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阿鬥哥哥！”已經連著幾天的中午都是這樣，阿鬥才剛剛寫完早上的功課，依依就跟已經掐好了時間點一樣出現在阿鬥的院子裏。薑維看著麵帶微笑的阿鬥，一手扶額，今天他還要不要接著給丞相匯報小姑娘的事情？
“我出去走走，阿維。”阿鬥的嘴角根本掩飾不住上揚的弧度，輕輕拍拍薑維的肩，出門，將撲過來的依依攬入懷中，“你怎麽次次都把時間掐的這麽準，我這才剛放下筆。”
“這就叫心有靈犀，你說是不是？”依依信手摘下院子裏清香四溢的茉莉花，插在阿鬥發間，“我聽三哥說，所有進士及第之後，都要簪花遊行，雁塔題名，還有，還有什麽櫻桃賜宴，阿鬥哥哥，你說是不是真的？”
“書院裏就出過一個進士，及第之後可還沒回來過，我哪知道是不是真的。”阿鬥伸手摘下頭頂的鮮花，放在掌心，“倒是你，跟花有仇嗎，怎麽一來就禍害我的花園，上次編了個花冠摘了我滿院子的花，今天好不容易開了新的茉莉，你這又欺負開了，嗯？”
“沒忍住嘛，”依依吐了吐舌頭，一拳捶在阿鬥胸口，“要怪就怪你，一個男人的院子裏，養這麽多花幹什麽！”
“好好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阿鬥無奈的笑笑，“來給你三哥送飯？你家人居然答應？”
“嗯。”依依點頭，“原本家裏人不答應，但是他們拗不過我，你知道的。”到現在為止，藤家所有人似乎都看準了一個人做依依的未婚夫，但到現在為止，依依連那個人姓甚名誰都不知道，也全拜小丫頭一哭二鬧三上吊所賜。
“對不起，依依。”阿鬥歎息一聲，緊緊擁住自己的愛人，“對不起……”
“你不用跟我說對不起，畢竟，出身太好又不是你的錯。”家人死活不同意自己嫁過來，無非是因為對方門第太高，連諸葛亮這種人都隻是家臣而已，害怕自己將來受委屈。但是，這不是他的錯啊，誰還能選得了自己的出身了？
“你知道我的出身？”知道自己出身的有四個人，阿鬥自己沒說出去過，也相信那三個人絕對不會說出去。
“我們都不知道你的父母是誰，但，”依依變本加厲采了茉莉花編花冠，“你家先生有多厲害我們可是知道的，他都隻是你的管家而已，不用想就知道你身家不一樣。”
“原來如此。”阿鬥暗自鬆了口氣，“家世又能有多大用處，我現在還不是孑然一身，無依無靠，也就剩下先生了。”
“對不起，勾起你的傷心事。”看依依咬咬唇，頗有些自責的模樣，阿鬥笑著搖頭，“沒事，都十多年了，早就習慣了，而且，我畢竟還有先生。”
“你，連同宗都沒有嗎？”依依咬唇，“大哥說，像你們這種大戶人家，都是人丁興旺，嫡庶紛雜，各種關係盤根錯節，怎麽你身邊隻有幾個下人啊？”
“他們不是下人。”阿鬥拆散依依的發帶，“而且，不是所有人家都子嗣眾多的。”
“哦哦哦，那就你的朋友。”依依從善如流，改口，“你們家裏沒人了嗎？那我嫁過來，豈不是不能像三位嫂嫂那樣，湊在一起玩了？會很寂寞的……”
“我不會讓你寂寞的。”阿鬥將依依的臉貼上自己的胸口，“而且……”而且不是所有人家都像你們家一樣，能做到妯娌和睦的。
“而且什麽？”依依一手托腮，抬眸看著阿鬥，目光流轉之間，盡是深情。
“小妹！”藤宜利的聲音幾乎是兜頭罩下來的一桶冰水，初夏的日子裏，硬生生讓依依打了個冷戰。依依下意識往阿鬥懷裏鑽了鑽，阿鬥則苦笑著放開依依，終於被發現了。看向站在柴門之外，一手牽著夫人，一手拿著食盒的藤宜利，阿鬥笑笑，“三公子怎麽到這兒來了？”如果自己沒記錯的話，先生跟書院裏的學子們都說過，不要亂往這裏闖的。
“弟子不敢壞了書院的規矩，但，舍妹在此打擾，弟子不得不來這裏接妹妹，鬥膽驚擾公子。”藤宜利的神情依舊淡漠，即使低頭行禮，也掩飾不住全身散發的寒意，“汀兒，去把小妹帶回來，還沒出閣的女孩子待在一個男人院子裏，不是好事。”
“小妹，過來吧，跟嫂嫂回家。”三嫂看了依依一眼，皺起眉，不讚同的搖搖頭，女孩子總還是要有點矜持的，太主動，會被人看不起。尤其是自家小妹看上的還是一個家世跟自己差了這麽多的人。
“三哥，嫂嫂，”依依咬著嘴唇撒嬌，低著頭噘著嘴，一臉不情不願的神色格外惹人愛憐，阿鬥輕輕握住依依的手，“聽話，跟你哥哥嫂嫂回去吧。”
“你怎麽也！”依依回過頭，不滿的看向阿鬥。
“不用你在這兒賣好！”藤宜利心頭又是一陣無名火起，小妹在家嬌生慣養，連自己都沒嚐過小妹做的飯菜！我家小妹願意給你做菜，這是你的福分，你還裝的什麽相？
“這個，回去再看。”阿鬥將一個錦囊送到依依手心，小姑娘滿腔的不樂意立刻化為驚喜，喜滋滋的跟著三嫂嫂就回去了，一路上都捧著這個小錦囊滿臉癡笑。藤宜利將妹妹交到妻子手裏，看了阿鬥一眼，皺眉，自家誰都沒辦法的小丫頭居然在這個人麵前這麽乖？這家夥簡直越看越討厭。
“又被人嫌棄了？主公。”等到藤宜利的腳步聲遠了，薑維才走出房間，雖然貌似恭敬，但，還是掩飾不住笑意。
“是啊，搶了人家的先生在先，現在又要搶人家的寶貝妹妹，總要做好被人嫌棄的準備。”阿鬥回過頭，拍拍薑維的肩，“阿維，這會兒別跟我說什麽我們兩個不合適，我不想聽。”
“遵命。”薑維滿肚子的話被阿鬥掐住，隻得歎息一聲，低下頭行了一禮。
“主公，藤家三公子是不是來過了？”諸葛亮出現在柴門之外，皺眉看著阿鬥，“他沒有對您失禮吧？”
“先生請進。”薑維打開柴門，阿鬥笑笑，“您這時候過來，不會隻是為了問一句三公子吧，是有什麽事嗎？”三公子的事情，晚上自己上課的時候再說也沒什麽。
“是有事，”諸葛亮行了一禮，“有人自稱攸之的兄長來了書院，現在在他的房間裏，臣以為，主公要不要去看看？”來者不善，那人似乎是打算把郭攸之帶走來著。
“攸之的哥哥？”阿鬥一愣，這才想起來，郭攸之來這裏已經是三年前的事情了，那時候他虛弱到躺在床上起不來，看起來像是有十幾天沒吃過東西的樣子，諸葛亮認出來之後就把郭攸之留在書院。而，阿鬥暗咒一聲自己真是疏忽，都三年了，自己居然一點都沒想過要問他家裏的事情，“那快走吧，勞煩先生帶路了。”
“主公請。”諸葛亮在前引路，走到郭攸之的房門外，阿鬥整了整自己的衣服，還沒來得及推開門就聽到了裏麵的爭執聲：“留在南山書院伺候人有什麽好？你大哥好歹是個校尉，在我身邊，你至少不至於……”
“我願意，大哥。”郭攸之的聲音一如阿鬥熟悉的一樣平靜溫和，絲毫沒有被激怒的樣子，“知恩不報，與禽獸何異？當初大哥你去應役當兵，我回家探親，正趕上家裏被山賊洗劫，父母慘死，姐妹被人侮辱，羞憤自盡。官匪勾結，求告無門，反而被誣陷說我們是匪徒假扮的刁民，收走了家裏所有的田產，小弟流落至此，若不是南山書院收留，怕是小弟早就成了餓殍了。”就算郭攸之有宰相之才又能如何？草民草民，何謂草民？
“我知道，這我都知道！我也已經替爹娘懲辦了凶手，”男子的聲音無比急切，“可，你也不至於要留在這兒伺候人一輩子吧！你可是要去考科舉的！你可是咱們全家的希望！你覺得看見你現在這樣，爹娘在天之靈會安息嗎？！”二弟從小聰明伶俐，念書也是整個村子裏最好的，七八歲就被遠近聞名的名儒看中，收為弟子，那時候，就連小弟的先生都覺得自家小弟必然能考中進士，光耀門楣。可……他一直待在這兒是什麽情況啊！雖說還不是賤藉，也沒有簽下什麽賣身契，可，自家也曾經是一鄉富戶，弟弟從來隻有被人伺候的份，怎麽能來伺候人呢！
近些年士兵難募，郭攸然去服役之後，因為沒有新人來戍衛上番，長官一直不許他回家，生怕他也跟旁人一樣，走了就不來了。作為補償，當然也給了郭攸然一些金錢，郭攸然雖然想家心切，但也沒什麽別的辦法，隻能自己安慰自己，把這些錢攢起來，回家給弟弟做盤纏，還能讓他在長安過得舒服一點。直到去年剿匪，他因為軍功稍有升遷，得了個校尉之職，這才有了機會回鄉探親，可，一探之下，全家六七口人，就剩下一個不知所蹤的二弟，四處托人多方打聽，再加上這次二弟犯了事，他也才知道二弟的蹤跡，急忙就跑了來接人，想要二弟傷好之後赴京趕考。本來都做好了兄弟相見抱頭痛哭的準備，可，這次，二弟實在是把他氣的夠嗆。
“大哥，去開下門。”郭攸之躺在床上行動不便，然而，阿鬥的腳步聲是早就聽習慣了的，即使在和兄長的爭執之中，也輕易就認了出來。
“你們是誰？”郭攸然推開門，看著門外的幾個人，皺起眉頭，那兩個年輕人倒是非同一般，一個溫潤如玉，一個俊朗英武，南山書院不愧是教出了進士的書院，還真是藏龍臥虎。不過，他們中間那個小男孩是什麽人？和那兩個人比起來，除了長得好看一點之外，似乎，似乎看不出有什麽過人之處？
“這位是書院的主人，劉公子。”諸葛亮開口，輕輕推了推阿鬥，阿鬥看著對方來者不善的樣子，暗自有些頭疼，自己難道真這麽惹人嫌？思來想去，隻問了一句話：“攸之的傷勢怎麽樣了？”
“臣已經沒什麽大礙了。”發現自家哥哥在門外站得有點久，郭攸之生怕雙方起了爭執，扶著手杖緩緩走到門口，此刻，拄著棍子還想行禮。阿鬥連忙上前扶住，薑維跟上去，兩人一起扶住郭攸之，阿鬥微微皺眉，責備之下滿溢著擔憂，“傷還沒好完呢，這麽急著走什麽，回去吧。”
“主公，臣來吧。”即使阿鬥並沒有用多少力氣，對郭攸之而言也比棍棒加身更難受，諸葛亮適時接下阿鬥的動作，和薑維一起把郭攸之扶回床上，郭攸然看著這四個人之間的互動，微微皺了皺眉，書院的主人，是個小孩子？
“劉公子是南山書院的山長？”看著弟弟重新在床上趴好，郭攸然向阿鬥一揖，“幾年來，小弟承蒙書院照顧，某打算接小弟回家，還請公子成全。”
“攸之若是想走，等他傷好了，我自然不會阻攔。”阿鬥笑笑，“但是，他自己不想走，我也不會勸他。”
“攸之？”郭攸然皺起眉，男子成年之後，冠而字之，自此以後，除了君父尊長之外，大多隻稱其字，以敬其父母所起之名。這孩子是以何人自居，居然直接稱呼弟弟的名字？
“是啊，令弟不是叫郭攸之嗎？”阿鬥叫習慣了，一時還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方才公子在房間裏和攸之的爭論，在下失禮，多少聽見了一點。恕我直言，倘若公子真的想要讓攸之考中科舉，倒不如讓他留在這裏，畢竟，南山書院今年才剛剛出了一個進士。”
“我知道書院裏出了個進士，但……”郭攸然一時也有些心動，然而，考中科舉的前提也得是自家弟弟願意去考試啊！
“想來公子也知道了，畢竟當時，本地刺史親自來道過賀。”阿鬥一笑，接過薑維遞來的茶，“郭公子現在在軍中供職？”
“是。”郭攸然開口，他開始權衡要不要把弟弟從這裏帶走。
“演長本身體弱，就不是打仗的料，公子若是一定要帶走演長，怕是對他也不是好事。”郭攸然是軍隊的校尉，帶回去一個弟弟肯定也會被上司抓去當兵，郭攸之前世雖然身在亂世，但基本上一輩子都在成都，沒怎麽見識過軍陣，薑維不認為他去軍隊是件好事。
“也是……”郭攸然最大的心病就是自家從小嬌生慣養的寶貝弟弟成了別人的仆役，但除去這一點，不得不說，他也在路上想過這種結局。畢竟，南山書院好歹在新野，縣令刺史都還不錯，而且，南山書院再怎麽說也是書院啊！總比自己能找到的水平還沒他高的先生好多了。
“而且，主公從沒把我當仆役看。”郭攸之適時的補上一句，“大哥放心吧，我在這裏的生活，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那是怎樣，你倒是告訴我啊。”郭攸然瞪了一眼弟弟，不給自己省心的家夥。
“大公子若是想要演長考科舉，還是讓演長留在這裏比較好。”諸葛亮一開口，阿鬥瞬間就安下了心，“書院裏還有幾個想要明年科考的學生，他們正好可以做個伴，互相切磋。”
“這……”郭攸然不停地瞪著自家弟弟，你怎麽就不能幫你哥說說話！
“大哥就放心吧，我在這兒，比跟著你到處跑可好多了。”郭攸之微笑著補上一句，阿鬥瞄到了郭攸之的笑容，忽然覺得自己重生這一遭實在是賺大發了，兩人前世在一起待了也有十幾年，自己愣是沒發現這家夥也有不懷好意的時候。
“行，你想留下就留下，哥攔不住你，也不攔著。”郭攸然瞪了一眼弟弟，想想人家說得也沒錯，隻得放棄，“但是，你得答應我，明年給我乖乖考試去！”郭攸之還沒來得及為難，郭攸然已然拿出準備好的盤纏，“這是小弟明年的束修，還請先生收下。”
“啊，好。”諸葛亮的眼神閃了閃，微微一笑，薑維聞言，接過束修，被三人同樣以好笑的眼神注視著的郭攸之默默別過頭，他是病人，他睡著了，他什麽都沒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