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玉石俱損
“是要,取了嗎?”
她聲音透著疲憊,巫醫掀起前袍,隨後緩緩的跪在地上。
他的動作驚詫了穆飛燕,她連忙的下床,“師父!”
他這是折煞她了。
巫醫本為師,她為徒,怎有師父跪徒兒的道理。
巫醫閉了閉眼,像是看透了塵緣。
“飛燕。”他緩緩的開口,“為師對不起你。”
穆飛燕扶他起來的動作滯了下,便聽巫醫繼續說道:“如今穆家如此,你如此都是為師的錯。”
巫醫苦澀的笑了笑,“知道嗎?”
他的眼神有些幽遠,“當初,穆家殺了我最愛的女人。”
穆飛燕眼神一顫。
“我來穆家,不過尋仇而已,我一個手無縛雞致力的鄉醫,如何能對抗擁有穆家軍的穆家呢。”
穆飛燕清楚,巫醫這是口下留情了。
人人都稱,穆寨為匪首,作惡多端。
就連楚景離,說起穆家來都是恨的。
“師父你又有什麽錯呢?”
“是我告知皇帝,穆家所擁有的帝璽在你的身上,是我告訴你父親,讓你嫁給楚景離。”
巫醫說完,眼神寂寥。
他抬起頭來,扯唇,“如今,我不得不取你身上的璽了。”
穆飛燕隻覺得渾身發冷,看著往日教她醫道的師父,如今陌生的像是從未見過一樣。
人人都說巫師邪惡,可是這是她的師父啊。
“這東西,不能給楚恒。”
穆飛燕眼神顫抖,隨後跪了下來,“師父,我不求你不取,隻求你,取了它之後離開這裏,交於楚景離好嗎?”
太子現在並未太看守巫醫。
“徒子的命在楚恒的手上。”
巫醫一句話,就將穆飛燕所有的期望化作了烏有。
她的雙手垂在身側,眼裏的光芒幻滅。
卻聽聞,外麵守著的侍從,倉促而跑的腳步聲。
巫醫站起來,轉身走去門口開了門,就見不遠處火光衝天。
“失火了!”
侍從的喊聲此起彼伏,可是巫醫看著起火的那地方。
雙手抑製不住的在抖。
若是他沒看錯,失火的地方,正是關押藥徒子的地方。
他眼中紅了一片,映著那火光,看起來像是蒼老了十歲。
“飛燕,你願不願意信為師一次?”
巫醫開口,聲音在顫。
穆飛燕沒說話,巫醫轉過頭來,眼中迷蒙著霧氣,“師父,帶你走。”
楚恒暫住的府邸失火,所有得人都去救火了。
兩人終於平安的出了府。
偷了楚恒的馬,快速的遠離了這裏。
當夜,楚景離的兵馬到了平泉,包圍了太子府,太子被護著從後門逃了出去。
……
楚景離搜遍了整個府邸,都沒見到穆飛燕。
派出禦林軍以府邸為點,於四周去搜索。
“皇上,林副將帶去的人沒找到夫人。”
青山看著楚景離,男人一雙本來黑白分明的眸子,現在布滿了紅血絲。
為了盡快趕到平泉縣,五千兵馬一停未停,將太子留下的侍衛全部誅殺。
卻還是逃了太子。
楚景離目光逼仄,冷冷的望著就放在青石板上的藥罐子。
不知道,她究竟怎麽樣了。
她真狠,為了殺了葉笡,不惜以自己為毒。
楚景離邁開腳步往外走。
“皇上,你去哪!”
“你帶千人去找太子,朕去尋她。”
楚景離說完,便上了馬。
“皇上,還是微臣去吧!”
太子狡猾,萬一再設了埋伏,雖然他相信楚景離,可是如今他為帝王,出不得任何閃失。
“朕意已決。”
楚景離猛地夾了下馬肚子,黑色的馬匹便快速的衝了老遠。
身後的將士騎著馬跟著楚景離,浩浩蕩蕩的出了楚恒的府邸。
青山也上馬,帶著餘下的人出去找楚恒。
……
與此同時,十裏外的一個破廟內。
藏著穆飛燕與巫醫。
穆飛燕虛弱的倚在廟裏的柱子上,嘴角掛著一絲血。
她知道,自己的情況更差了。
那兩位藥,果然還是毒。
“你等我,我去給你找藥。”
巫醫起身,咬著牙。
穆飛燕拽住他的袖子,搖頭,“師父,你又如何不知道,我無救了。”
她笑笑,眼睛越來越疲憊,就快要睜不開。
巫醫抿緊了唇,紅著眼睛一言不發。
他比穆飛燕更清楚,她的情況。
“師父,蠱呢?”
她強撐住眼皮,不讓自己睡著。
“在這裏。”巫醫顫抖著手從袖口裏拿出一個小瓶子。
穆飛燕眼神落在上麵,目光幽遠,“師父,取了吧。”
“我命欲絕,求你,將帝璽帶走,交於楚景離。”她還是放不下他,哪怕他恨她,哪怕他現在可能根本就不會記得她了。
她不能讓太子拿到這東西,成為楚景離稱帝盛世的絆腳石。
巫醫將唇咬出了血來,眼神緊緊的凝著穆飛燕。
“你可想好?”
他自己都聽得到,他的聲音抖得無比厲害。
“想好了,早就……”
“想好了。”
破廟外,陰霾灰暗,開始下起了雪。
那雪啊,鋪了一片的白。
廟裏,巫醫硬生生的割開了她的皮肉。
當初入蠱,為了蠱蟲的活性,不能用麻沸散,如今剝皮,她隻能重新承受一遍。
巫醫看遍世態的眼裏,早已布滿了淚水。
牙齒也緊緊的咬著,看著幾乎虛弱的痛都喊不出聲來的女人。
終於也心疼了。
想起,她八歲那年,第一次跟著他下山行醫,救了人後開心的模樣。
想她,笑著叫他師父的模樣。
想她,像他女兒一樣,照顧她的模樣。
巫醫的淚早已模糊了雙眼,下刀的手卻不能顫。
終於皮割開,趴在那裏的人,早已閉上了眼睛。
種蠱後,待蠱爬滿她的四肢百骸,將她血肉融開,那帝璽便緩緩的顯現出來。
四肢以及軀體上,是一塊一塊被分割開的璽。
帝璽造的極為精細,極為小,像是生在了她的骨子裏一樣。
等璽取出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外麵的雪還在下,穆飛燕卻遲遲沒有醒來。
巫醫坐在草席上,呆愣愣的看著破落的廟門。
外麵馬蹄的聲音靠近,巫醫眼神沒一點神情。
太子,來了?
他包好璽,站起身來,打算玉石俱焚。
褲腳被抓住,他回頭,就見穆飛燕不知何時已經坐了起來,由於後背的衣襟被割開。
她的身上披了巫醫的衣裳。
巫醫看著那件衣衫,閉了閉眼。
隻所以換下青袍,是因為他所要做的,早已違背佛念,他不能玷汙了佛。
門被打開,走進來的卻不是太子。
而是……
“夫人!”
青山看到穆飛燕後,眼神一亮。
他本去尋太子的,看見有座破廟就想著,太子是否會躲在這裏就進來了。
沒想到見到的卻是穆飛燕。
“皇上來了?”
穆飛燕強忍著痛出聲,早就虛弱的連話都說不穩了。
“來了!”
青山眼裏朦朧。
穆飛燕仰頭看著巫醫,巫醫看了她一眼,就知曉她的意思,將她給扶了起來。
青山看不到,她那早被血水浸透的衣襟。
穆飛燕手顫抖的拿過巫醫手裏用布包裹的東西,目光透過青山看著外麵,那裏沒有楚景離。
“太子抓到了嗎?”
想必,他是來圍剿太子餘黨的。
“還沒有。”
青山說完,就見穆飛燕身形踉蹌了下。
她顫抖的伸出手,將手中的布包遞給青山,“青山,你將這個給他。”
“夫人可以自己給。”
青山說完,穆飛燕就笑笑,“你看,我這模樣如何見他啊,你先拿著這個去找他,我去梳洗下再出來。”
見青山不動,穆飛燕笑的眼睛都眯了起來,“女為悅己者容。”
在青山拿璽轉身的那一刻,穆飛燕撐著的最後一口氣都要用盡了。
等青山出去後,穆飛燕仰頭。
“師父,你那燒艾草的火石能給我嗎?”
巫醫的眼眶通紅,幾乎難受的說不出一個字來。
對上她那雙乞求的眼睛,恨不得殺了自己。
“師父。”她的聲音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縫。“我疼啊,你成全我吧。”
她渾身都失了血氣,搖搖欲墜,越來越沒有生氣。
“他來了,你不想跟他走嗎?”
“太子還未被抓到,我若一天不死,太子恐怕會惦記這帝璽,我若死了,太子便會以為它跟著我而消失。”
便永遠也威脅不到楚景離了。
巫醫將火石從懷中掏出來,遞給了穆飛燕。
他幫穆飛燕整理了下頭發,低著頭看著她。
來世啊,她再也不要遇到他,她的命,終究是他害了的。
巫醫終於頭也不回的走出了破廟,他雙手緊緊地握著,隨後鬆開。
而後,身後的破廟,隱隱傳出火光來。
他不肯回頭,直到在不遠處站定,感覺到那灼熱的火浪幾乎要撲在他的後背上。
巫醫的雙手緩緩地合十,緩緩的跪在地上。
青山騎馬走了不遠,便聽侍衛說破廟著火了。
他抱著手中的璽扯住韁繩,回頭,隨後眼神大變。
他也終於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了什麽。
“夫人。”他呢喃著這兩個字,隨後眼神幾乎要裂開,“駕!”
猛地掉頭,往破廟那邊衝了過去。
可是他終究還是晚了一步,隻看見,跪在雪地裏,消瘦的肩膀上沾了雪花的光頭和尚。
“夫人呢?”青山下馬,揪起和尚的衣領,渾身都在抖。
和尚閉了閉眼,沒有說話。
震天的馬蹄聲衝來,楚景離身騎黑馬,終於,向著火光中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