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瀕死
賜恩伯尋死的心思都有了。
??他已經被綁了整整幾個時辰了!
??而且在這期間,沒有人給他喝水,也沒有人給他吃東西,最要命的是沒有人服侍他如廁。
??大小便可都憋在肚子裏呢。
??嘴巴裏還塞著一個桃子,他最開始還想努努力把這東西給吐出來,或者給咬碎了,好讓嘴巴恢複自由。但是隨著一次次的失敗,他的腮幫子越來越沒力氣,而且越來越僵硬,連酸痛都感覺不到了。
??他就這麽張著嘴巴被綁著,在廂房裏從傍晚待到了子夜。
??好歹還有凳子可坐。
??不過這邊的廂房原本是做庫房用的,所以桌椅板凳都是從簡,絕對說不上舒服,賜恩伯覺得腰都快要坐斷了,而身上被綁著的地方也是異常難受,他活了半輩子還沒受過這樣的大罪。
??眼下,看到謝二爺還不給他鬆綁,而且還自己動手清理出了一張長條的藤椅,鋪了被褥在上麵像是要過夜的樣子,賜恩伯就更憤怒,還有幾分絕望。
??心想,這個在官衙裏有一半差事是跟案件犯人打交道的弟弟,這是將他當成犯人對待了不成?
??不讓他恢複自由,而且還要守夜熬著他?
??賜恩伯怒從心頭起,打定了既然你不讓我好過你也別想好過的主意,見謝二爺躺在了藤椅上,他就開始折騰。
??雖然身上捆著不好挪動,但是拱一拱滾一滾還是能動彈的,他就到處找能撞翻和拱倒的東西,費盡力氣把東西弄翻而發出各種噪音,乒乒乓乓,咕咚,咕嚕嚕……
??謝二爺起初沒理他,躺在藤椅上閉目養神。後來他折騰起來沒完,甚至還把藤椅旁邊一個桌子給撞得搖搖晃晃,上麵堆放的幾隻木頭盒子劈裏啪啦掉在了藤椅上,砸中了謝二爺的腿腳。
??賜恩伯看見了隻覺得運氣不好,要是這個桌子在藤椅另一邊,謝二爺頭部那邊的位置……
??這幾個盒子掉下來恰好砸在謝二爺腦袋上那才叫解恨呢!讓他頭上長幾個大青包!
??而不是這樣不疼不癢地隔著被子砸在腿上,能有啥用?
??賜恩伯現在已經不考慮既然沒用為什麽還要折騰了,他就是單純地想讓謝二爺睡不著覺。
??沒道理他在這裏捆得難受,謝二爺卻能高枕無憂地在他旁邊睡覺。
??這庶子!絕對不可能!
??賜恩伯喉嚨裏發出哼哼的聲音。
??謝二爺慢慢從藤椅上坐了起來,看看落在被子上的幾隻木盒。
??木盒的尖角砸疼了他的腿,但是不要緊,隻是疼一疼,並沒有傷筋動骨,甚至皮也不曾磕破。
??謝二爺伸手將盒子歸置到一處,放到藤椅旁邊的地方。
??他一伸手的動作下了賜恩伯一跳,還以為他要打人,下意識縮了一下脖子。
??謝二爺笑了笑,嘴角的弧度十分譏誚。
??“伯爺怕挨打?這你倒是放心,我要是想打你,絕不會用手,手能打多疼?我會讓人拿東西打你的。棍子,板子,鞭子,拿那種能把你打得很疼的東西,結結實實地打,讓你鑽心徹骨的疼,你才會長記性。不過,也許你這脾性什麽記性都不會長,不過無所謂,我打你又不是為了讓你變好,隻是為了懲罰你,解氣。”
??賜恩伯都聽呆了。
??剛開始他還以為謝二爺要說“你倒是放心,我不會打你的,畢竟你是伯爺……”之類的話,卻沒想到,人家不是不打他,而是要狠狠打他……
??而且謝二爺竟然帶著笑意,用輕描淡寫的語氣說出這麽可怕的話來,也太恐怖了!
??賜恩伯窩在地上,抬頭看向庶弟,好像從來沒有真正認識過這個人。
??謝二爺不管賜恩伯的呆愣,微微俯身,問他道:“你是想好好睡覺,還是想繼續折騰?”
??賜恩伯被他盯得發毛。廂房裏隻有一盞油燈燃著,幽微的光亮中謝二爺的眼睛像是將要撲向獵物的狼的雙瞳,又亮又冷,弄得賜恩伯膽戰心驚的。
??謝二爺等了一瞬,便接著說:“不想回答我,看來,是你想要繼續折騰,擾我睡眠了。”
??他忽地站起身離開藤椅,讓賜恩伯又嚇了一跳。
??謝二爺走向門口:“我今日在外辦差一天,很累,回來又因為你做的蠢事到現在未曾休息,我需要一個好眠,明日好伺候母親。既然你要繼續折騰,那我就得規矩一下你了。”
??什麽叫“規矩”一下你?
??賜恩伯聽不懂,但是謝二爺已經走出去了。廂房的門打開,涼風吹進,讓賜恩伯打了一個冷戰。
??很快,謝二爺的長隨就跟著謝二爺進門了,並且在身後重新關上了房門。
??成年的男仆一般不在老太太院子裏走動,長隨進了廂房,這不合規矩。
??但是謝二爺就這麽把人領進來了。
??而院子裏靜悄悄的,沒有其他人的聲音,賜恩伯覺得有些不妙。
??“快點結束,我要睡覺。”謝二爺說。
??“是。”長隨答應一聲,走向賜恩伯。
??“唔……唔唔唔……”賜恩伯想說你們要幹什麽,但是隻能從喉嚨裏發出含混不清的聲音。
??下一刻他就陡然瞪圓了眼睛!
??痛!
??這該死的長隨一拳捶在他後背某處,明明覺得力氣不大,但是緊隨而來的鑽心的疼痛讓賜恩伯恨不得立刻死過去。
??太痛了!
??而且對方捶的是後背,為什麽他的腹部和腿痛得要命?
??緊跟著,長隨在他胸口又拍了一下,賜恩伯立刻就喘不過氣來了。
??他難受得要死,驚恐得要死。
??這是什麽恐怖的手段?
??又沒有壓著他的脖子不讓他呼吸,可是他真的就是喘不上氣,像一條落在岸上的魚一樣,他拚盡全力翻滾,可是依舊要麵臨死亡。
??“呃……唔唔……”
??賜恩伯驚恐地看向謝二爺的方向,他的視線已經模糊了,但是還抱著一絲求生的希望努力跟謝二爺求救。
??救救我,別殺我,救救我,求你了……
??可能是求生的欲望太大,他竟然一下子咬碎了含在嘴裏好幾個時辰的桃子。
??“啊啊啊……啊……”
??還是說不出話來,碎掉的毛桃在嘴裏亂跑,阻擋他說話。
??而且沒有氣息攝入,他感覺自己馬上就要憋死了。
??“得了。”
??忽然,謝二爺說。
??那長隨就伸手在賜恩伯背上拍了一把,力道不重,但是賜恩伯瞬間就發現自己能呼吸了。
??新鮮的空氣湧進胸腔,刺激得他劇烈地咳嗽起來。
??長隨一下子將他腦袋按向胸口,低聲警告:“別噴的到處都是唾沫,我們二爺嫌髒。”
??賜恩伯痛苦地悶悶咳嗽了一陣,等他終於不咳了,長隨才鬆手。
??賜恩伯趴在地上把嘴裏的毛桃渣子都給吐掉,可是嘴巴卻沒辦法閉上。長久的大張嘴巴讓他肌肉僵硬了,一時回不去。
??他就這麽張著嘴像個傻子一樣抬起頭來,恐懼地看向盤膝坐在藤椅上的庶弟。
??謝二爺朝他淡淡一笑:“這下,可以老實了嗎,還吵不吵我睡覺了?”
??賜恩伯怕得說不出話來。
??剛才那種馬上就要死了的感覺太真實太強烈了,他仿佛在鬼門關裏走了一趟又回來,眼下是活了第二次的他。
??可怕,可怕,可怕……再也不想經曆第二次。
??因為很可能下一次他會真的死過去。
??而庶弟這樣折磨他,竟然隻是為了好好睡覺?
??這個弟弟到底是個什麽惡鬼!
??賜恩伯現在毫不猶豫地相信,庶弟可是隨時殺了他。而之所以現在不殺他,大概是因為這個地點不合適吧。
??若是以後他在家門外被這個弟弟捉到,關到沒人知道的地方,也許……他就再也回不了家了。
??“其實,剛才殺了你也沒什麽,我的人手段高明,可以讓你沒有傷痕地死掉,而且看起來就像是突然發病一樣,絕不會有人以為是我對你下手。在控製人體穴位和經脈這一塊,他是行家裏手。”
??謝二爺的話印證了賜恩伯的猜測。
??賜恩伯恐懼地掃了一眼旁邊的那個長隨,然後迅速挪開視線,不敢再看。
??果然,二弟要殺我,二弟有本事殺我……他心裏頭害怕極了。
??“不過,我現在不殺你。”謝二爺接下來的話讓賜恩伯更難受,“畢竟最開始是那小姑娘讓人捆的你,要是你突然’發病’死了,難免讓人指摘她,把你發病和長時間被捆綁聯係在一塊兒,無端給她惹麻煩。你死就死了,可不能連累無辜的人。所以,還是下次有了機會再讓你消失得好。”
??他想殺我,他在找機會殺我,不是這次就是那次……
??賜恩伯現在滿腦子都是自己可能要死了的念頭。
??“這下能老實讓我睡覺了嗎?”
??謝二爺再問話的時候,賜恩伯就非常乖巧了,瑟縮著點了點頭。
??謝二爺不屑地淡笑:“所以,你並不是一個不能講道理的人,隻是不願意跟別人講道理,認為滿府之中沒人能轄製住你罷了。說到底,就是欠揍。”
??這話若是平日裏有人敢這麽跟賜恩伯說話時,賜恩伯定要讓對方好看。
??但是現在他乖乖地聽著,一個字也不敢反駁。
??謝二爺讓長隨退出去,重新躺回到了藤床上,賜恩伯瑟縮在角落裏,老老實實地待著,嘴巴裏沒有塞東西,但是卻一點聲音也不敢發出來,連大氣都不敢喘。
??謝二爺就合眼睡了。
??直到天亮。
??賜恩伯先還撐著不敢睡,怕被人在睡夢之中害死,但是偏生他鬧騰的時候一點睡意都沒有,等安靜下來,越是不敢睡越是困得難受,最後還是睡著了。
??等他醒來,藤床上已經沒了謝二爺的影子,屋裏也沒其他人,他身上的繩子不見了,不知道什麽時候他被鬆了綁。
??賜恩伯連忙站起來,卻是因為在地上蜷縮了半宿,渾身僵硬,被捆過的地方尤其麻木,不但沒站起來,反而還摔著了。
??一頭撞在了旁邊一個大箱子上,痛得他眼冒金星。
??那是昨天被馨宜用茶壺砸的一個腫塊,現在碰到了鑽心的疼。
??他在地上又坐了一會兒,緩解頭上的劇痛和身上的難受。可能是因為睡了一覺之後,腦子稍微好了點,他終於意識到自己是在一個什麽境況的地方——一間堆滿了雜物的廂房。
??原本是老太太的小庫房,放著很多值錢的金貴的東西,因為降爵的時候被兵丁翻過,所以貴重東西損失了不少,剩下的雜七雜八胡亂堆放著,還沒來得及仔細收拾,亂糟糟的。
??而他,堂堂一家之主,府中的男主人,昨夜竟然在這種地方過了一夜。
??被謝二爺收拾的畫麵,以及在上房的時候被人壓住的屈辱,尤其是被馨宜砸了腦袋還用桃子堵了嘴巴的羞辱,在他腦海裏重新複蘇。
??賜恩伯差點又昏過去,氣得,恨得。
??看看窗紙外頭的天光,已經是大亮了,耳朵裏聽得見院子之中人口走動說話的聲音,看樣子時辰不早了。
??賜恩伯強烈地恨了許久之後,腦袋不那麽疼了,終於決定還是出去看看。
??他強壓住心中的委屈和仇恨,一瘸一拐站起來,走去拉開了房門。
??陽光刺得他眼睛一痛。
??“伯爺。”
??門口站著兩個粗壯的婆子,人高馬大的,看見他出來就跟他行禮。
??可是,賜恩伯知道她們是奉命來看管他的,表麵恭敬之下一定在嘲諷輕視他。他抹了一把臉,抹掉滿麵羞慚,看著上房問道:“老太太什麽樣了,現在都誰在裏頭呢?”
??婆子回答:“我們不是屋裏伺候的,老太太什麽樣子不大清楚,現在府裏的幾位爺和夫人還有少爺小姐們都在。”
??都在,那就是大家全都知道他被關在廂房裏過了一宿。
??賜恩伯心中大恨。
??既然都知道,他們還都集體不理會他,任由他在廂房裏受辱。
??這都是什麽人!
??要不是經過這一場事情,他竟不知道家裏這些血親對他這麽冷漠!
??賜恩伯又摸了一把臉,深吸一口氣,像是武士將上戰場一樣走向上房。
??內室裏,老太太正靠在床頭,由丫鬟一口一口將清淡又滋補的湯喂進嘴裏,喝一會兒要歇一會兒,虛弱得很。
??屋子裏幾房的大人孩子都在,但是沒人敢隨便說笑,隻有四夫人在柔聲細語地關切老太太的身體。馨宜陪在床邊,和丫鬟們一起伺候老太太。從昨晚她就沒回自己房間,吃住都是在這裏,是老太太留她侍疾。
??可是她知道,老太太跟前不缺人手,這不過是要提高她的地位。
??賜恩伯因為她大吵一架,全府現在都知道了,老太太刻意還讓馨宜在身邊寸步不離,就是表明一個態度——隻要她在一天,誰也別想讓馨宜離開。
??馨宜並不想在謝家長住,也早就做了要搬走的打算,可是現在這話題卻暫時不能提了。她不能被賜恩伯攆走——她倒是無所謂,可是姐姐不能背上被外祖家斷絕關係的名聲。
??馨宜想不通賜恩伯為什麽要大吵大鬧。
??論親情,謝家和蕭莊宜正是應該密切互助,共渡難關。
??論利益,謝家這時候不靠著蕭莊宜,難道能自己翻身不成?
??莫非他以為摒棄了蕭莊宜,謝家就能重新成為皇帝眼中的好人。
??想來想去,也隻能想到是賜恩伯自己愚蠢,看不懂情勢。
??老太太護著姐妹倆是真,氣長子不顧血肉是真,可這都是一家子裏的紛爭,誰也不能強迫兒孫甲必須和兒孫乙感情親厚,若隻是因為賜恩伯作為舅舅不顧外甥女,馨宜想老太太還不至於氣成這樣。
??更深層次的緣故,是賜恩伯作為襲爵的人,作為謝家這一代的頂梁柱,卻如此昏聵不講理,行事莽撞如不懂事的孩童,這樣的人別說是帶領全家度過危難,別給家裏招禍就萬幸了。
??有這樣一個長子,老太太怎能不又氣又憋屈,又為家族的未來擔憂?
??她還能有幾年的日子好活?一想到以後謝家要讓長子來掌舵,能不焦慮嗎。
??馨宜很能看懂老太太的心情,暗自為老人家歎息。想著老太太對她的好,服侍起來就越發用心。
??老太太喝了半碗湯,表示不要了,轉目對屋裏的兒孫們說:“你們都去吧,該做什麽便做什麽去,人太多我頭暈。”
??眾人還想在跟前侍疾表示孝心,但一聽這話不敢多留,紛紛站起來告辭。
??“兒子還有話跟您說。”謝二爺主動留下。
??他今天跟衙裏告了假。侍奉生病的母親這種理由,在上官那裏很容易得到允許。
??於是其他人都出去了,馨宜也想離開,留母子倆說話。
??老太太叫住她,“你留下。”
??馨宜看向謝二爺。
??謝二爺沉吟一瞬,沒說什麽。馨宜便留下了,瓊芝帶著丫鬟們退出避開。
??轉瞬又進來稟報,說伯爺在門外候著求見。
??老太太臉色略沉了沉,吩咐,“讓他進。”
??賜恩伯迎著告辭的眾人走進了內室。
??人家都出去,就他進來,他覺得所有人都在用譏諷的眼神看他。懷著巨大的屈辱,他目不斜視地進了內室。
??和謝二爺目光交匯,他本能地瑟縮了一下。
??硬著頭皮上前跪在了病床前:“兒子惹母親生氣,跟您告罪。”
??馨宜察覺到他目光掃過自己時的厭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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