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阿鬥哥哥，你有心事嗎？來來來，跟我說說。”南山山腰，依依看著阿鬥愁眉不展的模樣，將杯子裏的涼茶潑到地上，雖說是有點浪費這好不容易得來的紫筍茶，但現在，顯然對方並沒有品茶的心思，“對不起阿鬥哥哥，那天我本來想要讓哥哥去給你做個證的，可是，哥哥無論如何不肯惹官司上身。”
“這不怨你，大哥也沒想錯。”阿鬥輕輕搖搖頭，攬住愛人入懷，“我擔心的是，先生說是去接攸之的，怎麽就去了這麽久，這都過去十幾天了，居然還沒回來。”
“跟官府打交道麻煩著呢，你家先生沒經過這陣仗，多待幾天也正常啊，你要是擔心，現在我三哥在家，我求他去替你看看？”依依重新舀了熱茶放在阿鬥麵前，靠在戀人懷裏，扯著阿鬥的臉頰，硬掰出一張笑臉，“我說，好不容易見到你了，你就開心一點好不好，別總是這麽愁眉苦臉的嘛。”
“不，”阿鬥微微搖搖頭，自家先生的能力，自己比依依清楚得多，“先生說他少則十日，照常理，最多也就十二三天就回來了，可，如今都過了半個多月了，先生自己沒回來就算了，攸之也沒回來，還沒讓任何人捎一封書信回來，我看，怕是出了什麽事情。”自家先生給自己一向都是報喜不報憂，真有了憂事，也都是先生都解決完了才輕描淡寫的提上一句，此刻不寫信，應該也是同樣的原因。再加上郭攸之也沒有回來，這次的麻煩事，怕是跟他有關。
“你就這麽信任你那個先生啊。”依依撇嘴，壓下心中的不悅，“好了，我今天回去就求三哥去一趟，去打探你家先生的事情，放心，就這兩天，肯定給你消息。”
“算了吧，依依。”被自己最珍愛的人如此在意，阿鬥掩飾不住心中的喜悅，唇角也微微揚了揚，“你哥哥不喜歡我，你就少在他麵前提我，免得惹他不痛快。”
“我不是想在哥哥麵前多說你兩句好話，也好方便你將來提親嘛。”依依一扁嘴，氣鼓鼓的瞪著阿鬥。
“要讓你哥哥不討厭我，得我自己來，你替我說好話，隻能是適得其反而已。”阿鬥伸手揉揉依依用發帶隨意束好的長發，這方麵自己可是很有經驗。當年星彩留下的唯一一點骨血，自己最喜歡的女兒，出嫁之前就天天在自己麵前說未來夫君這裏好那裏好，說得天上絕無地下僅有，要不是因為她要嫁的是諸葛瞻，阿鬥絕對早就盤算著要換尚主的人選了，“畢竟，誰都不喜歡自己捧在手心裏的寶貝被別人搶了，是不是？”
“那，你可也要把我當寶貝。”依依抬眸看著阿鬥的臉，揚起唇角，“否則呢，就算我嫁了你，哥哥肯定也要讓你吃苦頭，信不信？”
“信不信都無妨，你本來就是我的寶貝。”阿鬥微笑著拆下發帶，手指在依依的長發間穿梭，“千萬別跟你哥哥們說我的事情，也別在他們麵前說我什麽好話，要他們認可我，隻能我自己來，依依。”他要迎娶依依，要把這世界上最好的一切，都送到依依手裏。
“可是，你也不好去南陽吧。”依依咬唇，“你家先生那裏，你打算怎麽辦？”
“先生並非凡人，他現在不想讓我擔心，那我就好好在家等他。”阿鬥微微揚起唇角，好讓依依安心，“而且，別說我現在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就算我全都知道了，真的過去，到了先生身邊，似乎除了亂擔心之外，也沒什麽用處。”
“那就稍微高興一點，都來陪我了不是嘛。”阿鬥席地而坐，依依趴在阿鬥膝頭，滿眼狡黠，“說起來，你家先生這兩天不在，我們是不是能多見幾麵？”
“先生不在，我也不能胡鬧。”阿鬥輕輕拍拍依依的頭，“每月十五和你見麵，其實是先生默許的，除此之外，先生不答應，我不能偷偷來見你。”
“你們兩個，到底誰是主人啊！”依依撇嘴，“先生說先生說先生說，你家先生說話，你怎麽跟奉了聖旨一樣！他不在都不能偷懶的嗎？我家四哥還知道趁著三個哥哥不在的時候少念一陣子書，多跑出去玩玩呢！”
“話不能這麽說，依依。”就算明知自家先生不可能在周圍，阿鬥還是連忙掩住依依的嘴，“君子慎獨，就算先生不在，我也不能胡鬧，依依，你回去之後，也多勸勸你四哥。”
“我才不這麽勸四哥呢，”依依一揚頭，“我看，硬壓著他讓他念書才不好呢，人各有誌，四哥又不是三哥，明明出身武林世家，不好好練武繼承家業，倒是老想著考個進士然後入朝，天天嚷嚷著什麽‘居廟堂之高……’哎呀我記不住，反正我聽著就累。”
“是‘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好了好了，”阿鬥拍拍依依的頭，“聽你這麽說，你四哥每回逃課，是不是也都有你的份，嗯？”
“我替他做作業，他給我他做的那些小東西，什麽風車啊，水輪啊的，下次我拿來給你看。”說起這些的時候，依依眼睛裏都閃著光。
“好啊。”如果真如依依所說，這位四哥，或許跟發明了木牛流馬的先生能說到一起去，先生和師母在這方麵，已經寂寞很久了。自己倒是想學，可，兩人都不肯教，說什麽人君不能沉迷奇技淫巧，當以國事為先。天知道，自己這輩子跟“人君”這兩個字八竿子都打不著，怎麽先生還在這些根本沒有必要的地方這麽堅持……
“還有可多呢，要我說，書誰都會讀，讀的好了也不見得有多厲害，可是我四哥這樣的人才是真天才！”依依眼中的崇拜毫不掩飾，阿鬥抽抽嘴角，不可否認，自己對未來的四舅哥……有點喝醋。
“是嗎。”伸手將依依攬入懷中，阿鬥笑笑，“書念得好了，齊家治國平天下，佑護天下百姓安居樂業，難道沒有做幾個小玩意厲害嗎？”
“能讀到那麽厲害的有幾個？”依依伸指點點阿鬥的額頭，“至少，我還沒見過！”
“有的，而且，其實不少。”阿鬥笑笑，目光綿長而悠遠，“好了，說說，你都替你四哥寫了些什麽作業？”
“《論語》啊，還能寫什麽。”依依一笑，坐直了身子，掰著手指，“什麽‘吾日三省吾身’一類的，不過我倒覺得三哥講得有些意思，比如那句‘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我本來以為是孔子將女子與小人並列，看不起我們女人，但三哥說，看書要看全，後麵還有一句呢，而且，這一句裏的‘女子’指的應該是家裏的奴婢，畢竟，要對父母妻子的話，是不能用‘養’字的。”
“是嗎？”阿鬥微笑，這解釋倒和先生說的有些相似。也難為諸葛亮，一個當年自己念書都觀其大略的人，這一世為了教阿鬥，硬生生開始字斟句酌，“對了，你知不知道你三哥的書是誰教的？”
“這我哪知道，那時候怕是我都還沒出生呢！”依依笑笑，“怎麽，你又想找人了？”
“我是有點想請那人來書院一趟，恐怕，他跟先生，也能……”阿鬥順著依依的話，忽然想起當年，薑維帶著自己逃出皇宮的時候，就是在這新野見到的先生，而且，那時候的先生已經在新野娶妻，想來是有一段時間了。而依依所說的這些，又與先生教授的幾乎一模一樣，難道，劍魂山莊和先生有關？
也不應該啊，若不是自己五年前偶爾遇到了依依，自己都不知道自家書院還有個鄰居，如果真有關的話，怎麽著也不至於除了自己和依依之外，兩家一點來往都沒有才對，“依依，山莊在南山上，我不怎麽出門，不知道也沒什麽，但，我們書院就在山下這麽顯眼的地方，你一直都不知道嗎？”
“知道啊，”依依聳聳肩，“你們書院那麽大，學生那麽多，我們家還是江湖中人，又不跟你一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我又不是瞎子，怎麽可能不知道。但是在被你發現之前，哥哥嫂嫂們都對這裏敬而遠之，還對我千叮嚀萬囑咐，讓我平時繞著你們走。”
“為什麽啊？”自己應該，沒這麽惹人煩吧？不是，那會兒自己都還沒跟人家見過麵呢吧，怎麽就惹人煩了？
“不知道，我一問，幾個哥哥的眼神就相當可怕，四哥那時候還小，也什麽都不記得了。”依依攤開手，“反正後來，我是不敢再問了，要不，等你家先生回來了，你回去問問你家先生？”
“不知道就不知道，這世上，也不是每一件事都得弄清楚才行。”阿鬥擺擺手，直覺這個結果對自己並不友好。
“對了，本來還說跟你說正事兒呢，結果淨說這些了，”依依低下頭，輕輕握住阿鬥的手，“那個白兔兒的意思，我弄明白了，我也終於知道，為什麽那天演長哥哥會那麽生氣了。”
“什麽意思？”阿鬥微微偏了偏頭，好奇心在刹那間又占了上風。
“你知道什麽叫……妓女吧，”依依咬牙，臉上，憤懣憎恨之色久久不退，“白兔兒，指的就是幹那種事的男人。”
阿鬥眯了眯眼，這個答案還真是出乎自己的意料，原本以為也就是鄉下人一類的罵人話而已，居然如此，那也就難怪，所有人一聽這話都氣得要去拚命。也幸虧阿鬥前世練得是喜怒不形於色的功夫，否則，這會兒他絕不至於還能冷靜地分析一下，然後提出問題：“這都是誰告訴你的？”這種話，誰會這麽沒心眼地告訴一個還沒及笄的小姑娘？
“四哥啊，”依依抬眸，阿鬥眯了眯眼，又一次把對四舅哥的評價調低了一檔，“日後不要總是跟你四哥待在一起。”這話都說得出口，也不知道將來依依會被他帶成什麽樣子。
“為什麽？”依依偏過頭，不解之中還帶著慍怒，“為什麽你們所有人都這麽說，大哥二哥三哥也是，娘也是，現在你也是！到底為什麽啊，四哥他哪裏不好了？從小到大，全家就數四哥最疼我，對我最好了！”
“是嗎。”阿鬥微微眯了眯眼，連忙安撫不知是憤怒還是傷心的愛人，“你很喜歡四哥？”
“是啊，最喜歡了！就像你喜歡你家先生一樣！”依依窩在阿鬥懷裏，“所有人都要我離四哥遠一點，我身邊現在隻剩下你了，你就別這麽說了好不好？”
“好吧。”讓一個小姑娘天天子曰詩雲也實在是有點為難，而且，畢竟是依依的兄長，阿鬥也沒打過讓依依跟自己家人決裂的主意，更何況旁人怎麽看也沒有多大關係，依依是自己的妻子，不管她變成什麽樣子，自己都喜歡，“你喜歡就去，反正，你四哥總不至於害你。”
“就知道阿鬥哥哥最好了！”依依枕著阿鬥的大腿，笑盈盈的樣子晃得阿鬥有些眼花。
“你呀……”阿鬥苦笑一聲，依依啊，還真是得順毛摸的一隻貓，“天色不早了，依依，你該回去了。”按照以前的經驗，這會兒，諸葛亮也就該上完課然後發現自己不見了，差不多也是郭攸之勸自己回去的時候了。
“嗯，你閉上眼睛。”依依也知道自己出門是有時間限製的，算算時間，四哥能給自己打的包票也差不多到了，是該回去了。
阿鬥依言閉上眼睛，依依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塵，猶豫了一下，捧起阿鬥的臉，然後低下頭，雙唇輕輕擦過阿鬥的臉頰，片刻之後，當阿鬥睜開眼睛，身邊已經沒有了小姑娘的身影。
伸手輕輕擦過臉頰，仿佛上麵還帶了女子的馨香，阿鬥揚起唇角，依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