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搬走
接下來就沒什麽好贅述的了,也沒有什麽懸念,謝二爺查案子有一手,不然也不會在外頭官聲斐然。就這一回自家的齷齪,裏麵藏著的那些彎彎繞繞,在他跟前都不夠看。
老太太屋子裏走馬燈似的進了一圈人,又帶下去一圈人,什麽鄭興家的等府裏的男女管事、上下各層各處的仆人、三房裏的丫鬟婆子小廝,什麽外頭車馬行的車夫、腳頭,什麽藥鋪子裏的小二、謝府後街上賣油茶麵的販子……各人都有陳述,零零碎碎拚湊出了一副賜恩伯夫妻暗中派人購買藥用苦杏仁,又著人把杏仁裏藥性最強的那一點尖尖兒剜出來研粉,然後伺機兌到了何姨娘做糕點的麵粉和漚的餡料裏害人的畫卷。
人證充分,各個環節的物證也是一應俱全,盡管賜恩伯夫妻百般否認,但這個辦案水平,恐怕是傻子來了都能看出真相,賜恩伯夫妻辯無可辯。
等證人證物都帶了下去,屋子裏重新清靜了,謝二爺在賜恩伯痛心疾首地控訴和大夫人哀戚的哭聲之中,隻淡淡地問了一句:“你們是打算去朝上辯駁一會,讓皇上來定奪案情,而後奪了你們的爵位呢,還是眼下就俯首認錯,家裏搪塞一個周全你們體麵的理由上表奏請換一個爵位繼承人呢?一刻鍾時間,你們自定。”
賜恩伯的控訴戛然而止,驚怒地瞪著謝二爺。
半晌怒道:“好,好,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這就是你陷害兄長的目的!你覬覦我的爵位和家產!哈哈哈哈,好狠的心!二弟,好手段,好手段啊!”
他淒惶笑了起來,仿佛是遭受了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絕世冤屈,搞得馨宜忍不住朝外看了一眼,幾乎要以為那漸漸亮起的天光是雪色映照了。不過可惜現在是隆冬時節,就算是下了雪,也跟六月飛雪不搭邊。
大夫人隻是哭,什麽也不說了,謝二爺問她:“大嫂還有什麽要交待的?其實此事,雖然表麵看來,是你一手指使人做下,其實內裏是大哥的逼迫和籌劃,我們都了解。平日裏你算計雖多,但害命一途從未染指,這回不管是被慫恿還是被脅迫,這是你第一回。望你好好反省,將這變成此生最後一回。”
大夫人聞言,含著眼淚看向了賜恩伯,笑了起來。
一聲一聲地笑,充滿嘲諷。賜恩伯被她笑得發毛,“賤人,你瘋了嗎!你看看你做這些好事,如果不是你利欲熏心要害了三哥兒占三房那份家業,怎麽會被二房倒打一耙,把謀害母親的罪過都扣到我的頭上!你這個……”
“事到如今你還要把罪過都推給我,要休了我?蠢貨。”大夫人打斷他的控訴,啐了一口,“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平日當家理事不見你有什麽本事,文不成武不就,吃著祖宗餘蔭卻以為是自己本事大,真到了你要做點什麽的時候,你卻做成什麽鬼樣子,連害人都害不明白,一旦事發,又變成縮頭烏龜推媳婦出來當擋箭牌,你真是好厲害呢。這屋裏現在坐著的,就沒一個傻的,你問問有誰信你的滿口鬼話?你休啊,休了我,看你能不能脫身!還當不當得成這個破伯爺!”
賜恩伯大怒著衝上去打人,大夫人被拎著領子,臉上瞬間挨了好幾巴掌,嘴角都給打出血了。她卻也沒示弱,也不喊救命,伸手拔下了頭上一根簪子,狠狠就往賜恩伯脖子上戳。賜恩伯大驚鬆手,轉身閃避,那簪子順著他脖頸往肩頭上劃過,一道血印子,濺了賜恩伯一臉的血。
好險!要是他閃得慢一點,恐怕簪子正好要紮在動脈上了。馨宜看得心驚肉跳。
謝二爺原本有能力在賜恩伯動手的時候就分開二人,但是他偏偏慢了一拍,待夫妻兩個互相傷害之後才上前拽走了賜恩伯。
被分開了之後大夫人還朝著賜恩伯啐了一口。
“窩囊東西,敢做不敢認!還不如我一介女流。我若是你,事先會比你籌謀得更周密,誰似你這般愚蠢,口口聲聲對我說外頭萬事周全,還不讓我過問,結果這麽多疏漏,我都替你臉紅!現在漏了餡,你倒是認啊,挺起胸膛來認行不行?隻讓人瞧不起你。我這輩子算是毀在你手裏了,下輩子我就算墮入畜生道,也不願意再認識你!”
賜恩伯被罵的大叫“賤人”“蠢婦”之類的,若不是謝二爺冷颼颼的眼風瞄著他,他怕是又要衝上來了。
大夫人罵完了賜恩伯,轉身跪在了老太太跟前,磕了個頭。
“咱們婆媳之間,這些年的恩恩怨怨就不提了,事已至此,我在這府裏住不下去了,一會兒就收拾東西離開,到外頭找個廟當姑子去。謝謝您給我留得體麵的機會,以後,我的孩兒就托付給您老了。我不聰明,宮裏頭那個比我還蠢些,要多費您老人家勞神——不過她現如今是太妃了,倒是好照顧,隻要讓她乖乖的別惹事就行。家裏這個兒子,恐怕是比他爹好不了哪兒去,這麽大了也是文武都不行,以後,托付您老人家幫他挑選一個和順的媳婦,讓他生兒育女有後就行了,家產給他一點就成,不用太多,我的私房足夠他一輩子溫飽,隻要他不敗家就好。三房那樣子,您還疼愛照看三哥兒,所以我將兒女托付給您沒什麽不放心的,您老人家保重,祝您長命百歲,多照看孩子們幾年。”
大夫人又給老太太磕了三個頭。
然後轉身過來,對著謝二爺也磕了頭。
“這些年,我對二弟不夠好,可也沒壞到哪兒去。二弟若是不待見我,就忘了我,看在我的孩兒是謝家骨血的份上,請照看他們一些吧。我在廟裏給你和老太太點長明燈,幫你們念經祈福。”
然後她利落地站起來,目光掃到馨宜這裏,說:“這回不是誠心要害你姨娘,請別記恨我,很多事我迫不得已,以後再也不會了。”
又看了看何姨娘母子,嘴唇動了動,不過最終沒說什麽。
朝著包括謝四爺夫妻在內的眾人團團福身,“咱們就此別過。”
說罷轉身就走。
老太太叫住她,“你打算去哪個廟裏出家?”
大夫人站住腳回答:“以前總去上香的那兩家,雖然熟悉,但我落魄了之後未必受人待見。我就隨便找一個偏遠人少的小廟待著吧,哪裏收我我就去哪裏。我娘家那邊,我會傳話過去,找個不得已的借口解釋便是,您老人家放心,不給府上添麻煩。”
竟是已經打算好了一切的態度。
老太太歎口氣:“你想這樣抽身,倒也隨你罷了。在外頭若是住不習慣,可以隨時回來,另作安置,總之給你留體麵。你知道,你的體麵就是你兒女的體麵。”
“多謝您老人家,我懂。”
“你去馨丫頭之前在的那個庵堂好了,我修書一封過去,看那邊要不要你,你就暫時在家裏留兩日,等個答複再做打算。”老太太說。
大夫人想了想,最後點了頭:“就依您老人家安排。有知根底的庵堂,自然是最好了。我住著省心,府裏也知道我的動靜放心。”
她朝老太太又福身行禮,然後就離開了。
隻聽外麵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接著是謝大公子的聲音。
“母親,怎麽回事,到底怎麽了……”
“我要出去清修一段日子,你隨我來,我有幾句話囑咐你。”
“什麽!我去找祖母,不能趕您出去,肯定是哪裏誤會了,我去找祖母!”
“站著!你還認不認我這個母親?認,就跟我回去,不認,你自便吧,以後也別再見我。”
“……”
腳步聲朝著院門那邊走了,沒多久沒了動靜。
馨宜在屋裏頭聽著,心下唏噓。
這個大夫人倒是很有幾分剛烈,倒是讓人佩服。平日裏雖然心胸狹窄頗多算計,壞處很多,可如今緊要關頭,露出的這幾分氣度倒很有些慷慨。
與之相比,賜恩伯堂堂一個男子,各種推卸、跳腳、發怒之外別無他法的表現,就顯得太上不了台麵了。
大夫人還真沒罵錯。
老太太這裏吩咐瓊芝,“稍後你去你們大夫人那裏看看,有什麽要幫手的盡量幫一幫。她走之前任何時候,都還是這府裏的大夫人,別讓底下人慢待了她。”
而後就看住了臉紅脖子粗的賜恩伯。
“一刻鍾時間馬上就要到了,你弟弟讓你選,你選什麽?”
賜恩伯瞪圓了眼睛看老太太:“母親,他欺負我,您也跟著欺負我?那毒婦做下的事情,她已經招認了,你們還要把過錯往我頭上扣,非要置我於死地嗎……我選,我選什麽,我選什麽!他不過是想要我的爵位!可他是庶子,沒有讓庶子襲爵的道理,從來沒有!母親您不能老糊塗啊,我才是您的親生兒子,我才是,不是他!他不過是當了幾天風光的小官,您就拿他當了香餑餑?等您老邁臥病的時候,看他管不管您!”
老太太麵無表情地聽著兒子的發泄控訴,末了,深深歎了口氣。
看向謝二爺,臉上是疲憊到極點的表情。
“就這樣吧,我沒有教導好兒子,遺禍全府,我的孽我自承受。回頭我擬個誥命折子,交到朝上去,請皇上把這爵位挪到老四頭上。朝廷批文下來之前,先把分家的事定了,我命你全權主持,你四弟幫著你,公中的家產一分為二,一半留給未來繼承爵位的人,一半給你們平分,你一份,三哥兒一份,你大哥一份。我的私房還有一些,不過,這回不分給你們,等我老去了再分吧。”
謝二爺連忙躬身:“謹遵母親吩咐。不過,我已經說過,我們這一房不要公中的財產,我們自己盡夠了。”
“這是定了的事情,不用商量了。去辦吧。老四,照顧好你媳婦,幫著你二哥。”老太太擺了擺手,“散了,讓我歇一會兒,睡個回籠覺。”
說罷也不等眾人散去,就扶著丫鬟的手進了寢房。
賜恩伯早在老太太說要挪爵位的時候就開始跳腳,吵嚷著不從,但是老太太充耳未聞地隻當屋裏沒有他這個人,照樣把事情都安排妥當了。
這時候老太太一走,賜恩伯就要追進去分辯,被謝二爺拎著領子給拎了出去。
到了上房外頭,謝二爺將他往台階下一丟,冷聲道:“你可以自己閉嘴老老實實回去,也可以選擇被打昏了抬回去。”
賜恩伯踉踉蹌蹌地站定了之後,在謝二爺冷厲的逼視下,到底把嘴裏要罵出來的話給咽了回去。
這之後,府裏就開始了分家。
房產,田產,商鋪,仆人,銀兩,物件……事務紛雜,千頭萬緒,但是在謝二爺和謝四爺的合力主持下,一切都穩步有序地推進著。
三天之後,所有賬目都厘清了,謝二爺和長房也都收拾好了東西,做好了搬出府邸的準備。
謝三少爺作為三房的繼承人,雖然也占了一份家產,但是因為年紀尚小,老太太要留他在身邊教養,就暫時不用搬走。
長房那裏,賜恩伯是無論如何不肯收拾東西的,也根本不接受要被奪爵和分出去的計劃,被大夫人帶人給突襲捆了起來,關在了一間房子裏不讓他出去搗亂,吃喝睡覺都有人嚴密看守,嚴防他逃跑或者尋死覓活。
而還沒出府修行的大夫人,就主持了長房的搬家,很有效率地把所有東西都給收拾好了。
其實這些年她雖然人品有待商榷,但在打理家務上頭很有一套,所以這回做事也是做得很漂亮。
兒子謝大少爺在她的教育和逼迫下,對自家爵位要易主這件事沒有公開發表不滿,就這麽默認了。
黃葉庵那邊來了回複,同意大夫人過去修行,大夫人就準備在搬家完成後立刻過去。
老太太請求挪爵位給幼子的折子,朝廷還沒有批複下來,有一套流程要走,但是謝二爺在麵聖的時候得到了皇帝準確的回複:準了。
於是這一天,謝府的搬家就在一大早開始進行。天剛亮,一大車一大車的東西就從府門往外運輸,車馬仆從絡繹不絕地進出,驚動了外頭不少人。家還沒搬完,滿京城裏都知道了,謝家要換爵分家了。
長房即將搬去的宅子,就在謝府後麵的一處宅院,占地很廣,屋舍也精致,是早年老國公還在的時候置辦的一處私產,也是謝家所有房產裏,除了正府之外最好的宅子了。老太太讓長房搬過去,也算是對得起長子和長孫。
但賜恩伯不買賬,哭喊著死活不去,後來是被老太太親臨現場,命人將他強行抬上馬車送走的。一路上賜恩伯在車裏放聲大哭,控訴母親和弟弟們謀害他,惹得路人側目,滿京裏議論紛紛。
大夫人帶著長子就跟在後頭的車裏,聽著丈夫的吵鬧,大夫人告訴兒子:“記住你爹今日的不堪,以後,絕對不要做他那樣的人。要是在新宅子裏跟他住不下去,就經常回你祖母跟前去,她真心疼愛孫輩。”
謝大少爺沉默地點頭,默默垂淚。
這天進了新宅子,主持著稍微安頓好了,主要是安頓好了兒子的住處和仆人,大夫人第二天一早就收拾好了行囊,到謝府裏給老太太道別,便登車去了郊外的黃葉庵。並且,拒絕了兒子的相送,帶了兩個仆人就走了。當晚,還把仆人都打發了回來,真正一個人進廟修行。
晚上,馨宜和李姨娘躺在床上說話,提起大夫人都很佩服。
李姨娘歎氣:“她這份剛烈,要是平日裏多用在正途上就好了。現在,用自己的決絕,保全了兒女的體麵,雖然是一片慈母之心,可是到底是醒悟太晚了,以後不能陪著兒子長大,看他娶親生子,她心裏頭肯定很難過……隻是遇見伯爺那樣的丈夫,也不得不出此下策,唉……”
“您都不怨恨她嗎?”馨宜問。
李姨娘再歎氣:“她也並不是要針對我,何況我到底沒受到大傷害,虛弱幾天就好了,就不恨她了吧。咱們要麵對的事情那麽多,何必花費心力去恨人呢,我倒是挺可憐她的……不過,她受了丈夫指使去謀害老太太,這罪過不小,還嫁禍給何姨娘,一箭雙雕地害三少爺,太不應該了。現在能體麵地出家已經是很好的結果,唉……所以,人呐,就是不能做壞事,起壞心啊。”
母女兩個聊到了半夜才睡著,第二天一早起床,李姨娘說:“我身子也好了,總在這裏住著不像話,該搬回去了。隻是現在府裏頭剛搬走了兩房,未免太清靜了,我在這邊多熱鬧兩天再走,免得老太太覺得寂寞。”
馨宜笑道:“正是這個道理呢,姨娘要是不說,我也要請您多留幾天。”
她心裏頭也存著離開謝家的打算,隻是如今謝家自己分了家,局麵如此,她倒不能過早提起離開的話了,不然剩下老太太冷冷清清的,於心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