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章 長夜（續）
天眷大宅的團圓家宴散了之後，趙桓回到了他的那座竹樓裏，時候已經不早了，但他一個人在竹樓中來來回回的踱著，不肯坐下來歇歇，從大內轉移到天眷大宅來的兩個侍女就在門外站著，他也不吩咐她們做任何事。
他興奮，拜九哥所賜，這身黃袍子居然又穿回來了！
他奇怪，這倒是個什麽樣的運道，被上天加臨已身，今後他可要好好行事。
他雄心萬丈，常言說，不到長城非好漢，趙室自從開國以來，曾經有許多的在位者，但從頭挨著個數一數誰見過長城？
隻有他和道君老皇爺親眼見到了長城——在北狩的途中。
它那雄峻的氣勢，昭示著一種理念：人不犯我我就是個牆，人若犯我我就是條龍，飛騰在有如雲層的崇山峻嶺之間，讓人望而卻步。
那麽吳乞買你就等著好了！重昏侯要讓你看看什麽是龍。
他孤獨，在竹樓中形單影支，侍女在門外低聲而清晰的回稟說，他的一位妃嬪過來問候了，人就在樓下，趙桓明確的說，“本侯正在想國家大事呢，不能見她，讓她早些休息去吧。”
他隻有在孤獨的時候，皇後才會不受幹擾的從北國飛到他的腦海裏來。
過了一會兒，侍女又回稟說，“這回是太上來了。”
太上被兩個侍女扶著走上來，落座後很沉穩的品著侍女為他沏來的茶，其實趙桓知道，明天便是個新的開端，太上的內心也是洶湧澎湃的。
趙佶品夠了茶，也沒發現趙桓有說句話的意思，於是先開口問道，“大哥兒，明日便是你複位後的第一次早朝會了，有沒有什麽打算？”
趙桓道，“爹爹，我沒什麽打算，苟利於社稷，兒臣自會去做！再說有九哥把著兵權給我撐腰，我是不怕什麽的。”
趙佶道，“你能這樣想，老夫很是欣慰，九哥接連五次辭讓皇位，世人皆見其情，但你就想一直將這個皇位坐下去嗎？”
父子兩人在韓州時就是對麵屋住著，傍晚從地裏收工後，吃過了飯也經常是這麽對坐在趙佶的屋簷子前邊說話。
窗外擺著一隻茶桌，喝著茶，有時再擺一盤棋下著，許多的話都是這麽直來直去說的，說到激動處，誰都會將棋子摔的山響。
趙桓道，“爹爹！九哥的情意兒臣在未離汴梁時便知道，出質金國沒有人敢去，是他主動去的。自古皇位沒一個人情願讓，他能讓我，我何不能再讓？兒臣並不想長居此位，一旦九哥去汴梁的大事完結了，我自會主動下位！”
趙佶點點頭，沉吟說，“但有些人不會都這樣想的，你要有個準備。”
趙桓說，“沒必要！我猜九哥很快便能從汴梁趕回來了，我的時間也很緊……恩怨還有不少，我沒時間想別的，張伯英在江南平亂不必我去幹預，戶部正在做的精簡稅法之事也不必我去管，我就管吳乞買！”
太上道，“估計明日的朝會上便有人提出來請你裁決，就是張伯英狀告牛皋私殺戚方之事，你想怎麽裁定？張伯英主持著中嶽大軍，又正在平叛，樞密院周望一定會提出，而九哥一定不便伸手的了。”
重昏侯恨道，“我說殺的好！牛皋私裁軍將，他是違反了軍律，可他卻殺了一個賊子！我說他是功過相抵，張伯英不幹就讓他去找九哥說理罷……”
趙佶知道兒子對朱皇後的感情，必要給他提個醒，於是又說，“做了皇帝沒有後宮虛懸的，大臣們若有人當眾提出來，你總得說出個理由來吧。”
趙桓指著大內的方向說，“那我就讓他先給我出個主意，康王府裏還有個貴妃呢！還有個賢妃呢！還有康王正側妃和四個婉儀們呢！我讓他說說怎麽安置！說不出個子午卯酉來，他就是唯恐事態不亂。”
趙佶晚上趕到這裏來，就是想看看兒子的狀態，順便給趙桓提個醒，聽了趙桓的話他也就放心了。
自古便有好多不成功的皇帝，其實都有些小聰明，有的為博美人一樂，想出了點燃烽火的法子，有的醉情於詩詞並讓自己達到極高造詣，有的慧根出眾虔心向佛，有的視財如命摟錢有道，趙佶認為自己的畫技也不錯，但他承認自己做皇帝也不成功，聰明沒用到正地兒。
唯獨他的這個長子是個例外，不是說他做皇帝很成功，而是說他皇帝做的也不成功，卻是怠於情趣，拙於小技，簡直一點額外的愛好都沒有。
但長子的小聰明一點都不少。
當年趙佶被身邊幾個奸佞裹挾著南下，企圖丟開在汴梁剛剛上位的趙桓，在鎮江另立朝廷，連趙佶都對這些人無計可施，但這幾個人精子愣是沒玩過趙桓。
趙桓先是一步步的掐斷了南下者的經濟來源，再四處宣揚這些人護衛太上的苦勞，許願說隻要回到汴梁便是大功一件，等這些人一回到汴梁，趙桓立刻翻臉，蔡京貶嶺南，高俅嚇的病死，童貫也被他砍了。
靖康年金國人兵臨城下，趙桓不多去想如何的應對金人，先急著幹掉從鎮江回來的幾個大奸臣也沒什麽不對，真等到吃過了大虧，連坐在韓州小院子裏的趙佶，一想起這幾個人來都恨的咬牙切齒的。
他知道長子從小沒了娘，在謹小慎微的生活中心思變的極為細膩敏感，恩怨方麵也看的極重，當年幾個得勢的奸佞千方百計要扶植老三趙楷，那是出於他們自己的打算，但也真是傷到了趙桓骨頭裏去了。
本來趙佶還怕長子重得了皇位，再也舍不得撒手，然後將他的這點小聰明使到趙九哥身上，那就是做出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來了。
現在太上放心了，趙桓對他死去的皇後一直沒忘，因而也忘不了他和九哥的兄弟感情，至於趙桓的眼界窄一點，道君皇爺倒不怎麽擔心。
反正就是個過渡，老大替老九臨時守守攤子，時間也不會太久。
那就可著他去作吧，太上舉步下竹樓時斷定，以趙桓的性格和脾氣，非把吳乞買搓弄到歇斯底裏不可。
這正是趙佶所期待的！他回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