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心聲
“看到我了?”這回輪到童恩驚訝地睜大眼睛了,就差說:“我怎麽沒看到你?”
鍾嶽笑著說:“我隱身了,你站在門外看他們的時候,我一直在看著你,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哈……”
童恩也笑了,還真是呢,自己怎麽沒有想到,一個五歲的孩子,大人再放心,也不可能放任他離開自己的視線。鍾嶽一定是在暗處遠遠地看著宇豪,當然也會看到自己。今天真是有點兒頭蒙,一看到他和宇豪,腦子就好像不會轉圈兒了。
“鍾總。”
“童小姐。”
兩個人幾乎是同時出口,又同時停住了,相視一笑,都忘了自己想要說什麽。
“叫我鍾嶽吧,這兒又不是公司,哪來的什麽老總。”鍾嶽微笑著說。
“好啊。我也覺得童小姐這個稱呼挺別扭的,還是叫我童恩吧。”童恩遲疑了一下,爽快地說。
“好,童恩。”
童恩對他笑了笑,沒有說話。
感覺突然變得有些微妙,剛才那種輕鬆愉快的氣氛一時間不見了蹤影。
兩個人沿著林蔭道慢慢地走著,童恩感到心跳又開始加快起來,她吸了一口氣,想打破這種令人心慌的沉默,抬頭看著不遠處的宇豪,沒話找話地說:“宇豪,真的很可愛。”
鍾嶽笑著看看她,也抬頭看了看宇豪,轉過頭問道:“對了,你們兩個到底是怎麽認識的?”
“噢,這個……”
童恩看看在噴泉邊蹦來蹦去的宇豪,轉頭看著鍾嶽說:“是在馬克西姆。”
“馬克西姆?”
“對。你大概忘了,差不多一個月前,你帶宇豪在馬克西姆吃西餐。”
“噢,我想起來了,怪不得那天宇豪說他見到一個像仙女似的阿姨,原來是你呀!”
鍾嶽恍然大悟。
童恩也意外地笑了,“原來我在宇豪眼裏這麽美好啊?怪不得他在餐廳門口一個勁兒地衝我招手。”
鍾嶽眼含笑意問:“你給他施了什麽魔法?”
“沒有啊。他的小汽車跑到女廁裏去了,請我幫他拿出來,我就幫他拿出來了。你不知道他那天有多可愛,滿臉通紅地說他是男子漢,死活不肯跟我進女廁。”
童恩開心地回憶著當時的情景,麵孔微微仰起,美麗的眼睛閃著笑意,清亮地看著鍾嶽。
鍾嶽呆住了。
這雙眼睛清澈的像碧蘭的大海,瞳仁又黑又亮,眼白是淡淡的蘭色,純淨的沒有一絲雜質。鍾嶽猛然想起拍賣會上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就是這雙眼睛,和宇豪那雙清澈的像一汪泉水的眼睛太相似了。
童恩正說得高興,突然發現鍾嶽兩眼直直地看著她,似乎在想什麽。她的臉騰地一下紅了,迅速把頭轉向前麵,心裏又撲通撲亂跳起來。
“童阿姨,童阿姨,你快來。”宇豪在前麵招著小手大聲叫著。
童恩像被解放了似的,撒腿向宇豪跑去。
鍾嶽看著童恩向前跑去的背影,心裏像有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他被自己腦子裏猛然蹦出的念頭給嚇住了。
“不可能,怎麽可能?”
他在心裏不停地對自己說。
生活中哪有這麽巧的事情?這種隻有在小說、電視劇裏才會有的情節,怎麽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可是,真的太像了。還有,那天和她握手時那種心跳的感覺怎麽解釋?難道僅僅是對異性的心動嗎?
他的腦子裏像有一鍋沸騰的開水在翻滾著。
自從最後一晚分手後,他就把張曉棋這個名字封存在了記憶的最深處,他必須忘記這個名字,他們的開始就決定了他們必須互相忘記。
但是,他自嘲地發現,這種想法是多麽的幼稚可笑。這個千方百計想把自己消聲匿跡的女子,像個幽靈一樣在他的生活中忽隱忽現。他根本無法忽略她的存在,鍾宇豪,一個活生生的生命,像一個醒目的標誌牌,無時無刻不在證明著她的存在。
自從宇豪在繈褓中來到這個家,張曉棋就無法阻擋地進入了他的生活。在宇豪的哭鬧聲中,在林夕懷疑的眼光中,在長達兩年的否認、解釋、爭吵中,女人,女人,一個不能說出名字的女人,讓林夕漸漸崩潰了,也讓他變得麻木,於是,不再解釋,不再爭吵,曾經那麽相愛的兩個人,變得形同路人。但是,麵對天真無邪的宇豪,林夕漠視排訴的目光,仍讓他心痛難當。
終於,在一次突然暴發的爭吵後,林夕留下一封信,不告而別。生活突然變得安靜了,安靜的有些令人心悸。
然而,就在剛才,這個名字毫無征兆、毫無準備地突然蹦了出來,把鍾嶽久已淡漠的心翻攪得波濤洶湧。
“爸爸,爸爸,你快過來呀。”
宇豪見鍾嶽站在原地一直沒有過去,著急地大聲叫他。
鍾嶽猛然清醒過來,心裏暗笑自己竟然有這麽荒唐的念頭。他抬腿朝童恩和宇豪正在玩耍的地方走去。
宇豪坐在搖椅上,舒服地閉著眼睛假睡,童恩站在旁邊一下一下地推著椅子。鍾嶽走過來說:“我來吧。”
童恩笑笑,走到別外一邊,兩個人一起一下一下地推著。搖椅蕩得更高了,宇豪睜開眼睛左看看,右看看,美滋滋地又閉上眼睛。
鍾嶽狀似不經意地問:“童恩,你一個人住在這兒還是和家人一起住?”
“一個人。我家不在本市。”童恩沒有在意地回答。
“那你家在什麽地方?”鍾嶽心裏有些緊張。
“青島。”
“噢,青島,好地方啊。”鍾嶽鬆了口氣。
“是。”童恩笑笑。
不是,絕對不是。
鍾嶽想起他隻呆了一周的那個偏僻的海濱小城,心裏不知是安心還是失落。
“鍾總。”童恩脫口而出。
四目相對,童恩不好意思地笑笑,改口說:“鍾嶽,我在鵬飛集團的資料裏看到你是北大經濟管理係畢業的,而且還同時拿到了建築工程學的文憑,你在學生時期就是個強人啊!”
鍾嶽抬頭看著遠處一座比一座高的商務樓,有些感慨地說:“看見那些高層建築了嗎?設計者一開始就決定了要蓋的樓層,所以在設計地基的時候就是按要蓋的樓層數承重設計的。現在高樓蓋好了,構造結實,外型美觀,人見人誇,其實功勞不是它自己的,是設計者和施工者的。但是,其中甘苦隻有它自己知道。它每天矗立在這兒,內,要承載幾千人和物體的重量,外,要抵禦狂風暴雨、烈日嚴寒的侵襲,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承擔著設計者和曆史負於它的責任。”
他回頭看著童恩。
“我就是那些高樓中的一座。我是獨子,我父母在我三歲的時候在一起事故中雙雙遇難了。我是祖父養大的。我祖父在我父親離世後又重新擔負起鵬飛的一切,那時侯他已經六十多歲了。所以,他就像設計高樓一樣給我設計了成長的道路,我就是按照他老人家的規劃一步一步,分秒必爭地成長起來的,直到他認為我已經可以獨立站在那裏承擔自己的責任了,他老人家才離開。”
童恩目不轉睛地看著鍾嶽,在他平靜的表情和語氣中,感覺到深深地疲憊和無奈。像吹過了一陣強烈的勁風,吹掉了他光鮮的外表,童恩看到,眼前這個高大的男人,是一個並不快樂的人,或許,他從來就沒有快樂過,因為他肩上有太多的責任。
麵對童恩沉默的目光,鍾嶽驚覺自己突如其來的感慨。
這些思想,這些話,他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過,哪怕心裏壓力再大,再煩悶,也沒有向任何人傾吐過,包括林夕,因為林夕一直那麽柔弱,對他那麽依賴。
他有些歉意地笑笑,說:“聽起來好像有點牢騷的味道啊。如果你是記者,一定會說:‘鍾總,您不覺得這種說法有點得便宜賣乖嗎?’”
童恩搖搖頭,淡淡地說:“每個人都要承受生活負於他的一切,他努力地承受了,但不等於他必須甘之如飴。”
鍾嶽深深地吸了口氣,把目光轉向遠處的高樓,忽然覺得它不再那麽孤獨,不再顯得那沮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