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養傷
等到後來錢大夫來了,因為謝家這邊先後去了兩撥人到醫館請他,而且是不同的人生病和受傷,所以錢大夫來的時候還帶了一個徒弟做幫手。他去上房查看老太太的時候,他的徒弟就查看賜恩伯的傷勢。李姨娘因為地位和身份的尷尬,暫時被放在一邊。
是老太太聽說了李姨娘受傷,緩過氣來之後就明確表明自己沒事,打發錢大夫快點去看看李姨娘。
錢大夫這才到了廂房查看李姨娘的狀態。
檢查了一會兒卻是蹙眉,給李姨娘含服了他治療急症的秘製藥丸,然後看了方子。交待說,還是要看看情形,目前這樣很難確定到底病況如何。
那一腳是踹在李姨娘胸口下頭的,沒在心口,可是距離很近,解開衣服可以看到紅紫的淤血,好大一片挺嚇人的。
錢大夫給了活血化瘀的藥膏,需要熬製的藥方也是主要在鎮靜清淤上。因為暫時還不知道髒腑哪裏受了損傷,隻能邊觀察邊調整藥物,錢大夫說三天之內他每天都會來檢查診治,及時調理。
馨宜謝了又謝。
這是中醫療法的不足了,沒辦法的事,那種一號脈就知道準確病症並藥到病除的神醫,眼下找不著,隻存在於故事傳說裏。要是在她上輩子,西醫學科的各種檢查和儀器就能快一點查出李姨娘體內的情況了。
然而現在也隻能一邊觀察一邊等。
錢大夫走了之後,馨宜守在李姨娘昏睡的床邊仔細照顧,握著李姨娘的手一陣一陣地想哭。真是事發突然,今天出宮之後明明很高興,終於解除了最大的危機,皇帝似乎不會強迫她了,馨宜還想著下一步怎麽跟李姨娘過舒服日子、怎麽跟謝家好好走動呢,這想不到的,竟然就挨了一腳。李姨娘要是因此有個什麽三長兩短的,馨宜不敢想……
她自從穿來,還不到一年的時間,對這個世界的歸屬感委實不強。是李姨娘、蕭莊宜、老太太等人的嗬護關懷才讓她漸漸有了家的感覺,
她努力克製著自己不要被這個時代帶跑偏,其實是本能在抵觸這裏的,但是,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已經在感情上和這裏緊密地連接到了一起。
不然,她不會對李姨娘的受傷感到這麽難過和茫然。
媽媽……
她看著李姨娘,在心底這樣叫著。
好在李姨娘沒有昏迷太久,這讓馨宜非常慶幸。在這天下午快要黃昏的時候,李姨娘醒過來了,睜開眼睛看到馨宜在跟前,她先對馨宜笑了笑,虛弱地說:“好孩子,我沒事,你別哭了……看眼睛都哭腫了。”
馨宜心裏頭不是滋味,努力忍住眼淚詢問李姨娘的感覺如何,又連忙為她喝水喝藥,在等待錢大夫過來的時候,細細地喂她吃了點米粥。
一時錢大夫到了,給李姨娘看了診,仔細詢問李姨娘的感覺,認真看診了許久才說:“老夫來看,應該沒什麽大礙了,隻是要小心觀察兩天,不能掉以輕心。小姐也請不必太過憂心,上午老夫說情況不明,是人還沒醒,感覺問不清楚則不能妄下斷言。現如今既然醒了,能配合老夫問診,這情況一問清楚,老夫心裏頭也就有了譜,所以就能跟小姐保證,請您放寬心。”
像錢大夫這種經常走動貴門的老大夫,說話都很謹慎,很少大包大攬。蓋因馨宜之前有送方子的交情在,錢大夫對馨宜的態度和別人不同,於是很體貼地交待實話,就為了讓她放心。
馨宜很是感激,對他謝了又謝,又陪著一起去調整方子,仔細問清了該怎麽觀察和照顧李姨娘,然後親自把錢大夫送出二門上。
回來接著照顧李姨娘,得空又去上房裏安撫老太太,一直忙到了二更天。
李姨娘睡下了,就住在馨宜之前住的廂房裏,老太太特意吩咐不要挪走,在這裏養好了再說。馨宜夜裏就睡在同屋,李姨娘有什麽動靜她立刻醒來查看,端水端藥扶著如廁,照顧得十分體貼細致。
李姨娘生平頭一回享受到女兒貼身服侍,心裏頭感動得無以複加,又心疼馨宜辛苦,一個勁兒提醒馨宜好好睡覺。快要天亮的時候,母女兩個是拉著手一起睡的,李姨娘在床上,馨宜躺在挪到了床邊的暖榻上,安安穩穩地睡了一個多時辰。
錢大夫每天都看看診,仔細地調著藥方,李姨娘在第三天可以正常走動說話了,隻是胸下被踹的地方還是一陣一陣地鈍痛,錢大夫診斷之後說不要緊,是外傷,慢慢養著就是,最近不要勞累辛苦,更不要做需要用力的事情。馨宜就每天盯著李姨娘讓她將養,不許她幹這幹那。
李姨娘就挺不好意思的,原本日常是針線不離手,這下閑著沒事可做,屋裏待著又憋悶,陽光好的時候出去透透氣,其餘時候實在無聊,就跟院子裏的小丫頭們閑聊說話,教她們做針線,一來二去倒是很快跟滿院子的小丫鬟都混熟了。小姑娘們都喜歡她繡工好,人又和氣,還總是給大家好吃的,私下裏都說馨宜母女是頂好的脾氣性子。
老太太對兒子踹傷了親戚心有愧疚,每天都要叫人給李姨娘送吃的用的,還請她到上房去說話。李姨娘起先比較拘謹,後來發現老太太是真和氣,而且原本她就感激老太太對馨宜好,所以也就放下了拘謹,一心一意地陪著老太太嘮家常,照顧老人家。
平日裏跟老太太來往走動的都是官宦人家的夫人,出身都貴重,大家聊的也都是富貴圈子裏的事情。而李姨娘出身平民小戶,現在還經常跟娘家走動,所以話題也時不時提起外頭平民百姓的生活瑣事,倒讓老太太很感興趣。
老太太見著二夫人等兒媳婦就說:“你們都是富貴人家長大的,不知民間疾苦和人間百態,就該多多跟馨宜姨娘這樣的人聊一聊,回過頭來才知道更珍惜眼前的日子。就比如五兒她爹娘,好好的日子不過,每天生事,心裏頭長了草似的,到底是作來作去的鬧到現在這個地步,害的還不是自己和孩子。”
說起來不免歎息。
四夫人連忙把話頭給岔過去,老太太倒也沒再提。
不過後來私下裏,就囑咐瓊芝去庫房裏找好東西,再拿些好吃的好穿的派人去探望謝五小姐。孩子再不妥當,到底也是孫女,老太太心裏頭惦記得很。隻是這孩子確實需要好好管教一番,讓她在外離了家裏這個舊環境改改性子,所以一時半會兒也不能接她回來。她要是不改,後半輩子恐怕要辛苦一生,那些不懂事的苦有夠她受的,所以老太太也隻能忍著心疼讓謝五小姐在外修行。
等送東西的人去了,瓊芝回來複命,老太太沉默了片刻,又吩咐:“再找些好的,吃的穿的玩的都有,去給三哥兒送過去。”
“是。”
瓊芝答應著去了,院子裏碰上正要來上房的馨宜,說起此事,兩人都是感歎。
謝三少爺年紀還小,幸虧有自己姨娘帶著,沒被謝三爺兩口子給帶歪,隻是小小年紀卻要承受父親瘋了、嫡母和姐姐被趕走的壓力,自己又是庶出,以後的人生就蒙了一層陰影。
虧得何姨娘還算是個懂事的,現在在謝家是低調又低調,能不出門就不出門,整日就是精心照顧兒子和督促兒子讀書。謝三少爺被養得很是乖巧,在人前老實規矩,來請安時對長輩恭敬,對兄姐們和氣,看著讓人很是心疼。
馨宜回房去找了找,挑了些精巧有趣的小玩意裝了,讓瓊芝一並給謝三少爺送過去給他玩。
馨宜對何姨娘謝三少爺母子一直不錯,除了不在謝家的時候,隻要在,總會想著讓人送點東西過去。
這天晚上謝三少爺下了學就來給老太太請安道謝,第二天何姨娘又親自做了點心,送到老太太這裏敬獻,很規矩地沒有進屋,隻把東西交給瓊芝就罷了。然後何姨娘又提了一盒點心進了廂房,來探望李姨娘的傷勢。
“本該早就來看看姐姐的,隻是前兩天我小病了一場,不敢出來走動見人,眼下大好了才敢來看望姐姐,姐姐別見怪。”她說話客客氣氣的。
以前那個把馨宜驚豔到的明豔美人,現在穿著一身顏色暗淡的衣裙,絕不出挑,也不插金戴銀的,隻有耳朵下兩滴珍珠墜子還算能標榜到她的身份,不然單看穿戴還不如府裏一些有頭臉的仆婦。
眉眼依舊漂亮,但神色刻意往和氣溫順的方向走,謹慎得像是個老實丫鬟。
這也算是她現在這個處境的生存之道吧。
馨宜和李姨娘對她向來和善,這回見她提著東西來答謝,更是以禮相待。
李姨娘跟對方聊了幾句,得知何姨娘做的點心是梅花酥餅,笑著說:“這時候正是梅花開的季節,吃梅花酥餅倒是應景。隻是梅花香味淡,不知道怎麽做才能入味呢?”
何姨娘就仔細地講怎麽做這個餅,李姨娘讓丫鬟把她提來的點心裝了盤,就著熱茶嚐了幾口。
然後說笑:“真是很好吃,我這兩天正沒什麽胃口,二姑娘又怕我吃的少了不利於調養身體,每頓飯盯著我多吃,倒讓我怪為難的,誰知道姐姐做這個餅讓我起了食欲。”
何姨娘聽了很高興,“李姐姐喜歡吃就多吃點,回頭我再給你做。園子裏梅花開得很盛,我一會兒回去時就順路折一些釀了,過兩天又能做一鍋梅花酥餅。”
“這可太麻煩你了。”
“不麻煩,我整日也是沒事做,有點事情還能提提神。姐姐覺得這餅是甜是淡?要是甜了我下回少放一些蜜糖,要是淡了……姐姐,你……你怎麽了?”
何姨娘說著說著,發現李姨娘臉色忽然不對了,迅速地蒼白下去,然後捂著肚子皺著眉頭。何姨娘連忙伸手扶住,大聲叫馨宜過來。
馨宜正在外間箱子裏找衣料呢,想起以前有兩匹料子顏色太暗她沒用,這回見何姨娘穿顏色暗的衣服,準備送給何姨娘讓她帶回去裁了做衣服。忽然聽到何姨娘喊聲,她連忙丟開布料衝進來,正好看見李姨娘哇地一聲吐了一地的東西。
“姨娘,你哪裏不舒服!”馨宜嚇了一跳。
李姨娘這剛好起來,還沒好利索呢,怎麽忽然又吐了。
馨宜就一直擔心賜恩伯那一腳留下內傷,外麵看起來似乎沒什麽,要是落了病根可不好。蕭莊宜跟前的丫鬟嗣香,自從挨了蕭鵬舉一腳之後,到現在有時候腹部還隱隱作痛,幹不得重活。
李姨娘又吐又嘔,又被嗆到了,咳得喘不上氣來,弄得馨宜等人都急得不行,手忙腳亂地幫忙卻又不知道該怎麽幫。院子裏仆婦們聞聲趕來,後來老太太也打發人過來詢問情況。李姨娘咳了好久,最後才停住了,整個人都脫了力,病懨懨地躺回到床上去。
丫鬟們飛快把她嘔出來的穢物收拾幹淨,但是屋子裏還是有一股子汙濁的酸臭氣經久不散。冬日裏,屋裏有病人,不能及時開窗透氣,在屋裏待久了不覺得,如果從外麵乍一進來,氣味就非常不好聞。
李姨娘緩過勁來之後,很敏銳地察覺到了幾個大小丫鬟進門時飛快閃過的神色,她們為了照顧病人心情掩飾得很好,但是李姨娘卻看出來了。
“這屋子太悶了,把窗子閃開一點縫隙透風進來吧。”她堅持讓馨宜開窗,說自己胸悶氣短。
馨宜把窗子閃開了一條縫,沒一會兒李姨娘卻打了兩個噴嚏,馨宜又連忙把窗子關上了。
錢大夫正好按時過來問診,得知李姨娘吐了一回,便認真給她診視一番,然後言道:“沒什麽大礙,想是養傷期間虛弱,吃了什麽難消化的東西腸胃受不住,吐出來就好了。我來給調理一下方子,加兩味溫養脾胃的藥,平日吃東西記得注意一下。”
然後叫了馨宜一起到那邊屋子裏商量藥方。
進屋落座,錢大夫提筆寫方子,卻壓低了聲音問馨宜:“姨娘今天有咳嗽的症狀麽?怎地吃起杏仁來了。”
馨宜一愣:“並沒有吃啊……沒咳嗽,隻是方才吐的時候嗆咳。”
咳嗽氣喘的病人可以吃點甜杏仁止咳平喘,這個小常識她知道,所以覺得錢大夫問得古怪。
錢大夫看了看那邊的房間,三間的廂房,兩人在這邊隔間商量藥方,李姨娘她們都在另一邊,彼此都能看見,但說話小聲時聽不見。
錢大夫說:“姨娘腹痛嘔吐,頭暈氣短,心跳快速,這屋子裏我一進門就聞到有點淡淡的杏仁氣味,所以判斷是吃了杏仁引起了不妥當。”
“沒有吃過……”馨宜話說了一半,頓時反應過來。
方才錢大夫當著人前可說沒有大礙的,隻是消化不好,現在刻意避開了人在這裏壓低聲音說話,這是變相提醒她姨娘吃了不好的東西呢!
馨宜臉色一變,“這……這準確嗎?您要不要再看一回去?……不是質疑您的醫道,隻是這……太危險,我擔心姨娘的安危,您真的覺得無礙嗎?”
要是吃了苦杏仁中毒,那可不是鬧著玩的。輕症吐一吐就好了,萬一毒素量大,那是要命的。
而且,李姨娘怎麽會吃到杏仁呢?她吃喝的東西馨宜都經過手,不可能有不妥當的地方啊,除非是有人故意……可李姨娘平日又不跟人結仇怨,怎麽會有人故意算計呢。這事要是真的,怕是會牽出人來,所以一定要搞清楚到底是不是真的,錢大夫別是診錯了吧……
但,基於對錢大夫醫術和人品的了解,馨宜又知道多半不可能是診錯……
果然錢大夫低聲說道:“老夫以前救治過幾位誤服苦杏仁中毒的病人,所以對這個情況比較熟悉,方才看姨娘的脈象和各種情況,都符合這個。隻不過大概是服食的量不大,所以中毒不深,又嘔吐半日,東西都吐出來了,眼下情況還算安穩。老夫寫個清毒的方子,及時用上,再多喝一些溫熱的蜜糖水,吃上幾日就無礙了。這個老夫有把握,小姐不用憂心。隻是,小姐得保證姨娘再不許吃不妥當的,若是還吃,這解毒方子也無用。”
他寫好了方子,又在後頭墜了一個偏方,用杏仁皮炮製煮水的辦法祛毒,幾管齊下,以確保無虞。
馨宜仔細聽了錢大夫的忠告,對他謝了又謝,錢大夫不動聲色地像往常一樣告辭走了。
馨宜拿著藥方,迅速記清了上麵的藥物和劑量,然後就把方子背著人放進了袖子裏。而錢大夫開的另一個普通的方子,她拿去給丫鬟,照常讓派人去抓藥熬藥。
這時候何姨娘還沒走,一直留在這裏幫著照顧李姨娘來著,馨宜就對她說:“您也忙了半天了,一會兒留在這裏吃晚飯好了,正好陪陪我家姨娘,她很喜歡跟你閑聊說話。”
何姨娘忙道:“不敢打擾太久……”
“您別客氣,就留下吧,我先過上房去告訴老太太我晚上不在那邊吃飯,一會兒就回來陪著兩位姨娘一起用晚飯。”
馨宜不由分說地笑著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