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傍晚,諸葛亮照例來給阿鬥上課,還沒進自家主公的院落,就被眼前柴門大開喧鬧不已的紛亂景象嚇了一跳。郭攸之怎麽搞的,主公的院子跟個菜市場一樣?還有書院裏的其他人,什麽時候膽子這麽大了?君前喧嘩,罪責非輕啊。
“怎麽樣?”若說在新野這種小地方,他們最信誰的醫術,那必然是劍魂山莊的那幾人。至少,和外麵那些赤腳大夫比起來,他們還認得清人體幾個主要的的穴位,治病的時候,也不會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給病人喝符水。
諸葛亮剛走到罕見的大開的門口,自己弟子的聲音就傳了出來,“這位姑娘傷得不輕,而且中了奇毒,幾乎是必死無疑。若要讓她活命……”
“有什麽辦法就快說吧,人命關天,這會兒還是別賣關子了。”薑維的聲音也傳了出來。
“朱果。”藤宜亨抿唇,委婉地宣判了程悅的死刑,“可,那東西雖說傳得沸沸揚揚,但到底存不存在,誰也說不清。”
“那是什麽東西?”薑維不由皺眉。
諸葛亮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邁步跨進內室,站在阿鬥的書房門口,揚聲,“主公?”怎麽聽起來,主公房裏又來了一個女人?
“先生請進。”阿鬥的聲音傳出來,諸葛亮微微低了低頭,走進內室。阿鬥的床榻上躺了一個陌生的女子,在她身邊圍坐的那群人,除了大夫之外,薑維,郭攸之,霍弋,霍夫人,霍太公,自家媳婦,還有自家主公,書院裏的人倒是罕見的都湊齊了。
“這位姑娘是……”諸葛亮向阿鬥行禮畢,微微皺了皺眉。
“這就是前一陣闖進來的那個姑娘,為這事,阿維沒少折騰。”阿鬥揉揉緊皺的眉心,“先生先坐,二公子,您說說看,那朱果到底是什麽東西?”
“隻有傳說的東西,長在懸崖峭壁之上,有靈獸守護,十年一開花,十年一結果,結果之後,必須在十日之內采下才有用處,而且,師父跟我說,那是必須拿命來換的神果,”醫者仁心,藤宜亨此刻也顧不得自己還在跟阿鬥慪氣,救人要緊,“傳說它能活死人,肉白骨,但,至少據我所知,還從來沒人真的見過。”
“沒有別的辦法了嗎。”阿鬥很明顯對這種無稽之談沒什麽興趣。
“這毒我從未見過,脈象也隻是聽師父說過而已,醫書上隻寫了一例,是用朱果治好的。”藤宜亨搖搖頭,“這位姑娘應該還能醒來一兩次,回光返照而已,到時候問問她,還有什麽心願未了吧。”
“隻能如此了嗎,”阿鬥歎息一聲,“這孩子才多大,也不知到底經曆了什麽,就染上了治不好的毒,阿維,你有線索嗎?”
“自從那天之後,程姑娘確實糾纏過臣一段時間,但,”薑維抿唇,顯然也沒想到不久之前還活生生站在自己麵前的人這會兒就成了這一幅氣若遊絲的模樣,“一月之前,臣就再沒見過姑娘了。”
“是嗎。”阿鬥搖搖頭,忽然想起了什麽,“霍太公,當時程家姐姐給了我一個小匣子,我沒顧得上,就隨手扔了,你可記得?”
“臣拾起來了。”郭攸之起身,一揖,主公的生活起居,一直都是他的職責範圍。
“拿來。”那句“拿命來換”,讓阿鬥腦子裏仿佛忽然閃過一道光,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緒,阿鬥開口,“二公子,那本醫書上有沒有寫,那人到底是怎麽中的這無藥可治的毒?”
“書上說,他家住在懸崖邊上,一天上山采藥,不知碰了什麽毒草,等一下,懸崖邊上,難道說……”藤宜亨忽然也明白了,“公子的意思是,書上說的那位先人采的藥就是朱果,而這位姑娘,隻怕也是去采朱果了?”那也就難怪師父留給自己那麽嚴謹的一本書,忽然就開始講故事了,若不是今天親眼目睹,藤宜亨也會覺得,朱果之事,隻是一個故事而已。
“所謂必須拿命來換的朱果,或許正是此意。”諸葛亮隻覺得朱果之事頗為神異,已經到了鬼神的範圍,是以整個人的思考重心都在能不能去州府請州府中的大夫來,否則,哪還犯得著阿鬥為它動腦子。阿鬥看著床榻上的程悅,滿眼憐惜,“或許這果子周圍有什麽毒蟲毒草,必須要它才能解,所以朱果必須用來救采朱果的人,旁人要用,就得拿命來換。”
“主公的意思,這裏麵裝的是朱果?”郭攸之從袖中取出小匣子,雙手捧給阿鬥。
“看看吧。”阿鬥伸手打開木匣,果然,一陣異香撲鼻而來,鋪了錦緞的匣子裏,那那一顆朱紅色的果子在夕陽之下被襯得格外瑩潤光澤,仿佛上好的寶石。
“朱果?”藤宜亨驚呼出聲,隻消一眼他就能確定,這枚果子簡直和書上的記載一模一樣,“世上原來還真有這東西!”師父找了一輩子都沒找到的朱果,自己何其有幸,甚至能以朱果入藥!
“公子會用這味藥嗎,”阿鬥合上匣子,示意郭攸之將朱果送給藤宜亨,開口,“人命關天,請公子立刻配藥。”
“不行,”程悅睜開眼睛,氣息微弱,坐在她身邊的黃月英連忙靠了過去,把程悅的原話一字不落地複述出來:“公嗣,這是給你的。”
朱果是人間聖品,不管阿鬥身子不好是什麽情況,都一定能幫到他。
“反正我還死不了,隻是活得艱難點而已,”阿鬥胸口翻騰的感動幾乎把他吞噬,走到程悅身邊,破天荒地執起程悅的手,“可,姐姐你不行,聽話。”語調有多溫柔,就有多不容反抗,轉過身,阿鬥微微抬起下巴,“公子請。”
“我……”程悅似乎還想說點什麽,終究還是沒說出口。阿鬥的部下更不會有異議,自家主公隻是身體不好,還不至於有性命之危,這二者孰重孰輕,他們還分得清楚。程悅冒著性命之危采下朱果,不管最後能不能給阿鬥,這個恩情,南山書院都承了,拿恩人的命去換阿鬥的命,這事兒誰都做不出來。
霍太公又看了一眼阿鬥,看來,下午的那一瞬間,不是自己的幻覺。自己就說諸葛亮風光霽月,不可能故意把人往廢裏養,但,天知道諸葛亮到底是怎麽想的,居然就養出這麽一個孩子來。
總不至於……要謀反吧?不是,你要謀反的話,難道不是當大旗的虎皮,越廢越好嗎?
“啊,好。”霍太公想了這麽一大串,藤宜亨才剛剛從恍惚中回過神,點點頭,“我現在就去調藥。”
“你現在不能移動,就在這兒好好休養,程姐姐。”藤宜亨帶著朱果出門,阿鬥回身看向程悅,雖說這裏是自己的房間,但,人家一個重傷中毒的女孩子,又不方便移動,阿鬥怎麽可能這時候把程悅趕出去。
“那主公這幾日,先跟臣一起住如何?”原本是覺得再打掃一方院落來不及,又不能讓主公去住薑維那個不拘小節到有點過分的單身漢的房間,然而諸葛亮一開口,立刻感覺到阿鬥的灼熱的目光,忽的有些後悔,但,話都說出來了,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好。”阿鬥點頭,幾乎是迫不及待的挽住了諸葛亮的手臂,“先生既然這麽說,弟子就卻之不恭了。”
“公嗣。”阿鬥正打算走,程悅一急,聲音倒是比剛才大了幾分,“你,會來看我嗎?”
“會。”人家是為了自己才折騰成了這個樣子,雖說最後這朱果自己也沒吃到嘴裏,但,畢竟也是人家姑娘的一番心意,“姐姐安心養傷,我一定會來看你的。”
“伯約,你跟我們出來。”諸葛亮皺了皺眉,你不是已經改了一回布防了嗎,怎麽又讓人闖進來了,還是這麽一個傷重的女人!你這個大將軍到底是怎麽當的?
“是。”薑維歎息一聲,他也想不通,自己就差往樹上放人了,怎麽這個程姑娘總能繞過自己的所有布置,而且還專門往自家主公的院子裏闖。
“不怪他。”藤宜亨帶了藥回來,陳妍卿扶著程悅半倚在床榻上,程悅微微搖搖頭,“薑將軍的布置的確嚴謹,但,他就算防得住千軍萬馬,也防不住身懷異能之士,就算是藤家的人,其實也能輕易進來,隻不過,他們不會硬闖而已。”
“是這樣?”陳妍卿端了藥給程悅,諸葛亮和薑維一起轉頭看向藤宜亨,藤宜亨沉默了一下,點點頭,“不錯,弟子若要闖進來,書院之中到處都是樹木花草,著實不是難事。”
“我知道了。”諸葛亮和薑維對視一眼,不知又在盤算什麽。阿鬥倒是暗自點頭,這件事他早就知道了,畢竟,依依的武功,和這位程姑娘比,可是差遠了。
“那個,公嗣,我有話想跟你說。”眼看阿鬥就要出門,一時間藥也顧不上喝了,“想跟你先單獨商量一下,行嗎……”
“好。”阿鬥抬眼看了一眼諸葛亮,諸葛亮低頭一揖,霎時間,滿屋子的人都走了個幹淨,陳妍卿和霍太公被霍弋拉走,而藤宜亨,自然是被諸葛亮叫走的。阿鬥挑了整個房間裏離程悅最遠的地方坐下,抓起茶杯握在手心,連茶水燙不燙都感覺不到了,“那個,姐姐想跟我說什麽?”
“公嗣,你身邊,缺不缺丫鬟啊?”程悅話音一落,阿鬥就覺得自己手中的杯子忽然燙了十倍不止,還好阿鬥還能忍住把杯子放回去,沒摔碎。
“姐姐,難道阿維沒有告訴過你,我不能跟女人待的時間太久嗎,”阿鬥一手扶額,“呆在我身邊有什麽用啊?姐姐啊,你要是還對阿維舊情未泯,就直接去找他啊。”跑這兒來為難我幹嘛啊?
“薑伯約啊,”提起這個名字,程悅卻沒了和阿鬥初遇時的嬌羞,微微搖了搖頭,看向阿鬥的目光溫柔如水,“如果我說,我想留在這裏的原因,至少他薑伯約不是第一,你信嗎。”
“那是為什麽?”自家書院還有什麽東西能吸引得了人家程姑娘的?
“我從小在江湖漂泊,看了多少白眼,我自己都數不清了,公嗣,”程悅向阿鬥伸出手,阿鬥猶豫了一下,打開窗戶,然後稍微向程悅的方向挪了挪。程悅看阿鬥這副模樣,暗自苦笑,這孩子的心病,還真不好治啊。
薑維的確救了她,卻隻是順手而已,甚至連順手都未必算得上,他原本要救的是藤家的小姑娘,和自己半點關係都沒有,甚至,程悅不知道薑維有沒有暗中嫌棄過自己給他添亂。而麵前這個小男孩,雖然口口聲聲害怕女人,但,卻是這世間少有的真心待她好的人。她已經厭倦了漂泊,而,上一個真心待她好的人,是一陣風,自己都居無定所,更不可能收留別人。從小受盡了苦楚的孩子,一旦知道這世間還有溫暖的地方,就像飛蛾撲火一般,哪怕粉身碎骨,也想守住那一點溫暖,“我已經不年輕了,不可能在江湖摸爬滾打一輩子,公嗣,你願意收留我嗎?”
的確,最開始她來到書院,隻是為了薑維,但,觀察薑維的時候,她也會觀察這個書院,看得越多,就越喜歡這裏,越想留在這裏,到後來,對薑維的心思反倒淡了。整個書院的所有人不是都圍著這個小公子轉嗎,自己也喜歡他,那就為他做點什麽,也好。
就是抱著這個心思,程悅才在那一枚朱果成熟之後,不顧師父當年的警告,一定要去采下來,哪怕自己清楚地知道,朱果是必須要用命去換的。
“好啊,”阿鬥一時也動了惻隱之心,“不過,姐姐,你願意做護衛嗎?”
“護衛?”程悅一愣,“可,我是個女人啊……”
“你不是說,阿維的法子防不住異能之士嗎,那,你能防住的吧。”阿鬥一笑,“除了姐姐,我也想不到別人了,不行嗎?”
“這肯定沒問題,那,你就算是答應我了?”程悅臉上因為喜悅,揚起淡淡的紅暈。
“你先好好養傷,我跟先生商量一下,畢竟書院裏的事情,平日裏都是先生在管,就算是我,現在也不能越過先生做決定。”阿鬥笑笑,“程姐姐別擔心,我看先生肯定會答應的。”剛才諸葛亮八成也就在思考這事。
“好。”程悅原本蒼白的臉上此刻倒是有了幾分血色,“你家先生答應了的話,你一定要早點告訴我。”
“放心,”阿鬥安慰的笑笑,“不過,姐姐也得答應我,將來你真做了護衛,旁人你都防住沒關係,若是見了依依,將來,還請姐姐悄悄放她進來。”
“放心放心,”程悅笑出聲來,“我絕不打擾你們小夫妻見麵,怎麽樣?”
“姐姐瞎說什麽呢!”能讓阿鬥不好意思的,還真隻有劍魂山莊那個小姑娘了。
“主公跟程姑娘商量了些什麽,能跟臣說說嗎。”郭攸之去收拾東西,阿鬥又不敢一個人進內院,諸葛亮就呆在院子裏,等阿鬥出來了一起回去。
“商量怎麽解了先生的心病,”阿鬥抬眸,微笑,“程姐姐說她想來當護院,我說我問問先生的意思,先生以為如何?”
“那自然是好事。”諸葛亮所為難的正是從哪兒去找一個身懷異能的護院,畢竟,看劍魂山莊的樣子,江湖中人大多桀驁不馴,恐怕不肯來。這下有人主動送上門,那自然是求之不得,“看來,臣該回去跟內子商量一下,給程姑娘開多少月錢了。”愁悶既然已經解開,諸葛亮也開起了玩笑。
“時候不早了,主公早點歇息吧,”郭攸之雖不願意打斷主公和先生的交談,但職責所在,也不得不提醒,“先生若還有事,不妨明日再說。”
“好。”諸葛亮看了一眼天色,又看了一眼仿佛眼皮開始打架的阿鬥,微微皺了皺眉,索性抱起阿鬥大步往自己房間走。被人直接抱起來的阿鬥愣了一下,然後立刻趴在自家先生懷裏,閉上眼睛,這樣的話,多賴一會兒是肯定的,說不定,自己今晚還能跟自家先生一起睡呢。
“先生……”看著諸葛亮的背影,郭攸之的手伸在半空猶豫了許久,這個劇本不太對啊,到底什麽情況?先生什麽時候做出了這種不顧身份的事情?
隻能說,對於諸葛亮拿主公當兒子養的心態,郭攸之還是體會得不怎麽到位。
“回來了。”黃月英早就在院落門口等候,看了一眼趴在夫君肩上的主公,了然地笑笑,“我把正房收拾出來了,直接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