鬥輕輕抬起依依的下巴，微笑著伸手，拭去小姑娘眼裏終於包不住的水珠。
“你這麽說，也有道理。”阿鬥握住依依的手，一下一下掰開手指，拿過玉佛，端詳半晌，點點頭，站起身，幾步走到甘霖身邊，抽出甘霖腰間的長劍，一手將玉佛扔到空中，長劍一揮，玉佛瞬間被斬為兩截，那樣決絕的姿態，讓在場所有人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甘霖連忙拾起地上斬為兩截的玉佛，麵有怒色，“公嗣，你過分了！”
然而，這裏當然是沒人理他的。
跪了一地的大臣肉眼可見的身子打顫，星彩和星華對視一眼，微微搖頭，劉封倒是饒有興致地看著阿鬥，這一世，似乎他弟弟生氣的頻率提高了不少啊，長脾氣了，不錯不錯，總算是有點皇帝的樣子了，天天被人蹬鼻子上臉，他可看不慣。
“公嗣！”甘霖將兩截玉佛放在阿鬥麵前，一拍桌案，怒發衝冠。阿鬥終於舍得分一個眼神給甘霖，然而，和麵對依依的時候全然不同的沉下來的眉眼，讓剛才激情之下吼了阿鬥的甘霖的氣勢幾乎是瞬間被澆滅，膝蓋直發軟，直到最後跪在阿鬥麵前。
阿鬥輕撫著玉佛，開口，聲音並不大，但，每說出一個字，都讓人忍不住哆嗦一下，“夫鵷鶵發於南海，而飛於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練實不食，非醴泉不飲。與其所托非人，作踐寶物，那，寧為玉碎。”不能迎娶藤氏宜依，我劉禪立誓，此生，孤獨終老。
將長劍丟到地上，阿鬥回眸，看著傻在原地不知道該幹什麽的依依，伸手理理戀人的發絲，笑意愈加溫柔，“好了，依依，我們已經退婚了，你再也不是我的未婚妻，你畢竟是個女孩子，呆在這裏也不方便，早點回家去吧。”
“好，我回家。”轉過身的瞬間，依依死死咬住雙唇，試了好幾次，都沒能跳上那棵曾經她每天都走過至少一遍的樹，隻能斜靠在樹幹上，看著天空出神。
四哥一直站在阿鬥院子的一角，打眼一掃，將院落中的所有情景盡收眼底。歎息一聲，攬住妹妹入懷，四哥拍拍阿鬥的肩，“公嗣，齊家治國平天下，你連家都齊不了，真的治得了天下嗎？算了，對你要求不能太高，但，如果有一天你成了傀儡，想逃的話，記得你還有個哥哥。”我來帶你走。
“他有哥哥呢，輪不到你，我弟弟我自己護，謝謝您了。”劉封上前，伸手搭上阿鬥另一邊的肩膀，和四哥對峙。
“四哥……”阿鬥皺眉，看著依依將頭埋在四哥懷裏，許久，苦笑，“珍重。”然後按住劉封的手，微笑，“大哥，別擔心，我沒事。”
“你也珍重。”四哥很想去安慰一下哭都哭不出來的阿鬥，終究，卻也隻能歎息一聲，“記住，如果將來，你真的被人欺負了，四哥或許沒辦法幫你去搶皇位，但，四哥絕對能帶你走，到時候……”到時候如果我妹子還沒變心，我再給你們主婚。
“謝謝四哥。”阿鬥微微掀了掀唇角，“帶依依回去吧，我也該上路了。”劉封的一句“不必勞煩”，被阿鬥硬生生壓了回去。
“好。”四哥抱著依依遠去，阿鬥的目光掃過自己院落裏的人群，終究一句話都沒說出口，隻是拉著大哥的手腕，疾步走向書院之外，直到阿鬥的腳步聲遠去，跪了一地的人才緩緩抬起頭。諸葛亮看著阿鬥的背影，第一次在那孩子身邊，感覺到了不安。剛才，四公子說，“如果有一天你成了傀儡”的時候，主公什麽都沒有解釋，這是不是意味著，自己一直以來最擔心的事情終於出現了，懷疑的種子一旦埋下，主公，再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樣信任自己了。
“你們……”星彩拉住打算去追阿鬥的星華，搖搖頭，目光投向阿鬥離開的方向，聲音，輕得仿佛可以散入風中，卻讓在場每一個人心頭一凜，“你們真的不覺得，這一次，做得過分了嗎？”
“姐姐，別這樣……”星華看著諸葛亮臉上變了幾遍的神色，扯扯姐姐的袖子。星彩微微搖頭，叮囑了妹妹幾句，轉過身，追隨阿鬥的身影離去。
“阿鬥，你打算去哪兒？”出了山莊的門，阿鬥隨手抓了一匹馬，劉封怕阿鬥現在心神不寧的樣子要出事，強行勒住馬韁，皺起眉。
“不知道，大哥，我這會兒很煩，別跟我說話行嗎？”阿鬥握緊韁繩，揚起馬鞭。
劉封看了阿鬥半晌，緩緩鬆開手，歎息一聲，“好。”
“駕！”阿鬥座下的駿馬發出一聲長嘶，猶如離弦之箭，奔騰而去。劉封還沒來得及上馬，又一道紅色的身影匆匆眼前略過，劉封摸了摸下巴，微笑，“哎呀，要不然人家結發夫妻，十幾年呢。”
“公嗣！你去哪兒！”星彩截住阿鬥的馬頭，看一眼隨後趕到的劉封，毫不客氣的劈頭蓋臉先訓了兩人一通，“你們兩個是不是都瘋了？就這麽跑出來？什麽都不帶？一會兒餓了怎麽辦？今晚住在哪兒你們想過沒有？就算你們不用吃東西，馬還不用喂草料嗎？遇到城門官吏盤查身份怎麽辦？直接拿皇室信物給人看？大哥是江湖人，飛簷走壁習慣了，阿鬥你以為你出門也這麽簡單的嗎？”
“星彩，我現在很煩，讓我靜靜好嗎。”阿鬥幾乎是強忍著聽星彩說完那麽一長串，擠出一個笑容，然後，再度揚起馬鞭。
“劉阿鬥！”星彩看著阿鬥的背影，氣得直跺腳，“他恐怕連去長安的路都不知道，一個人跑出去能幹什麽！大哥，你去找他，我回去找先生他們收拾好東西，阿鬥根本沒一個人出過門，他又身子不好，大哥，你可要照看好他。”
“好。”劉封點點頭，“你回去吧，我去追阿鬥。”
“大哥。”阿鬥策馬狂奔畢竟走不了太久，他不累馬還累呢，劉封沒走多遠，就追到了在林子裏停下的阿鬥。
“你不冷嗎？”馬兒疾馳激起的寒風直接刺入骨髓，而阿鬥又是一時意氣，出門的時候隻穿了暖房裏的夾衣，看著阿鬥嘴唇發白還不停打哆嗦的樣子，劉封脫下外衣披在阿鬥身上，握住阿鬥雙手，用自己的體溫暖著阿鬥已經僵硬了的手，“小心再病了。”
“哥你把衣服給我，你不冷嗎？”看著衣服上柔順的貂毛，阿鬥抬眸看著兄長，笑意之中，帶了抱歉的意味。
“知道心疼別人，就別作踐自己，你以為你是誰，嗯？真是。現在，你照顧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衣服穿好。”替阿鬥扣好衣衫，劉封歎息一聲，你可不是回長安去養病的，公嗣。
“嗯。”阿鬥輕輕靠在劉封懷裏，都說長兄如父，可，在他這裏，長兄，可比父親好多了。
“行了，說好了，這件衣服我送你了，你將來當了皇帝，可千萬記得滴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嗯？”伸手點點阿鬥的前額，劉封熟練的在山野之間尋了些柴禾生火，看著跟在自己身後想要幫忙卻淨撿了些不能燒的木棍的阿鬥，笑笑，“行了，我知道這些事情你不會，也別給我幫倒忙，找個地方坐會兒吧，要不，你把馬拴好先。”
“嗯。”阿鬥點頭，艱難地把馬栓到還沒他手臂粗的樹幹上，劉封回頭瞄了一眼差點被馬給拉折了的小樹苗，苦笑一聲，“算了算了，我來，你去那邊坐會兒，一會兒給你烤肉吃。”
“好。”阿鬥臉上的笑意，終於沒有之前那麽壓抑。
等劉封拴好馬，抓了兩隻雞拿樹枝穿好，刷上調料，拿葉子包了，然後裹上泥巴，看了一眼眼中居然能閃出光的阿鬥，噗嗤一下笑了出來，“怎麽饞成這樣，丟不丟人，書院不給你飯吃嗎？”
“給是給的，但是，我吃不下，”阿鬥學著兄長的樣子，撥弄了一下火苗，火光映紅了阿鬥半邊臉頰，“而且，出去吃了幾頓飯之後，我必須承認，書院的東西確實是……不好吃。”
“噗嗤！”劉封笑出了聲，揉揉阿鬥的頭發，“好吧好吧，可憐你了，不過呢，書院的飯菜我是吃過的，看不出來，你嘴巴挺挑啊？”話音一落，劉封立刻便後悔了，“阿鬥……”
“就是有人把我的嘴巴養成了這樣，你嫉妒？”阿鬥眼中帶出傷感，唇角卻依舊微笑著，無盡懷念。
“我犯得著嗎？我跟你說，這是我不想，我要是想的話，願意給我做飯的姑娘能從這兒排到你們書院門口你信嗎？”劉封斜睨了阿鬥一眼，試探了一下烤雞的火候，“沒事，皇宮的飯菜，應該也不會難吃，來來來，嚐嚐你哥哥的手藝。我說你嫌棄什麽啊，一看就沒吃過好東西！”撕開泥巴，劉封把滾燙的雞肉撕下來，稍微吹了吹，遞給阿鬥，“給我吃！”
“哦。”阿鬥臉上嫌棄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雞肉入喉的瞬間，眼睛卻亮了亮，小半隻雞都入腹之後，終於顧得上開口的阿鬥強裝出和方才無二的嫌棄，“大哥，你的廚藝需要提高啊。”
“嘴巴還挺挑，餓死你算了。”劉封毫不客氣地用油乎乎的手捏捏阿鬥的臉，“有的吃就不錯了，我可不是你的大臣，你自己愛吃不吃。”
“我又沒說不吃。”阿鬥撇嘴，劉封看著阿鬥腮幫子一鼓一鼓的樣子，不由扼腕歎息。你說這麽可愛的小家夥，怎麽就便宜了那個諸葛亮兩輩子呢，自己也想要啊！不得不說，自家師父那張臉還真長得好看，連帶著跟她有三分相似的阿鬥，也好看得緊，天生就讓人忍不住想要親近，願意保護，“今晚恐怕找不到旅舍了，要不，咱們找個人家投宿？”
“我聽大哥的。”阿鬥正忙著吃東西，頭都沒抬。劉封看著格外乖順的阿鬥，笑笑，“好。”
“天色已晚，在下與舍弟遠行路過，可否借宿一晚？”劉封知道阿鬥嬌貴，在村子裏找了一戶看起來家境還不錯的人家，敲了敲門。
“請進吧。”裏麵傳來婦人的聲音，阿鬥咬了咬唇，下意識後退一步。劉封了然的把弟弟按到身後，對方看了一眼劉封和在劉封背後隻探出一顆頭的阿鬥，不由莞爾，“小弟弟，我不吃人的，別害怕。”
“多謝。”劉封伸手揪著阿鬥的臉把這個淨給他添亂的弟弟拉到自己身邊，“還有，在下的馬……”
“係在門外行嗎，客人這匹馬，要喂什麽東西？”女子挽著婦人的發髻，對站在阿鬥身後還打了個響鼻的馬，似乎有點害怕，後退了好幾步，阿鬥連忙回身摸摸馬頭作為安慰。這是甘霖來的時候騎的馬，也是甘刺史的愛駒，阿鬥走得時候走得匆忙，隨便抓了一匹就跑了，現在想來，寶馬大多都是有脾氣的，人家這匹馬願意給自己騎，沒把自己顛下來，還真是夠給麵子的。
“你們，不吃東西啊？”女子拿出醬菜，看劉封居然拒絕了，抿抿唇，“那，你們就快點走吧，趁著現在，興許還能換一戶人家投宿。”坐在阿鬥對麵的婦人麵有難色，看著驟然抬眸滿臉詫異的兩人，連連擺手，“不是妾趕人，實在是，家中隻有妾，婆母和乳兒三個，沒有男人，客人留宿在此，著實不太方便。”
“沒有男人？”可，看這位的打扮，分明是兒媳婦，不是女兒啊。
“是啊，朝廷派了大官來募兵，說是募兵，實際上，就是富家掏錢，窮家出人，像我們這樣的家裏，哪家有男丁，就算是搶是逼，也要拉去當兵。我們家，帶走了良人不算，連年過半百的丈人都不肯放過，阿姑又臥病在床，現下家裏隻有兩個女人和一個孩子。客人還是快走吧，呆久了怕是都不怎麽方便的。”婦人頗有些為難的看著劉封。
“既然如此，不便打擾。”劉封拍拍阿鬥的肩，歎息一聲，天下紛爭，最苦的，還是百姓，皺了皺眉，“可否勞煩夫人示下，這村子裏，還有哪一家有男人？”
“怕是沒幾家了，對了，客人往西頭去，那邊住了本鄉的裏正，家裏有沒有孩子不清楚，但，裏正本人，總還是沒有去參軍的。”婦人歎息一聲，恐怕，是想起了自己的丈夫。
“怎麽，看見這一幅爛攤子，害怕了？”劉封看著出門之後似乎又沉鬱了不少的阿鬥，歎息一聲，“你要是現在後悔的話，哥帶你走。”反正那群人也沒見有多尊敬阿鬥，自己就帶著阿鬥浪跡江湖逍遙一輩子，也沒什麽不好，回去還能給他娶了藤家那個小姑娘，這是自家親弟弟，他不嫌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