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素手追願還(六)
素手追願還(六)
天寶十四年。
“好無聊啊!好無聊啊~”顛簸的馬車內,一陣陣痛苦的呻吟傳出。
“郡主,您再忍忍吧,就快到了。”
富麗堂皇的車隊中,隻有這輛居中的馬車中最是不安寧。
說話的前者,自然是天性活潑好動,不喜拘束的安歆玥郡主。
後者嘛,是小郡主歆玥,從小到大的好姐妹好丫鬟兼管家婆——香凝大丫頭。
“郡主,到了長安,就可以見到王公子了啊。”香凝一臉壞笑的望著她,手中邊倒騰著香爐裏的果香。
這就是有個比你大,比你懂事的丫頭的壞處。什麽事情,一點就破,想藏點小心思都不行。
她無奈的搖搖頭。
“也不知道他幹什麽去了,走了也不說一聲。”她單手支肘,撐著下頜作深思狀。跟他模模糊糊相處的這兩年,她都快變成深閨怨婦了,總是想見他,想和他在一起,跟多了解多關心他一些。對她來說,好像始終沒有做到。想讓父王更重視他一些,這幾年,父王對他,已稱得上是敬他如賓,王府內幾乎無人不知他,就連她的兩個哥哥,也會客氣的喚他一聲“王公子”,如果沒有那個黑老鬼的出現,或許她便可以毫無顧忌的嫁給他了。
想到那個黑老鬼就生氣。
黑老鬼,不言而喻,黑暗陰鷙。頭上幾縷陰森灰白的頭發,那兜帽下的容顏,還是值得去探究一番的。散發著片片陰鷙的嗓音,簡直讓人膽顫心驚,好像來自地獄的一縷幽魂,隨時能夠要人性命,若不是後來知道他是鐵摩勒的父親,早已落入萬劫不複之地,他的遭遇,也能讓人為其唏噓長歎。其人整天像鬼魂一樣神出鬼沒,武功高的駭人,那雙醜陋至極的黑爪子隨手一爪,就是一片鮮血淋漓。
她對他壞到徹底的印象除了他對王龍客的威脅。始於幾年前他來到營帳時的血腥殘暴。
“父王,我來看你了。”依舊嬉笑著端著茶杯走到父王麵前,恭恭敬敬地遞上一盞。
安祿山一如既往的寵溺,對她招招手,示意她到他身邊去。
她正欲起身,突然有一看守士兵突然進賬稟告。
“王爺,帳外有一先生求見。”
當時,安祿山被封為東平郡王,兼三鎮節度使,送禮巴結之人絡繹不絕,正以為就像平常接見應付一番即可,沒想到那人,卻在後來斷送了她最在乎的人。
在帳簾掀起的那一刻,不覺一陣陰風,讓她不禁為之顫栗。入目的那一雙鐵爪,頓時讓人起了十足的厭惡之感,濃重的血腥味,究竟有多少冤魂斷送在這鐵爪之上。
他忽的出手,左右兩旁的貼身侍衛被他以內力吸至鐵爪上,隻見他手腕輕動,那兩人喉骨已斷,鮮血從七竅中噴薄而出,未幾,那二人被他雙手提前,就像拎小雞般一瞬往地上慣摔下去,鐵爪刺破肌膚,從頭到腳蜿蜒出五道鮮明的血痕,砰然的落地之聲,地上之人,氣息早已斷絕。帳內侍衛蜂擁而出,他雙爪不停揮舞,鋒利無比的彎刀在他手中輕輕折斷,刺入士兵體內,雙爪之尖銳,刺破鐵盾於彈指一瞬。手持刀盾的侍衛一個接一個斷氣落地,十幾人守衛的主將營帳,頃刻間成了死屍橫陳的修羅場。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卻麵不改色。
被麵前膽戰心驚的場麵驚到,正欲出手製止,安祿山已先她一步。
澎湃的掌聲響起“哈哈哈哈哈,好,先生武功非凡,請問尊姓大名。”
他單膝跪地,雙爪抱拳,恭敬說道“草民羊牧勞,願助安將軍一臂之力。”
安祿山頗有意味的念著他的名字。
“好,羊先生,從今日起,你就隨伺我左右。”
“是,多謝安將軍。”
安祿山的一陣大笑驚醒了她,待她從驚魂中回過神來,羊牧勞就成為了安祿山口中的“羊先生。”成為了王府的第一高手,也是王龍客的畢生勁敵。
越想越是心驚,總覺得有些不好的預感。自從來到長安,她心中的感覺就越來越激烈。
“呼……”一聲長號,馬車突然停下。
她耷拉著腦袋問香凝“什麽事啊。”
“好像是有人求見王爺呢。”香凝探出窗外。過了一會兒,她已經昏昏欲睡了。心裏無限怨念著;這已經到城外了,還要坐多久啊。
“郡主郡主,你快看!快看!那個在跟王爺交談的人是不是王公子啊?!”香凝激動的拍打著她。
是他!
尚未待香凝回過神來,她躍下馬車,就要直奔過去。剛靠近一些,便察覺到了他與安祿山談話的氣氛,似乎…..出了什麽事。
朦朧中隻聽到了他們提及什麽信,河間劍客,段圭章,羊先生。這些事情有什麽關聯嗎?
遠遠看去,他低垂著眼簾,麵上有些凝重,他一貫談笑風生,此時這副模樣,真叫人憂心, 還是待進長安之後,再去探看一番吧。她拖著有些疲憊的腦袋跳回車上。這一路走來,不似平常般,隻覺身子越來越沉重,還真是累壞了。
香凝見到主子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撫摸著她有些發白的臉孔,關心的說道;“郡主怎麽了,見到王公子不開心嗎?”
她搖了搖頭,隻叮囑香凝下車時再叫醒她,便渾然睡去。
“郡主,到了、郡主!”被香凝搖著胳膊叫醒,腦子裏仍像是一片混沌。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由她扶著下了車,徑直向府裏走去。
走進府中才知已過午時了。
“郡主,您怎麽了,總是心神不寧的,可是身子不適?要不要香凝去找王妃,請個人來瞧瞧?”香凝瞧著她,有些焦急的問道。
“我沒事。不去陪他們用膳了,扶我回去休息一會兒。”這一路的舟車勞頓,又煩著某些事,憂心忡忡,身子總覺得不太舒服,腦袋昏昏沉沉的,有些發熱。
這偌大的東平郡王府,亭台樓閣雕梁畫棟,奇花異草馥鬱芬芳,富麗堂皇的讓人驚歎,還真是沒有辜負她父親在玄宗麵前的“寵臣”之稱。這便是讓人煩惱的一點——找個房間都那麽慢。
“郡主,小心!”香凝一聲尖叫。
歆玥 還來不及反應,身子已直直向台階下摔去。一抹藍影飛了過來,穩穩當當的接住了她。此刻眩暈的腦袋更加迷糊了,倒在這人懷裏,隱隱約約聞到一股清爽的氣息從這人身上傳來。 他笑問著:“沒事吧。”
以為向以往一樣,是他在她每次出事的時候,及時的出現在她的身邊。迷蒙中對著他說了句:“是你啊。”
雙眼模糊了,看不清他的長相,反正是那麽熟悉了,也再清楚不過了的。
聽到她這句話,他明顯的一怔。不想想那麽多,使勁往他懷裏縮去,想更貼近他,想要更多他的溫暖。來長安的這一路幾乎見不到他,也沒好好說上一句話,心裏好想他,好想他。不管是在哪裏,此時,就隻想在他懷裏安安靜靜的睡一覺。無論發生什麽事,隻要在他身邊,她總能那麽安心的睡去。腦子像被誰敲了一悶棍似的痛,頓時失去了知覺。昏迷前隻聽見香凝的大聲呼叫,和幾聲溫柔的呼喚,溫柔卻又陌生。
若昏迷前看到回廊上那一眾身影,隻怕再累也會猛然驚醒了。
康王妃,安慶緒,安慶宗,還有那一黑一白的兩抹身影,分立左右。前三者嘴角噙笑,司空淩雙手握拳,額上青筋突顯,望著眼前的一個藍衣之人抱著懷中昏迷的人兒急切的奔走,一個丫頭在後麵緊趕慢趕的追著,像隻要炸毛的獅子,恨不得衝上前去將那人撕個粉碎,將那女子奪回來。
若不是已坐上統領的位置,經過這些年鐵騎兵營的鐵血訓練,磨練心性,恐怕早已是打鬥得一片昏天黑地了,可他卻始終沒有出手。是了,他沒有,沒有資格去奪回她。在範陽,她心甘情願的愛著王龍客,在長安,她心甘情願的躺在蕭楚懷裏,她的心裏,從來都容不下他司空淩,哪怕他甘願為他付出一切,付出生命。
相比他的憤怒,王龍客顯得風輕雲淡許多,拿著扇子在手上敲擊,任微風漾起碎發。好像那個被蕭楚抱在懷裏的人不是與他相識多年的女子,不是對他一見傾心,相伴兩年的癡心人,隻是一個毫不相幹的陌生人。一雙鳳眸中蕩著淺淺的笑意,誰也看不穿他眼裏的情緒,是嘲笑,心痛,失望,亦或是早有預料,他的眼睛深邃的像一池最濃的墨水,就算不小心有異物跌進,濺起的,也隻有濃稠的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