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倆老家夥
李綱顯然很吃驚,很有些不解而且痛苦地看向皇帝。
“怎麽……陛下你問臣這個!”
趙構哭笑不得,無言以對,朕不問這個問啥。
要講吹大話,大宋最不缺這類人,各種各樣的大學士一抓一大把,人人引經據典,口若懸河,站到汴梁城頭一字排開,小嘴巴巴巴這麽一講,金兵無地自容就退了?
來一出舌戰群狼?
朕估計著他們除了衝你各種的流哈啦子,連一滴懺悔的眼淚都不會有。
皇帝點點頭,看著李綱臉上痛苦的表情一刻濃似一刻,他有些不落忍了,“李愛卿,你的病體要緊,萬不可起急。”
李綱喃喃道,“微臣建炎元年為相之時,曾給陛下出過平賊強國之策,取士、強軍、軍備、財賦、理民、城防、馬政……此時三年已過去了,陛下怎麽!難道朝廷還沒有錢麽?”
這回輪到皇帝張口結舌起來,他恍惚的是有這個印象。
李綱建議他禦駕親征,趙構曾有過一絲濃重的失望,認為李綱不過又是個以空中樓閣作為指導軍政大計的人,這樣的人怎麽能為相呢?
那他不被朝臣們認可,而被底下百姓們擁戴,可能就是因為他敢於言戰罷了。
然而李綱說出這番話的前提是,他以為皇帝三年之後是有錢的。
正在尷尬之間,刑部尚書胡少伋一步跳進來,手點著病榻上的李綱忿忿道,“李綱!你病未好便口出妄言了!你讓陛下親征黃天蕩,萬一陛下有個閃失我大宋指望何人?”
李綱望著胡少伋,胡須不住顫動,下巴哆嗦著回道,“那依你呢?”
胡少伋道,“完顏宗弼被困黃天蕩這麽久,胡某以為他早已領教到了我大宋的不好欺負,長江不是那麽好過來的!”
李綱問,“接下來呢?”
胡少伋,“我朝曆經多年兵火,此時正是百廢待興,老夫猜測,我們若對完顏宗弼網開一麵,示以禮儀容讓,他能不有所悔悟?那麽陛下對黃天蕩戰局一向淡定,豈非正在此意!如果金、宋真能握手言和,化幹戈為玉帛,正是江山萬民之幸!”
李綱在病榻上一下子坐起來,顫抖著,“若要言和,從哪裏為界?如果金國肯將太上和淵聖、眾多的皇子、親王、帝姬禮送回來,歸還我們河南河北失地,送回那些虜走的典籍樂工,不要我們的歲貢,那麽李某比你還要讚成議和。”
他追問一句,“這可能嗎?”
胡少伋轉著眼珠子說道,“但總得從長計議吧?”
李綱冷笑一聲道,“胡尚書你也認為不可能了!你這句從長計議說的好啊!”
胡少伋根本不信李綱會誇他,狐疑著問,“好在哪裏?”
李綱道,“隻要金兵不打我們,胡尚書你希望能延一時是一時,能拖一刻是一刻!你七十七歲了,興許再議這一次和,你便可以安安穩穩地走到墳墓裏去了!但李某可不成,我大宋成千上萬的少年子民們不成!他們要的是來日方長,靠的不是誰人的施舍,而是百代的國運昌盛!”
“你,你,你這是強辭奪理!我胡某也和你一樣讀的聖賢之書,幾十年事君,忠於君事,每一事無不以聖上之意是從!豈是你想像的那樣!”
李綱哼道,“難道你看不到嗎?金人所到之處,居民逃隱窮巷,惶惑不知所以為!有錢的披裹著氈子偽裝成乞丐,年輕的婦女以灰墨塗麵,想著法的躲避獸行。你想與狼求和,須得給它肉!當然了,隻要你保住了官位,自己是不缺肉吃的,隻須去逼迫著百姓割肉。你也管不了千秋萬代,依李某看,胡尚書你隻要求個三五年的平安,捱到你腿一蹬、眼一閉也就足夠了!”
趙構不說話,隻是看兩人鬥嘴,心說這便是兩個文人之間戰與和的鬥爭。
胡少伋氣得身子搖了搖,他站在殿門口都沒顧得上進來,兩人便交了鋒,此時手扶著門框,氣得眼眶濕潤:
“李綱,你怎的如此口出惡毒之辭,你千不念,萬不念,總該念一念老夫大熱的天,親手扶榻將你送到陛下麵前來!”
李綱惱羞成怒,一伸手將那盞桑葚兒羹朝殿口擲過去,無奈病中無力,碗隻擲到了多一半,在地下摔碎了。
胡少伋撲騰一下子在殿口跪倒,老淚縱橫,“陛下,你看看姓李的!罷武興文乃是祖宗之成策,老臣也是全為了社稷著想,卻叫姓李的說的如此自私!我即便老不死,也要叫他氣死了!”
李綱一擲未中,不解恨,一邊說著,“你這隻搖尾乞憐的狗,”一邊奮力扳住床沿子要爬下來。
看樣子不跑到殿口蹬胡少伋兩腳誓不罷休。
吳芍藥領著三七艾十一娘、王妟聞聲趕過來,看到皇帝臉色鐵青端坐不動,兩個老家夥已然水火不容了。
吳娘子一使眼色,扈三娘和詹七娘一邊一個攙扶起了胡少伋,艾十一娘和王妟跑過來摁住李綱,兩人一個委委屈屈,一個躍躍欲試。
趙構看著李綱,年紀已將到知天命的時候了,還是如此的好鬥。
關鍵你看看他此時的境遇,三年多的時間被罷職不用,剛剛才給個機會冒上來,火氣還這樣大的沒有收斂。
也難怪他得了肝病。
趙構雖然不主張議和,更看不上胡少伋的作派,但此時反而覺得胡少伋更委屈一點,大宋一百七十年的國祚延續至今,有些人的思想早就僵化了。
李綱更是個理想化的人物,為了政見敢和任何人叫真,脾氣一上來居然敢摔皇帝家的碗,真叫皇帝佩服之至。
一個幼兒園的副園長對正園長還畢恭畢敬,一個保健醫生對主打幼教女老師還偶爾打打溜須,科員跟科長敢像你這樣兒?分分鍾讓你下課!
趙構走神兒了,直到吳芍藥呼道,“陛下,你該說句話!”
胡少伋轉而向吳娘子訴委屈,“吳娘子你都看到了,老臣悔不該在抬他來大內的半路上沒一把掐死他!你看他剛吃過藥,便像條瘋狗一樣見誰咬誰了。”
趙構哈哈大笑,在場的每個人都愣住了。
胡少伋又轉向了皇帝訴委屈,“陛下,政見不和總可以談,再說君子動口不動手,李綱太過的魯莽根本不足為相!他也就是個村夫野漢子!”
李綱氣得,手在病床上到處亂摸,但再也沒什麽了。
他一眼瞧見離著病榻邊幾步遠的地方,一塊木幾上有隻茶碗,便蹭地一下跳下去,把茶碗抄到手裏,朝著胡少伋便擲!
胡少伋沒料到李綱還是這一手,身上結結實實地挨到了,茶碗從身上彈開時,扈三娘手疾眼快居然一把抓住了。
胡少伋喊道,“誒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