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我記得那東西我沒扔。”四哥逃一般飛奔回家，拿出自己珍藏的書包，他前世是個理科生，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不讀聖賢書的那種理科生，卻陰差陽錯喜歡上了一個曆史係的學長，為了找借口跟人家搭訕，費了老大的力氣抄了一份朝代年表，而現在，有一件事，他必須確認一下。
傳說中的蠶叢魚鳧不論，從秦以後開始算，成家11年，蜀漢從劉璋投降開始算49年，成漢43年，譙蜀7年，前蜀18年，後蜀31年，李蜀1年，大西2年。而，如果隻算他劉禪實際掌權的時間，將近三十年的成績，大概，也不算很差勁？
四哥前世是工科生，他不了解那些王朝的曆史，分不清那些王朝要生存下來的條件孰難孰易，他手中的樣本隻有時間，他能對比的也隻有時間。這麽看下來，不管想不想統一，蜀中的條件對一個政權而言，實在是稱不上友好。
“劉禪，劉阿鬥。”鬆開手，輕飄飄的兩頁紙掉落在地，四哥緩緩歎息一聲，“想不到，演義裏似乎幾回就能寫完了的他當皇帝居然也能當了四十年，果然是不能小看任何人啊。”
“主公，您沒事吧？”藤宜貞還在的時候，薑維不方便進來打擾，送走藤宜貞，薑維在門口問了許久阿鬥都沒有回應，這才大著膽子推開門，然後就看到坐在桌前端著茶杯不知神遊到哪兒去了的阿鬥。
“阿維，”阿鬥多少被喚回了一點神誌，“當年，你知道我投降了的時候，很生氣嗎？”
“前塵往事，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主公，主公何必再提。”薑維跪倒，低下頭，當年亡國之禍，自然是因為自己，但這一世十幾年來，主公不是一直沒有再提起過當年的事情了嗎，“那時是臣棋差一招。不能識破鄧艾的詭計，讓他假道陰平，也是臣害死了丞相的子孫，害死了大漢無數忠良，臣……”
“我不是說這個，”阿鬥的手按在薑維肩頭，微微搖搖頭，“我是說，如果當初我選擇君臣死戰，死守成都，現在，你會不會好受一點？”雖然，看著當初還在成都的官員，還有四散逃竄的百姓，阿鬥絲毫不覺得成都能撐到看見第二天的太陽。
“陛下……”薑維叩首，跪伏在阿鬥麵前，阿鬥輕輕搖搖頭，歎息一聲，“算了，別說了，以後，我們再也不說這件事了。”每個人都覺得季漢滅國是自己的錯，阿鬥倒是明白了，此刻，不提前世的事情，就是體諒所有人，包括自己。
“謝陛下。”薑維一拜，起身，看著微笑的阿鬥，搖搖頭，“差點忘了，主公，臣來原本是要跟您說，甘刺史送帖子來，說他們已經選出了今年赴京趕考的士子，設宴相送，想請主公去坐坐。”
“舅舅讓我去？”華朝製度，讀書人懷牒自貢於州縣，和州縣學生一起考試之後，由州縣選取合格的學生赴京，設鄉飲酒禮送行，阿鬥想了想，自己去見見舅舅，似乎也行，“先生怎麽說？”
“先生說，畢竟甘刺史是主公的親舅舅，這件事請您定奪。主公要去，他就陪您去，主公不去，咱們就在書院好好念書。”薑維鬆了口氣，也緩緩露出笑容。
“那就走吧，出去散散心。”阿鬥掀了掀唇角，“不過先跟我舅舅說好，鄉飲酒禮的熱鬧我可不去湊。”
那天之後，阿鬥和依依之間忽然間多了一個傳遞消息的人。在所有人的印象裏，藤宜貞原本就不是一般的討厭阿鬥，更不可能把寶貝妹妹嫁給他，沒有人認為他會在兩人之間充當信使，然而，世事往往就是這麽奇妙。的確阿鬥其實算不上多麽驚才絕豔，但，畢竟前世活了六十多歲，再加上藤宜貞對自己曾經立場的愧疚，他和阿鬥越是接觸，就越是覺得，這孩子其實還不錯。尤其是，你不管什麽原因吧，這孩子願意不納妾，守著一個女人過一輩子，那自己還有什麽好說的，是不是？
再加上，他脾氣好，受得了自家從小寵大的妹妹，一物降一物，他也是唯一一個能製得住自家小妹的人。林林總總加下來，四哥長歎一聲，算了，自己沒必要去做棒打鴛鴦的壞人不是。
於是，所有人都想不到，曾經反對得最激烈的人，如今卻成了這兩人之間的紅娘。
“公嗣！”藤宜貞是不習慣把阿鬥叫劉公子，想想也不太好直呼其名，就選了這麽個字。
“怎麽了，四哥？”以前原本是留給依依的時間，現在自然是留給了藤宜貞。
“來來來，你未來的小夫人給你做的第一件衣服，試試看。”藤宜貞將一塊巨大的布料丟給阿鬥，終究沒忍住，不停的擠眉弄眼，“我真是現在才知道，這美人恩也不是那麽好消受的。”
“誰說不是呢。”阿鬥身上穿著依依做的第一件衣服，因為當初量尺寸的時候就沒有用尺子，是依依用手臂量的，再加上小姑娘第一次拿針線，出什麽岔子都正常，挺好看也挺名貴的寶藍色衣料就被依依糟蹋了。亂七八糟的針腳就不說了，依依居然用了白線去縫，中縫和接袖也是歪歪扭扭的，最重要的是，這件衣服穿著……不，披著，不是一點點的大，把衣帶換個地方，簡直都能拿來當披風穿了。
“依依說了，你可要天天穿到身上。”藤宜貞一臉看笑話的表情，阿鬥係衣帶的手指抖了一下，“那個，四哥，你能不能幫我回去求個情……”天天穿到身上？依依啊，給我留條活路行不？
“我盡量，但是，不保證結果啊。”藤宜貞很是不給麵子的幸災樂禍，決定回去就在小妹麵前添油加醋，力圖讓這件衣服在阿鬥身上多穿幾天，“不過，在小妹開恩之前，你可得乖乖穿好。”
“行吧……”阿鬥輕撫著錦緞，無比絲滑的觸感仿佛依依的長發。
“對了，問你件事。”藤宜貞很是八卦的湊到阿鬥身邊，“我說，能不能給我講講你爹的故事啊？什麽三讓徐州，三顧茅廬……”演義裏的劉備從來不缺腦殘粉，尤其是，孫院長還那麽帥是不是。
“你是說昭烈皇帝？”自己話音一落，藤宜貞很明顯感覺到阿鬥的神色有些變化，雖然阿鬥即刻恢複如常，“我出生的時候，他可都已經四十多歲了，他年輕時候的故事，我能知道多少？你要問，還不如去問問先生。”
“哎哎哎有件事咱們先說好了啊！”藤宜貞似乎反應過來了什麽，連忙向著阿鬥擺手，“可千萬不能讓你家先生知道我是誰，明白嗎！這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秘密！”
“連依依也瞞？”阿鬥微微皺了皺眉，看著藤宜貞堅定的神情，點頭，“好，放心吧，我誰都不說。”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藤宜貞急忙要阿鬥的保證，阿鬥卻隻是笑了笑，“放心，君無戲言。”
即使隻是一瞬間，但，藤宜貞確信，自己麵前的那個人，是習慣了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君王。
那樣的感覺隻是一瞬，阿鬥又恢複了平常的神態，將茶水遞給藤宜貞，“先帝的事情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和昭烈皇帝之間，不熟。”
“那，居然沒人給你講講？”他不知道很正常，但，居然沒人給他講講創業維艱？
“昭烈皇帝一生，敗多勝少，臣為君諱，你覺得，我能知道些什麽？”阿鬥的神色依舊淡淡的，四哥卻敏銳的感覺到，這一對父子之間的關係，恐怕不怎麽好。
“也是，算了，他怎麽樣，也跟我沒關係。”來到這裏之後，藤宜貞對帝製的理解顯然又上了一個台階，比如，電視劇裏那種皇帝微服私訪的時候被人罵的情節是不可能出現的，畢竟，指斥乘輿可是律法規定有罪的！還有，腹誹其實也是可以被定罪的……
“那，說說你喜歡我妹妹什麽？”藤宜貞想了想，自己以前看書看電視最多看到諸葛亮死，畢竟央三裏那個阿鬥的演員……嗯。他連薑維都是隻知道名字的那種，想跟他聊都聊不到一塊兒去，還不如先從自家小妹那兒知道點他的事情，“你前世也都不小了，一個老頭子，怎麽會喜歡上一個小女孩，難道？”難道你也是？喜歡玩養成？
“依依隻是忘了前世的事情而已，”阿鬥抬眸看著四哥，笑得無比溫柔，“等她想起來了，我們也就不會像現在這樣了。”阿鬥的確喜歡現在的依依，但，她不是前世阿鬥深深愛戀的阿姊。即使兩人的麵貌已然漸漸重合，阿鬥的記憶裏，還是無法抹去當年阿姊的身影。
“前世？你們前世都發生了些什麽？”藤宜貞皺了皺眉，就自己的記憶來看，算了自己壓根就不了解他好嗎。
“前世，我們見了三次。”阿鬥看著茶杯中嫋嫋升起的白霧，“第一次，她是我母親的侍女，從我一出生就陪著我，當陽之役以後，家中女眷沒幾個人活下來，隻有她陪在我身邊，後來孫家阿母帶我還吳，也是她去給先生報的信，隻是……”啜飲一口茶，阿鬥垂眸，“隻是後來，她卷入東吳奸細的事情，然後被昭烈皇帝親自下令斬殺。”
“這麽血腥的嗎……”藤宜貞本想吐槽一句您二位互相養成倒是玩得挺爽，然而聽到最後，卻是忍不住汗毛倒豎，“可是，你說這是第一次見麵？她不是都死了嗎，你們後來怎麽見麵的？”
“她沒死，隻是失蹤了。”阿鬥搖搖頭，“登基之後，我翻遍文章典籍，沒找著一個偏安川蜀而一統天下的例子，所能看到的，隻有秦滅巴蜀和成家滅亡的故事。先生在的時候，我的確什麽都不怕，但，先生一死，我就沒了支柱。董允又管我管得嚴，有時候受不了，去成都城散散心，也就在那兒，我又見到了依依。”阿鬥喝了杯酒，強壓下千萬思緒。
“那後來，你……”藤宜貞歎息一聲，擺擺手，“好了，說回依依，怎麽，你都當了皇帝了，總不至於又下旨要殺了她吧？”
“她不願意做妾，可是後宮之中又不能有兩個皇後，況且星彩並沒有任何差錯，我不可能廢了她另立新人。就算星彩死後，依依在蜀地沒有家世，也絕不可能坐上皇後的位置，所以，”阿鬥仰起頭，歎息一聲，“我決定冊封星華的前一天，她又消失了。”
“第三次呢？”四哥歎息一聲。
“第三次，是我投降之後，到了洛陽。”阿鬥坐在藤宜貞對麵，微微眯起眼，“是在司馬昭的宴會上看見她的，那時候她是個舞女，對，就是你上次提到的那個我說了‘樂不思蜀’的宴會，她跳了當年在成都她跳給我看的舞，之後，我跟司馬昭討了依依回去，然後終於，依依再沒有離開我，直到死去。”
“對了，問你個問題。”藤宜貞一手擺弄著茶杯，“你說當年司馬昭對曹髦也沒手下留情，怎麽，他就沒殺了你？”那可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司馬昭啊！
“我畢竟還有些忠心的大臣，”阿鬥微笑著搖搖頭，“而且，司馬昭還想拿我給曹家和孫家做個榜樣，我又不打算跟他為難，他何必殺我，白費力氣，又汙了自己的名聲。”雖說，他已經沒有名聲可言了。
“也是。”看阿鬥此刻雲淡風輕的模樣，藤宜貞微微皺了皺眉，忽的有些心疼，果斷轉換話題，“那依依答應給你做了妾？”
“她，沒有。”阿鬥搖頭，“直到後來我死了，依依都隻是府中的舞女而已。”
“合著前世你們糾纏了這麽久，她都沒嫁給你？”藤宜貞一手扶額，“哎，跟我說實話，你跟她，前世有沒有，嗯，你懂的。”
“我沒有寵幸過她。”阿鬥搖搖頭，“若是不能娶她，名不正言不順，我不可能對她做什麽的。”
“好吧。”最後一項測試完畢，他及格了，而且，藤宜貞忍不住點點頭，看來今後自家是不用擔心因為妹妹失貞不得不嫁的情況了。
“時間不早了，四哥。”滾燙的茶水已經徹底涼了下來，阿鬥將殘茶潑在地上，“我也該繼續寫功課了，否則今晚又要挑燈夜戰，你回去的時候，別忘了替我給依依求個情。”
“寫不完不寫了唄，多大點事啊。”藤宜貞不以為意，阿鬥卻是微微搖了搖頭，“怎麽能不寫，先生布置的任務，自然是要完成的。”
“好好好，我給你騰地方。”藤宜貞站起身，“你什麽時候時間多一點？”藤宜貞已經了解了，要不是他們倆死咬著名分不罷休，怕是兩人早就訂婚了。
“反正你每天都來，”阿鬥擺擺手，“什麽時候我有時間了告訴你，現在，我的時間也不歸自己安排。”
“我怎麽聽著這句話這麽……”藤宜貞看了阿鬥一眼，“我說，你們到底誰管誰啊？”
“我和先生的確是君臣，但，這也不是什麽稀奇事吧。”阿鬥坐回桌案旁邊，“而且，我的運氣還不錯，是不是？”
“那個，你真的不覺得……”算了還是不說了，自己可一點都不想背上離間人家君臣關係的罪名。
“沒什麽不好的。”阿鬥一笑，“管我的人是先生啊，若是能被他管一輩子，那多好。”
“行吧行吧，但是，”藤宜貞抽抽嘴角，不過，“就算現在諸葛亮不讓你娶依依，你也打定主意要聽話？”
“那當然不可能，”阿鬥笑笑，“就算是父子之間，兒子也不是隻能完全乖乖聽話，一點自己的想法都不能有的，是不是？”
“得了吧，我看在你家先生麵前，你是一點辦法都沒有。”藤宜貞雙手環胸，相當不怕死。
“你還走不走了，嗯？！”阿鬥挑眉，對四哥怒目而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