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老夥計與新朋友
站在河邊，依稀能聽見遠處村鎮的嘈雜聲。如果仔細分辨，就可以發現它由悲泣與歡笑交織而成，共同構建了夏末的樂章。
歡笑，是由於肆虐的魔獸終於被擊退，殘存者們倉惶逃遁，領地再無威脅；加之土地收獲頗豐，多數人錢袋子都鼓囊囊的。忙於收糧的他們，正熱切期盼著石錘鎮的慶祝儀式，以及遠在黑岩城的盛大祭典。
悲泣，則來自死難者的家屬。盡管陳昊提前考慮並製定了計劃，但影蛇首領與神秘盔甲男的強大，還是造成了討伐隊二十七人死亡、十九人負傷（特指會導致殘疾或永久後遺症的傷患，輕傷不包括在內）的結果。
倘若在人口眾多、經濟繁榮的諾威薩，這份損失或許都入不了伯爵的法眼；但換作石錘鎮，就是個無法忽略的數字——四十六位傷亡者，意味著四十六個失去了男性勞動力的家庭，他們不僅要承受失去至親的痛楚，還將迎接貧困艱難的未來。
不幸中的萬幸，是騎士侯並未出爾反爾，發放了每個家庭一筆撫恤金。在陳昊看來，起碼短期內這些家屬可以不用煩惱日常開支。
身邊‘嘎喔嘎喔’的叫喚，打斷了少年的思緒。注意到洛斯獸搖頭晃腦，一副桀驁不馴的模樣，他不禁皺起眉衝駕駛位上的人問道：“你確定你能搞定它？我覺得你在說大話欸”
“少廢話，我曾經學過怎麽駕馭騎獸，這種隻能拉車的東西根本不在話下！”嘴上雖不認輸，但慌亂的視線、緊張的表情與僵硬的動作，都說明諾艾爾與‘傻逼’遠未到和睦共處的階段。模仿安妮拍打洛斯獸肉乎乎的腦袋，總算讓後者停下的少年一捋秀發，得意洋洋從陳昊豎起大拇指。
假如他臉上不是纏著繃帶，一隻手還用木板固定在胸前，陳昊覺得光憑這個動作，騙涉世未深的小女孩簡直不要太輕鬆。
“悠著點，別被‘傻逼’甩下來，再摔你可就破相咯”半開玩笑調侃了一句，繞過臉色煞白的冒險者，少年緩步走到洛斯獸後半部。再次確認行禮捆紮牢固，他把目光投向後座一大一小兩個身影，語帶關切問道：“怎樣，有好點嗎？”
“好多了，謝謝關心。”
“沒有。”
回答內容迥然不同，但二女仿佛偏癱般縮在座位上的姿勢可謂是如出一轍。隻是與鬥氣消耗過大的安妮不同，傀儡小姐非但臉色糟糕，左臂亦呈現不自然的下垂-——一道巨大的傷疤，幾乎將她斜著劈成兩半，透過尚未修複的傷口，翠綠微光緩緩滲出，照亮了她的白色連衣裙。
按照陳昊的安排，希斯本該留在李斯特的宅邸，在他隨討伐隊出征期間保護好珍妮·石錘。為免意外發生，陳昊特意把諾艾爾一並交給對方，好提升她的戰鬥力。可惜事與願違，賽利姆不但親臨現場，還帶著一群他雇來的冒險者。
之前組建討伐隊時，李斯特曾吐露了一個細節：他本想雇傭冒險者，靠專業人士去對付魔獸，但騎士候貼出告示多日，甚至派人去最近的冒險者公會做登記，應征者依舊寥寥無幾。本該隨處可見的冒險者，為什麽突然成了珍稀動物，重金懸賞都找不到蹤跡呢？
直到賽利姆動手，答案才揭曉：他們大多數被鐵砧騎士提前雇傭，委派參與襲擊宅邸或是封鎖道路。隻有包括老麥肯在內的個別本地冒險者，因各種緣由沒能加入，才被李斯特納入隊伍。
畢竟是刀口舔血的狠角，一個等級Ⅱ階不到的小白臉外加非戰鬥型傀儡，對付兩位數的冒險者自然吃力。按照希斯的解釋，因為珍妮意外闖入外加敵人數量眾多，她與諾艾爾顧此失彼才身負重傷，好在敵人純屬烏合之眾，已經被他們全殲了。
直覺告訴陳昊，真相遠比希斯說得更複雜，更有文章。但傀儡小姐始終保持沉默，諾艾爾也難得三緘其口，不想把彼此關係弄太糟的陳昊隻得作罷。眼神示意自己的小夥伴們呆在原位，少年拍了拍低頭吃草的‘茉茉’，這才將目光投向橋頭。
“呃…想起什麽了嗎？”
“沒有，主人。”螓首左右擺動，穿著嶄新的蕾絲蝴蝶邊女仆裝，珍妮轉過身無所謂地聳聳肩，表情平淡得仿佛討論目標並非自己，而是個與之無關的外人。“那東西叫什麽來著——”
“數據庫。”
“啊對，數據庫！”給了希斯一個感激的眼神，矮人這才繼續道：“我比對了數據庫中所有資料，並未產生觸動感，哪怕身臨其境也一樣……”眉眼間無奈一閃而過，女孩雙手交疊腹部低頭致意，身軀因動作產生陣陣波動，並逐漸變成半透明狀。“主人，我可以開始休眠嗎？維持這個形態消耗的能量比較大。”
“呃，好吧。”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鼻頭，陳昊注視眼前之人化作點點星光，最終依附於腰上匕首的符文消逝無蹤。摸了摸依舊冰冷的武器，殘留指尖的微弱魔素，令少年不禁歎了口氣。
從傳統認知的角度，珍妮·石錘已經離世了。心窩位置被賽利姆捅了一刀，心髒受損外加大量失血的矮人女孩沒能熬過去，最終在鹽場的土地上永遠停止了呼吸。就在陳昊等人離開前數小時，李斯特夫婦剛剛為他們的女兒舉辦了葬禮，安放著珍妮屍體的棺材，也在眾人注視下被埋進土中。
但在另一個角度，珍妮·石錘依然‘活’著。藉由任務結束獎勵的技能，陳昊像分解魔素般捕捉並拆分了對方的靈魂，再用附魔手法把她‘附’於那把得自諾艾爾的護身短刃，賦予了女孩全新的人生。
並非比喻或修辭手法，而是單純的字麵含義：重生的珍妮既能用能量構築肉身，亦可將之取消，以類似幽靈的方式行動；與係統建立鏈接，使女孩能加入陳昊與希斯的‘意識領域對話’，更可調看數據庫並幫助希斯分析；盡管等級技能屬性等全都清空，但保留了祭司相關知識，陳昊相信她在不久的將來，必會成為自己的強援。
沒錯，與安妮、諾艾爾乃至希斯不同，珍妮是陳昊第一位得到係統認可的正式隊友。在她複生並疑惑打量四周之際，少年幾乎萬年不變的任務‘建立屬於你的團隊’，進度終於從1/5提升至2/5。
區別當然不止這一點。作為團隊正式成員，珍妮雖不具備屬性、狀態與好感度，卻擁有經驗值、裝備與技能欄，陳昊可以像擺弄遊戲角色般進行調整設定。隻不過小女仆等級太低，這項功能對現在的她而言，更像華而不實的屠龍之技。
有所得，必有所失。收獲一名潛力巨大、乖巧養眼的矮人祭司，代價便是對方空有珍妮的相貌記憶，性格卻已大相徑庭：她能在人群中立即認出李斯特，亦可準確指出塞爾喜歡的口味，連自己說話時鼻音較重的習慣都保留了下來；但在麵對故人時，她已經沒了昔日的態度與情感，隻是像評鑒陌生人般對其品頭論足。
正因為以上表現，陳昊才會有‘珍妮已死’的想法。他覺得自己使用技能，其實是用珍妮·石錘的靈魂‘捏’了個新珍妮出來，後者套用前者的外殼，實則是截然不同的存在————
正如王者榮耀之於英雄聯盟，同是MOBA類型，同是5V5，但它們已經是各具特色的兩款遊戲了。
即便本人沒意見，但少年麵對騎士侯時還是有些忐忑不安，總有種‘褻瀆他們女兒靈魂’的罪惡感。好在珍妮如今僅能以靈體形式存在，除開陳昊希斯無人察覺到她的存在，陳昊暫且不必操心過多。
確認本人確實對故鄉已無依戀，陳昊默默爬上洛斯獸尾部，在本屬於諾艾爾的位置躺了下來。見對方捆好了自己，駕駛座上的冒險者吹了個口哨，隨即毫不客氣踹了‘傻逼’一腳。
“快點出發，你這頭好吃懶做——欸欸欸啊啊啊！？”
差點被整個人甩落，忙不迭抓緊了綁行李的繩子，陳昊眼睜睜看著某人手舞足蹈從駕駛位向前撲倒，最終頭朝下掉進河裏，滿臉蛋疼地捂住了臉。
“算了，還是我來吧，你老老實實躺後麵去”
解開繩子爬到專座，正拍打洛斯獸腦袋讓其冷靜下來，陳昊突然疑惑地扭頭道：安妮，那位老兄跑哪去了，不是說在這裏匯合嗎？”
“你是說漢…先生嗎？”話至中途緊急改口，紅發少女緊張地左顧右盼，確認附近無人才繼續道：“他說那些冒險者好歹是同行，要把他們都安葬了，估計正在那挖坑呢！”
安葬敵人？目光在不遠處的樹叢停留片刻，陳昊最終默許了對方的決定。掏出懷裏的筆記，少年翻到某一頁，頭也不抬問道：“話說回來，今晚吃肉湯如何？”
正無聊地與同伴討論晚餐食譜，陳昊並未發現目光盡頭的小鎮裏，一個人正透過窗戶眺望著他們所在的方向。“那孩子，還是走了麽。”
語調帶著淡淡的惆悵，安傑羅又在窗邊佇立片刻，這才無奈地轉身離開。一屁股坐在沙發上，緩緩撫摸著能量消退大半、依舊呈現水晶形態的佩劍，她沉默半晌突然問道：
“親愛的，他會是‘那個人’嗎？”
“他的血能淨化黑暗，他的心能製造光明，他的手能馭使靈魂，他的眼能洞徹命運。”沙啞的嗓音念著古怪的台詞，仿佛在背誦晦澀詩篇的李斯特停止擦拭破碎的鎧甲殘片，陰沉著臉歎了口氣。“陳昊大師一定是‘救世主’，這點毋容置疑。隻不過這回，他要麵對的家夥有些棘手呢——”
判斷得到枕邊人肯定，讓痛失愛女的矮人心情好了些。聽見丈夫結論的她走上前踮起腳尖，很快看清了盔甲心髒位置那被刻意破壞、但經李斯特修複後依稀可辨的圖案。
一頭直起身子的岩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