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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情怯

  被宇豪強拉著回到客廳,童恩不得不再次麵對她此刻最不想麵對的人。


  從樓上下來後,她對鍾嶽的感情起了非常微妙的變化。雖然已經悄悄地把心藏了起來,雖然臉上戴著遮掩的麵具,麵對鍾嶽,童恩無論怎麽努力也還是做不到泰然自若。她不敢看鍾嶽的眼睛,在餐桌上,她把注意力幾乎全部集中到了宇豪身上,即使不得不和鍾嶽說話,也總是下意識地躲避著他的目光。


  然而,她身體的每一根神經都清清楚楚的感覺到鍾嶽的目光一直在她周身徘徊,那種飽含著深情的目光,不再像幾天前那樣令她感到幸福和甜蜜,而是酸楚和心慌。


  因為,今天晚上的她,雖然臉上還戴著童恩的麵具,可心已經換回了張曉棋的心。麵前的鍾嶽,也不完全是幾天前的那個鍾嶽,他身上罩上了另外一個人的影子,一個她深藏在記憶深處的影子。


  當真相赤裸裸地袒呈在她眼前,往事也就隨之從塵封的記憶裏被毫無遮掩地拉了出來。一個畫麵接著一個畫麵,那樣清晰,那樣完整,仿佛六年的歲月沒有在它身上留下半點痕跡,所有的事情,所有的感覺,鮮活地就好像是發生在昨天。


  童恩還沒有來得及梳理自己的思緒,她的大腦是混亂的,一邊是鍾嶽深情目光,一邊是記憶裏黑暗中的身影,當他們漸漸重疊在一起的時候,她仍然無法把他們看成是同一個人。難道,自己之所以毫不設防地愛上鍾嶽,隻是源於對一個男人最初始的記憶?童恩甚至對自己的感情產生了懷疑。


  坐在宇豪和鍾嶽這兩個和她息息相關的人中間,童恩這盤棋下得大失水準,這麽近距離地挨著鍾嶽,她渾身上下都感覺極不自然,有那麽幾分鍾,她甚至心思恍惚地回到了那幢海邊別墅裏,寂靜的房間裏,耳邊隻有他或是他呼吸的聲音。


  “歐,我贏了!我贏了!”


  宇豪興奮的歡呼驚醒了童恩的夢遊,她低頭看著棋盤上自己那幾顆慘不忍睹的棋子,生恐被人發現了心事,偷偷看了鍾嶽一眼。


  鍾嶽嘴角帶著一絲笑意,用手在兒子頭頂輕輕的拍了一下,“童阿姨讓著你呢。輸了就生氣,剛贏一局就高興成這樣,太沒風度了。”


  “恩。”


  宇豪泄氣地撅起了嘴,他也覺得這盤棋贏得太容易了,有點兒心虛,所以才沒敢反駁老爸。


  童恩心疼了,急忙抬起他的小臉蛋,哄著他。


  “阿姨發誓,這盤棋阿姨真沒讓你,不過阿姨剛才下棋的時候有點兒走神了,所以才輸得這麽慘。可這才一局呀,要三局二勝才能定輸贏,咱們接著下,看誰最後能贏。”


  “好。就咱們兩個人下,不讓爸爸參加。”宇豪又來了精神。


  “行,就咱們倆下。”


  童恩這回不敢走神了,她放下心事,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認真地陪宇豪下了兩盤棋,隻在關鍵時刻讓了他幾步,神不知鬼不覺地讓他以二比一險勝了自己。


  這回鍾宇豪可真是得意了。三盤棋他勝了兩盤,百分之百的勝利者,雖然後麵這盤棋他勝的非常艱難,兩局有一局差一步輸給了童阿姨,可最後一局他又以兩步之差險勝,再加上已經贏了的第一局,二比一,他是名符其實的冠軍。他神氣活現地站在沙發上,滿臉得意地看著還是比他高的老爸,小臉都快仰到天花板上去了。


  “不錯,這回還差不多,有進步。”


  童恩的手腳做得再天一無縫,那也瞞不了鍾嶽啊,但這回鍾嶽沒有拆穿,而是微笑著鼓勵兒子。


  牆上的掛鍾滴答滴答地敲了九下,鍾嶽對宇豪下命令了:“鍾嶽豪,九點了,該洗洗上床睡覺了。”


  正在興頭上的宇豪這會兒哪舍得去睡覺啊,他用訖求的目光看了老爸半天,實在沒有希望了,才垂下頭準備上樓。忽然,他又猛地抬起頭,眼裏放著希冀的光。


  “我要童阿姨給我講故事。”


  “好。”


  鍾嶽還沒來得及表態,童恩的“好”字已經出了口,這樣的機會她怎麽舍得放過呢?

  鍾嶽隻好點了頭,看來今晚不到睡著,兒子是不會把童恩還給他了。


  把洗得幹幹淨淨的宇豪塞進被子,屋裏隻留下一盞光線微弱的床頭燈,童恩斜靠在宇豪的床頭,一邊側身輕輕地拍著他,一邊輕聲細語地給他講故事。童恩從小就看過許多童話故事,講起來一點兒都不費勁兒,剛開始,宇豪還睜著亮晶晶的大眼睛盯著她看,講著講著,眼睫毛一眨一眨地,眼皮像是被什麽重物壓著似的再也支撐不住,跳了兩下就閉上了。


  童恩沒有停,繼續輕輕地拍著他,直到他的呼吸變得均勻平穩,才慢慢地停下來。


  側身躺在兒子身邊,一隻手輕輕地摟著他,臉上是他呼出的均勻氣息,這種幸福的感覺像做夢一樣,讓她即想笑又想哭,真想就這麽摟著他一直睡到天亮。


  就這樣吧,童恩,這不正是你夢中的畫麵嗎?這是老天賜給你的機會,抓住它,你就可以找回你日思夜想的親生兒子,你可以疼他,愛他,照顧他,永遠留在他身邊,讓他有一個完整的家。你欠兒子的太多了,多的這一輩子都還不完,為了兒子,為了你自己,你還猶豫什麽呢?你還想等什麽呢?


  寂靜的房間裏,一個聲音從心底悄悄地傳出來,和著兒子的呼吸在她耳邊低語。童恩的心跳有些加快,一直沒時間整理的思緒,紛亂無緒地跳了出來。


  是啊,她在等什麽呢?


  閉上眼睛,六年前的五個夜晚,一一再現在腦海中。


  初夜的屈辱和恐懼以及最後的迷茫,肉體相纏的每一個細節她都記憶猶新,從來不曾忘記。


  第二夜的體貼,也許就是那一刻,心裏有什麽東西開始悄悄鬆軟了。


  第三夜,長久的等待,刻骨銘心、今生都不會忘記的那些對話,從那時起,他們之間除了交易,似乎多了些什麽。


  第四夜,

  第五夜,

  雖然還是交易,雖然還是被動的承受。可是,隱隱地感覺,他們之間,有什麽東西變得不一樣了,隻是在當時,他們都沒有或者不敢認真地去尋找那種像遊絲般稍縱即逝的東西。現在想起來,她依然不能肯定究竟是什麽變得不一樣了,隻是,心裏已經不像最初時那麽疼了。


  五個夜晚,人類最親密的肢體接觸,男人和女人肉體間最緊密的契合,除了容貌,他們熟悉了對方每一寸肌膚,每一種細微的反應。男人的體貼,女人不是不感激;女人的溫順,男人不是不心疼,然而,沒有言語交流,更沒有心靈的交流,他們,就像偶然被困在同一個空間的路人甲和路人乙,始終都是陌生的。


  但是,童恩心裏很清楚,對那個男人的記憶,已經像紋身一樣刻在了她的心髒、大腦以及身體的每一寸肌膚上,以至於當他們重逢後的第一次握手,僅僅是手指的短暫接觸,也使得童恩的心髒顫抖不已。


  鍾嶽,這個讓她心儀的男人。她愛上他,真的隻是源於對那個男人無法拔除的記憶嗎?當想到他有可能就是六年前買走她初夜的那個男人時,自己的恐懼和慌亂是那麽真實。


  此刻,躺在宇豪的床上,靠在兒子身邊,童恩明白自己在恐懼什麽了。


  近情情怯,不管她是因為什麽原因愛上了鍾嶽,她愛上了,真真切切地愛上了,那種甜蜜幸福的感覺還留存在她的腦海中,她怕失去。


  沒有人教過她這種情況下該怎麽辦,上帝總是毫無憐閔地把她扔到栽滿荊棘的岔路口,無論她選擇哪一條路,都必定被紮得遍體鱗傷。


  曾經的五個夜晚,無論付與它多麽堂皇的理由也改變不了他們賣與買的關係。在這其間,無論他們之間起了多少情感的變化也無法拉近他們懸殊的距離。這一點,張曉棋當時就已經十分清楚了,當時的鍾嶽想必更加清楚。


  六年後的今天,他們短暫的愛情能夠包容曾經的一切嗎?他們的愛有多深?情有多厚?深的能夠抹平彼此帶來的所有傷痛,厚的足以填平那條橫桓在他們之間鴻溝嗎?


  她的害怕和恐懼是真切的。


  不是沒有想到過重逢。在長達九個月的孤獨中,很多次,她想到過重逢,想像過真正麵對他會是什麽心情。在九個多月的漫漫長夜中,她覺得自己已經把答案想的非常非常清楚了。


  她是誰?為什麽要獨自熬過這艱難的九個月?


  對於他和自己腹中的孩子,她,張曉棋,永遠都應該是隱形的,永遠都不能和他們生活在同一個陽光下。


  這就是答案,一個無情的,冰冷的,無法改變的事實。


  在這九個月裏,她經曆了她人生最艱難的一次蛻變,一次從心靈到身體的徹底蛻變,當她在產房裏把項璉掛在兒子身上那一刻,她就在心裏把張曉棋埋葬了。在她作為童恩即將踏上美洲大陸前,她還曾經去張曉棋最後生活過的地方憑吊過她。


  之後的五年,童恩從未再想過重逢這兩個字。


  而命運偏偏又一次以這種形式讓他們相遇了,麵對今天的愛和曾經的痛,讓她情何以堪。


  從看到那條項璉到現在,她像一個機器人一樣在這幢大房子裏機械地走來走去,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麵對鍾嶽深情的目光,她無法裝作什麽都不知道似的像以前一樣的回視他。麵對宇豪,聽著他一聲聲的童阿姨,她更無法做到無動於衷。


  但是有一件事她很清楚,她無論如何也沒有勇氣親口告訴鍾嶽,她就是六年前把自己出賣給他的那個女人。


  所以,她在等,等一個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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