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這輩子都不可能讀書
“頎哥兒”
就在趙頎抓耳撓腮揪頭發的時候,身後傳來喊聲,回頭,就看到二麻子和二毛四人組,在勾欄看完了小黃片之後結伴回家。
“二麻哥”趙頎驚喜不已趕緊招手。
“噓,還真是你,我們都以為你回家了,怎的在這裏發呆”二麻子四人一起走上來問。
“我沒事撿了一些好看的石頭,正想著怎麽弄回去”趙頎指著地上一堆石頭說。
二麻子彎腰撿起一塊看了一眼,很是嫌棄的丟在地上。
“嘁,這種破石頭撿回去有啥用,碼頭上到處都是,隻有小娃子撿來玩耍,走吧,天晚了,再不回去就看不見路了”二麻子拍拍手上的泥沙撇嘴。
“二麻哥,我也隻是覺得好看而已,撿回去洗幹淨了給小妹當玩具,幫我弄回去吧,改天我請你們吃飯”趙頎笑著說。
“你說的啊”幾個人雖然很不屑,但在趙頎請吃飯的誘惑下,二麻子四個還是很爽快的脫下衣服,每人包了十多塊,然後掛在肩膀上,一群人光著膀子往回走。
雖然天色很暗,但這條路二麻子等人已經非常熟悉,幾乎閉著眼睛都不會走錯,半個小時後,幾個人把趙頎送回破窯,此時天色已經完全黑暗,小竹已經踮著腳在院子門口等了許久。
“哥哥回來了”望眼欲穿的小竹激動的跑上來迎接。
“我們先回去了,明天記得早點兒”二麻子等人水都來不及喝一口,把石頭丟在窯洞門前就結伴而去,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咳咳,怎麽這麽晚才回來”蘇老太杵著拐杖端著一個小油燈從窯洞裏出來。
“放工之後跟著幾個同伴在鎮上玩了一會兒,他們一起把我送回來”趙頎趕緊上前扶著蘇老太。
老太婆雖然看似老眼昏花,但實際上耳朵挺好,自己和二麻子等人每天來去,隻怕再過幾天老太婆就知道自己在碼頭搬磚了。
不過這種事拖幾天算幾天,習慣就好。
小竹煮的有瓠子羹,趙頎雖然吃了一個包子,幾裏路走回來早就餓了,於是稀裏嘩啦的吃了幾大碗,坐在窯洞外麵看了半個小時的星星月亮之後洗澡刷牙睡覺。
這個時代,若是不生活在城鎮,娛樂生活基本為零。
即便是左鄰右舍,因為男人白天幾乎都在碼頭上班,一個個都累得像狗,家中隻有婦孺老幼,負責看家割草放牛喂雞鴨清除田間雜草等,女人當男人用,孩子當大人用,十歲就已經是家裏的重要勞動力,即便是隻有五六歲,每天都需要幫家裏幹活兒。
而且基本上留在家裏的都是女娃子,村裏一些男娃子都送到村裏的義學或者鎮上的私塾念書去了,大部分天還沒亮就起床,背著書包結伴上學,傍晚時候放學,和趙頎小時候一模一樣。
村裏是義學,茅灣村的人比較多,而且基本上家家戶戶有田,農閑也能在碼頭幫工,因此家境都還不錯,至少吃飽穿暖沒問題,像趙頎一家這麽窮的獨此一家別無分店。
義學是村裏幾個富戶籌錢開的,算是蒙學,請了一個老夫子,收了幾十個學生,其中甚至還有幾個女娃,平日教一些千字文三字經這些入門級的識字和書寫課程,村裏男娃到了五六歲,一般都會送去義學讀書,雖然學費很少,但書籍和筆墨紙硯都得自己備,每年還得開支好幾貫錢,逢年過節還得給老夫子送點兒雞蛋米麵啥的。
到了十歲左右,蒙學結束還想繼續讀書,就可以去楊公鎮的私塾,私塾和蒙學不一樣,開始教習一些簡單的詩書禮樂和經義,私塾的開銷更大,因此讀得起的人就少了許多,但如果成績不錯,私塾老師會推薦去縣城參加院試,如果考中,就能在縣學讀書,而且也會有一個正規的名稱,叫做秀才。
秀才雖然不是官,但已經是正兒八經的高級知識分子,在當地絕對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非常受人尊敬,而有了秀才這個身份,就可以開設私塾、參加州縣軍監等各級官吏的應聘,當個普通公務員還是挺容易的,所以,一般隻要考上秀才,基本上人生也就到了輝煌時刻。
秀才每個州縣都按照人口數量都有固定的名額,所以競爭非常大。
楊大元的大兒子今年十五歲,和趙頎同年,就在鎮上的私塾上學,聽說今年準備參加院試,每天和大人一樣早出晚歸,一旬放一天假,趙頎隻見過一次,名字叫揚之水,比他高大白淨多了,文質彬彬一看就是讀書人,和趙頎這種以前甩著雀雀到處飆的傻孩子不一樣,一看就有出息。
楊大元雖然是個搬磚的泥巴腿子,但對大兒子充滿了希望,大部分錢財都花在了大兒子身上,雖然平日都緘口不言,但實際上還是很得意,因為揚之水的原因,村裏人對楊大元也很尊重。
一個會讀書的兒子能給爹媽長臉。
幾百年後還是這樣的。
茅灣村在鎮上讀私塾的不少,也出過好幾個秀才,然後大部分都搬到鎮上甚至鄞縣去了,聽說還有鄉試高中解元的大人物,不過趙頎並沒有心情去打聽。
眼下的大宋,讀書已經救不了了。
因為大宋就是被這些讀書人禍禍垮塌的。
宋朝從開國之初重文輕武的基本國策就為亡國埋下了禍根。
文人嗯輕,比起粗鄙的武夫來說更加心狠手辣和不擇手段,黨爭遺禍層出不窮,權臣奸相比比皆是,而這些所有身居高位整天在朝堂算計著要掐死所有對手的文官,就沒有一個不是聰明人,幾乎都是甲榜進士出身,都是從小死命讀書讀出來的。
大宋一朝,教育非常繁榮發達,從太學到州學、縣學、私塾、村學、義學,形成了一個不亞於後世的廣泛教育體係,大量寒門出身的學子一步一步爬上了高位,為了維護自身代表的階層利益,也更加努力的去推動教育的發展。
而讀書當官也成為了所有人的夢想和目標。
但隨著理學漸漸形成了正統,這種廣泛的教育格局也成為了宣揚理學的一個主戰場。
當所有人讀書的目的都隻是為了當官發財的時候,社會風氣和道德也就到了垮塌的邊緣,加上商業發達,官商勾結也就變得更加理所當然,在這種風氣之下,能幹實事的正直官員會遭到排擠和打壓,大量懷有報國之心的士子隻能含恨而退。
而理學從本質上來說,是一種唯心的理論,到了經濟和物資如此發達,明智已經大開的年代,還在拚命鼓吹道德天理,還在研究成德成聖,試圖用一套升華到宗教性質的理論來壓製人的本性和欲望。
但人性這種東西在春秋戰國百家爭鳴之時就已經發生過巨大衝突和討論了,千百年從未形成過統一的理論,而理學家卻想通過重新注解老祖宗的文字來形成一種統一的規範,而這種研究越深,注定爭鬥越大,大宋一朝的朝廷鬥爭,大多都源於理學的興廢。
南宋末年理學占了上風,研究理學的南方學派徹底將三從四德、君臣大義這種維護帝王統治的理論抬到了無與倫比的高度,將一直以革故鼎新治理天下為己任的新學派徹底擊垮,變革的唯物主義思潮開始退去,保守的唯心主義開始占據統治地位,而這種風潮,一直延續影響元明清三朝,長達數百年之久。
按照大宋百姓的認知,讀書考取功名,就是最成功的的人生軌跡。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這是北宋時期出現的一本蒙學著作神童詩中的名句,從剛讀書識字的孩童就開始灌輸這種理論。
而下麵還有兩句更加充滿了誘惑。
滿朝朱紫貴,盡是讀書人。
完全就是大宋一朝的真實寫照。
大宋為了讓君王擁有絕對的掌控權,防止複蹈漢唐時期後宮、外戚、節度使專權導致的內亂,因此禁止皇族當官,禁止外戚當官,禁止武將參與國策,將一切治國權利交給丞相,而為了防止丞相專權,又將丞相的權利分解的七零八落,用參知政事、三司使、樞密院來對丞相的權利形成製衡,而這些所有具有製衡宰相的官員,都稱之為宰執,全都是身穿朱紫官袍的勳貴。
而這些朱紫勳貴,基本上出生寒門,或者說出身普通,沒有幾個是豪門世家。
有宋一朝,依靠讀書進階而名聲顯赫的寒門大官比比皆是。
這也是其他朝代不能相比的。
而這也是大宋雖然最後腐朽到無可救藥但卻依舊民心所向的原因。
十萬軍民官員跳海陪葬,浮屍千裏的悲壯,不得不讓人承認宋朝並非腐朽的一無是處,他的閃光點在千百年之後來看,仍舊閃爍著超越時代的文明光彩。
雖然很累,但趙頎卻躺在床上睡不著,瞪著一雙大眼珠子瞅著屋頂。
從窯頂的大天窗照射下來的淡淡星月光芒,透過狹小的窗戶落在地上,看起來有一種朦朧而不真實的味道。
窯洞外麵蛙鳴如織,在這初夏的夜色中匯成一片,嘈雜中透露著一種久遠的安寧,就仿佛小時候鄉下的原野和稻田,充滿了兒時的記憶。
也不知道另一個世界的爹媽怎麽樣了。
自己掛的這麽突然,他們還要千裏迢迢跑到寧波的山神廟來給自己收屍,不知道老兩口會傷心成什麽樣子。
可惜回不去了。
撿漏把自己撿成古董的,恐怕世界上也隻有自己這一個了。
趙頎歎口氣閉上眼睛。
讀書是不可能讀書了,這輩子都不可能了,進京趕考金榜題名更不可能了,還是先好好當一個民工搬磚,瞅機會發一筆財積累資本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