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我就猜到你在這兒呢!”依依從阿鬥窗戶邊上翻進來,看著獨自一個人看書的阿鬥,唇角微微揚起,帶了調侃的笑意,食指劃過阿鬥的臉,“人家都在外麵忙著呢,你倒是好意思一個人在這兒躲清閑。喂,我說,別以為你是主公就不會有失寵的危機啊,嗯?”依依發誓自己隻是實話實說,最多口無遮攔了一點,絕對沒有故意挑撥離間的意思!

  “什麽時候回來的?”阿鬥近乎於急不可耐地將依依攬入懷中,妻子帶了汗意的體香竄進鼻尖,連自己都沒察覺自己揚起的唇角。


  “才回來沒多久,北方不是開戰了嗎,四哥就把我帶回來了,可惜,想找的東西還是沒找到。”依依靠近阿鬥懷裏,頗有些失落。


  “見到我不開心嗎?怎麽還難受開了?”阿鬥不由有些醋意,拇指和食指捏了捏依依的鼻尖,隱約帶了懲罰的意味。


  “算了,不說這個了,”依依看著已經到了初夏卻還沒脫下夾衣的阿鬥,心疼的神色一閃而逝,關上窗戶,拉著阿鬥的手坐下,輕笑著伸手點上阿鬥的臉頰,“我問你,你在你家先生那兒失寵了的話,願不願意跟我走?”


  “依依啊,不是我說你,跟你說過多少次了,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失寵,這都什麽用詞啊,真是。就依依現在的性子,如果她真的做了主母,怕是他手下的大臣們必須得千錘百煉,煉出一顆鐵打的心來。阿鬥忽然有點理解了先生攔著自己娶依依的原因,的確是,得可憐可憐那些孩子們。


  “難道不是嗎,說句實話,看你在這兒幹坐著我都替你不好意思。外麵那麽忙,你居然就能安安穩穩坐在這裏,都不帶去幫忙的,這可不是找著把你家先生往外推嗎?我要是你家先生,我也對你心裏有意見。”依依坐在阿鬥身邊,拍拍阿鬥的肩,滿臉揶揄之色,“好了,沒事沒事,你家先生不要你了更好,就沒人攔著我把你撿回去了,放心,我們家養得起你的。”


  “依依啊……”阿鬥苦笑一聲,忍不住再度攬妻子入懷,“的確先生他們很忙,但,如果我去的話,恐怕不僅幫不上什麽忙,還隻能添亂。所以呢,我還是乖乖呆在這裏比較好,這是先生的意思。”


  不過仔細想想,被依依撿回去的話,貌似也不錯?要不,自己以後稍微作點死,讓先生對自己多點意見?

  “哼!”依依咬唇,不悅的看向阿鬥,“怎麽,你的意思是,是我在挑撥離間了,倒是我的錯了?”


  “不是這個意思。”阿鬥苦笑,依依那點小心思誰看不出來啊。她不喜歡先生,總是不高興自己把先生看得太重要,說起先生的時候十次倒有九次都是話裏帶刺兒,剩下的一次聽起來也不像是誇讚。但是,就像先生拆不開他們兩人一樣,依依,也無法離間自己和先生的關係,隻不過這個淺顯的道理……什麽時候那兩位能明白啊!自己也就不用這麽頭疼了啊……


  “得了吧,你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口是心非啊!”別人什麽心思自己可能看不出來,但是,他劉阿鬥在想什麽,依依可不用動腦子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依依啊,”阿鬥一手扶額,先生跟依依的區別,大概就是這句話會不會直接說出來的區別,至於前世的阿姊?她根本不會做這種無用功,“先生就像我的父親,我永遠不會疏遠他,但同樣,依依,他畢竟不是我的父親,他也永遠不能拆散我們。”


  “你已經十四歲了,我聽哥哥們說,男子成親的年紀,大多在十五六歲,而女子的年齡隻會更小,明年我也十三歲了,”依依靠在阿鬥懷裏,聲音有些發悶,“阿鬥哥哥,我們的時間不多了,我真的害怕,如果哥哥們一定要我嫁給別人的話,我……”


  “依依……”阿鬥一下一下拍拍妻子的後背,他從未見過這樣的無助和陰鬱出現在依依身上,“依依……”

  “你知道的吧,之前霍太公是來替你提過親的,當時就被我娘擋回去了,而且,大哥還在刺史麵前說,他把我定給了林家的公子。那可是霍太公,背後還有刺史大人呢,我大哥都敢這麽說了,你再找誰來提親,恐怕都沒用了啊!”依依連說話都帶了哭腔,哥哥們肯定是不願意讓她退婚的,四哥是支持我們不錯,但四哥在家裏也沒多大的話語權,咱們到底該怎麽辦?

  “你那個未婚夫的事情,不用擔心。”阿鬥目光一閃,“找他退婚容易得很。”


  “那,誰來幫你提親呢?”依依咬唇,“到現在你家先生也沒點頭。倒是我幾個哥哥確實沒有以前那麽討厭你了,可,沒用啊……”他家先生不點頭,自家哥哥也不可能答應。


  “當時,你娘拒絕霍太公的時候,是怎麽說的?”阿鬥微微皺了皺眉,雖然知道是借口,但,還是知道一下的好,下次,自己也知道如何對症下藥。


  “當時,霍太公不是對我娘說,他是來給甘刺史的侄兒求親的嗎,”依依不安地揪緊阿鬥的衣服,“娘回他說,按照朝廷律法,監臨人不得娶所監臨女,諸州縣官人在任之日,不得與部下百姓交婚。劍魂山莊是鄧州百姓,甘刺史是鄧州的父母官,就算隻是讓我和甘刺史的侄兒成親,怕是也有違朝廷法度,就算朝廷不追究,至少,也對刺史的名聲不好。”


  “那要不,讓甘刺史來替我提親好了,”阿鬥笑笑,“反正我跟甘刺史本來就不是一家人,讓他去解釋清楚,這一條律令,管不到我頭上。”


  “嗯。”依依連連點頭,不僅僅因為阿鬥說得對,更因為,她現在迫切需要一顆定心丸。


  “啊,怎麽又該走了。”鳥兒啄窗的聲音傳來,依依雖然滿臉失落,終究還是披上外衣,站起身,阿鬥溫柔的目光一直鎖在依依身上。小女孩整了整衣帶,目光流轉,看著坐在一邊的戀人,唇角揚起一抹壞笑,然後,小姑娘俯下身,趁著阿鬥還沒注意到的時候,在阿鬥的側臉上,輕輕啄了一下。


  等到阿鬥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麽的時候,依依早已揮揮衣袖離開了書院,而阿鬥的臉色,紅得像是五月的石榴花。


  “主公,您怎麽了?”郭攸之本來是打算跟自家主公說事情的,但,這一進門就看見自家主公滿麵緋紅跟個小姑娘一樣的臉色,是什麽情況?

  “沒事,”阿鬥睜著眼睛說瞎話的能力一向不差,“怎麽,不是讓你去給先生幫忙嗎,怎麽這會兒就回來了?”


  “已經差不多了,甘刺史已經抽開了身,帶了州府的官吏過來,再加上縣裏的人,接下來的事情,就用不著書院再操心了。”郭攸之歎息一聲,“而且,臣還有些事情,想向主公稟報。”


  “什麽事?”阿鬥笑笑,取了個空茶杯出來,“來,坐下說。”


  “主公……”郭攸之坐在阿鬥對麵,斟了兩杯茶,“臣這幾天去安頓流民,也聽見了些東西,主公可想知道,雍州現在的情景?還有臣當年的事情,主公,不是一直想聽嗎?”


  “你,也好,你就說說看。”阿鬥抿抿唇,這應該不是郭攸之敢做的,而是先生的授意。先生這又是什麽意思?他想勸自己回到朝廷嗎?阿鬥猶疑的目光投向郭攸之的身後,對他的話倒聽得不甚分明,先生的心思,自己實在是不願意猜的啊,先生一向都是有話直說,怎麽今天……


  郭攸之或許是整個書院裏最希望阿鬥回去的人,原因很簡單,在他家破之後,來到書院之前那一段顛沛流離的日子裏,他見識過真正的底層生活的人,並且,曾經和他們一起生活過,他知道真正的百姓,過得是什麽日子。在郭攸之心目中,隻要諸葛亮能夠重新執掌國家權柄,那麽,就算不能立刻讓華朝歌舞升平,至少也必然能驅除蠻夷,與民休息,但,這一切的前提是——阿鬥必須回去。

  就算是劉備也不行,能夠那樣全然信任諸葛亮,對他言聽計從絕不掣肘,讓他毫無後顧之憂的發揮出最大的作用的,隻有阿鬥。


  的確,諸葛亮現在也能夠通過甘霖的舉薦入仕為官,但,等他能夠發揮出他們期待的作用,恐怕,都已經幾十年之後了。而現在的情形,多拖上一天,不知道,會多死多少人。


  “主公?”郭攸之察覺了阿鬥的心不在焉,輕輕喚了阿鬥一聲。


  “啊,你接著說吧,我聽著呢。”不知飄到何處的思緒被郭攸之喚回,阿鬥笑了笑。


  “是。”在郭攸之的話音中,阿鬥忍不住又有些恍惚。聽郭攸之的講述的時候,阿鬥總會覺得,他是在說前世的季漢。野有餓莩,民有饑色,戰亂頻仍,幹戈不息,鄉村之內,十室九空,阿鬥的指甲死死掐進肉裏,強迫自己沒有展露出任何表情。


  “主公。”郭攸之停了話頭,擔憂的看著阿鬥,“您沒事吧?”怎麽,這幅表情?


  “攸之,這樣,你先幫我叫阿維來。”阿鬥低頭撥弄著桌案上的香灰,揚起淺淡的微笑,“我沒事,別問了。”


  我沒事跟別問了這兩個詞,絕對不是正常情況下會連在一起用的好嗎!郭攸之的確是沒敢說話,但,很快,阿鬥現在的模樣,一定會傳到諸葛亮耳畔。


  “我真的,不想回去。”看郭攸之離開,阿鬥雙手緊握,走到窗邊,看著院子裏的繁花綠樹,苦笑,“真的,先生,我害怕……”


  “主公?”薑維走到阿鬥身後,行禮再拜,“您召臣來,有何指教?”


  “也沒什麽事情,”阿鬥揚起微笑,轉回身,看向薑維的時候,除了眼角有些泛紅之外,看不出絲毫異色,“隻是,想跟你道個歉而已。”如今自己被人逼到了這個地步,也才知道當初,自己逼著薑維去救依依的時候,有多麽強人所難。


  “臣不敢,但,主公此言何意?”薑維皺眉,不是,主公給自己道歉?到底是什麽情況?

  “當初,我逼你去蓼山的時候,對不起。”阿鬥輕輕握住薑維的手,許久,歎息一聲,“我問你,去蓼山的路上的時候,你,是什麽感覺?”


  “主公,怎麽想起來問這個了?”薑維有些詫異,沒忍住就問了出來。阿鬥輕輕擺擺手,笑笑,“沒什麽,隨便問問而已,嗯,你要是覺得不方便跟我說,那就不用說了。”


  “臣不敢。”薑維一拜,“去的時候的確忐忑,但,從蓼山回來的時候,臣,倒是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那是,一直禁錮自己的枷鎖終於有了可能被打開的希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點點黎明的微光,隻是,主公現在,也要經曆自己當初的糾結嗎,誰又能逼著主公,去做他不想做的事情,“主公您到底……”


  “是嗎,如果真有那麽輕鬆多好。”阿鬥歎息一聲,“我問你,當初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失敗了,沒能救出依依,甚至,依依她出事了,你又該怎麽辦?”


  “倘若臣當真不能救出藤姑娘,臣,願在主公麵前,自刎謝罪。”薑維的聲音帶了破釜沉舟一般的決絕。而,阿鬥歎息一聲,自刎謝罪,自刎又能有多大用處?他若真的失敗了,自己會永遠失去依依。而自己如果失敗了,就算自刎,又如何賠得了天下百姓的性命?


  “主公,到底出了什麽事?”就算薑維再怎麽不了解阿鬥,也能看出來這時候的阿鬥不正常,“還是說,主公有些話,不能跟臣說嗎?”


  “暫時不能,而且,今天的話,你也先別跟先生說。”阿鬥微微搖搖頭,“明白了嗎?”


  “臣明白。”薑維一拜,擔憂的目光一直追隨在阿鬥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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