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難眠
“問二舅舅?”
??蕭莊宜蹙眉思索。片刻之後抬起眼睛來,對馨宜點頭,“你說的沒錯,是,是應該去問二舅舅,是我一時糊塗了,沒想到這一層。”
??姐妹倆兩個女孩子在這裏商量有什麽用呢,她們對外麵的情勢一無所知,所以才在宮裏一頭霧水,無所應對。現在正需要一個了解朝野情況的人來幫忙分析形勢,指點迷津。
??今天時候不早了,蕭莊宜決定明天一早派人去找興國公府的謝二爺。
??而在姐妹倆坐車回府的時候,皇後宮裏,已經到了準備安寢時辰的皇後卻還沒有梳洗,穿著去太後宮裏時候的衣衫也還未曾換下。
??從太後那邊一回來,皇後就默默坐在宴息室裏,不叫人在跟前伺候,獨坐了很久。
??她的表情時而悲傷,時而憤恨,時而決絕,時而悵惘。
??貼身服侍的大宮女輕輕走了進來,手中托盤裏是兩碟新鮮的果子,輕聲稟報說:“娘娘,太後宮裏送過來的,說是今天見娘娘愛吃這個,太後便命把所有的都給娘娘送過來了。”
??皇後放空的眼睛瞬間回神,恢複了常態。
??“太後醒了?”
??“是,來送果子的人說,太後小憩了一會兒便醒了,就讓送了這個給娘娘。”
??尋常的兩碟果子,雖然在宮外難得,但在宮裏並不是什麽稀罕東西,大晚上了,特意送了這個過來……
??“太後可讓帶了什麽話沒有?”皇後問。
??“沒有。”
??皇後蹙眉,怔了一下,隨即恍然,“我明白了,撂下吧。”
??大宮女將果子放到皇後手邊的案幾上,小心問道:“娘娘可要現在安歇?時辰不早了。”
??皇後倏然抬眸笑了,“你和我說話這樣謹慎做什麽?”
??宮女低頭道:“不敢打擾娘娘思慮。”
??皇後笑歎,“我並沒有思慮什麽,不過是些沒用的淩亂想頭,想一會兒也就罷了。這些年的老毛病了,你是知道的。”
??大宮女輕輕上前一步,幽幽歎氣關切,“娘娘當心身子,您自己也常說的,多憂多病,笑口常開才能活得舒坦。”
??“說得容易,做起來卻是難啊。”皇後長長吐了一口氣,掃視滿屋富麗堂皇,“我已經到了這個年紀,依舊是不能參透,依舊愁緒滿懷,倒是白活了大半輩子。母儀天下,金尊玉貴?太後那句話說得好,我們還不如民間的老太太活得舒坦。”
??大宮女道:“娘娘,說句冒犯的話,您生來尊貴,沒見過民間百姓家的日子,其實他們的難處也很多。俗話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不管是富庶人家,還是窮苦人家,各有各的艱難,大概並沒有真正能活得舒坦的人。”
??皇後失笑:“你又來勸我,我豈不知道‘各有難處’這幾個字的意思。人,生來受苦,哪有真正快活鬆快的時候呢,便是嬰孩時期無憂無慮,也會為吃不到的糕餅哭,為不能時時在娘親懷裏哭,為磕了碰了哭,等長大了,想哭的事情便更多了,隻是這時候已經不能哭了,哭沒有用,也沒有娘親來哄了,不過是自己一力撐著,咬牙撐到死而已。”
??“娘娘請不要這樣想。”大宮女跟了皇後多年,見主子這樣傷感,眼圈不由也泛了紅,輕聲說道,“您還有我們。得娘娘多年照拂,我們為您赴湯蹈火都是心甘情願的,我們隻想看著您每日快活每日笑,您高興,我們全都跟著您高興,您就是我們的天。”
??“你們是很好的。”皇後朝大宮女微微地笑了一下,笑容虛弱但真誠。
??跟前的幾個近身婢子和內監,是她的膀臂。她們忠誠體貼,陪著她風風雨雨在這深宮裏熬了多年,有著比主仆之情更深的生死交情。
??可依舊是孤獨啊。
??忠仆,膀臂,可以互相托付生死的主仆,到底還是主仆。
??“娘娘,別多想了,讓我伺候您梳洗安枕吧?”大宮女勸道。
??皇後點了點頭,大宮女便叫了底下兩個宮女進來端水鋪床,一起伺候著皇後換了寢衣躺下,其他人出去了,大宮女替皇後放下帳子,“娘娘睡吧,今晚我值夜。”
??宮裏的規矩,值夜的人就守在主子床帳外麵,睜眼守到天亮。
??大宮女輕輕坐在了皇後床腳,屋裏隻留了角落一盞小燈,光線幽暗。皇後在床上輾轉幾次,良久未眠。
??“娘娘可要喝水?”大宮女在皇後幾聲咳嗽之後起身倒水。
??皇後喝了兩口溫熱的清水,問:“若我以後不做皇後了,也沒有辦法帶著你們在身邊,你有沒有後路可走?”
??大宮女驚了一跳,差點把剛接在手的茶碗給摔掉下去。
??“娘娘?”
??皇後靠在床頭坐了,幾不可聞地輕輕笑了一聲。
??笑聲像哭,又像冷哼,讓光線幽微的屋子更顯寒涼幾分。
??大宮女打了一個冷戰。
??“你今日也看到了,他已經當著別人的麵,跟我撕破臉了。”皇後說。
??她的臉隱在床帳裏看不分明,大宮女不敢多想,下意識勸道,“娘娘,恐怕是近日國事操勞,陛下的火氣大了一些,過兩日便好了,您何必……”
??“這樣的話,你自己信嗎?”
??大宮女語塞,她當然不信。皇帝今日忽然要召蕭家小姐進宮,還要皇後傳旨,這件事本身就說明了他的態度。後來他來了這邊,當著蕭家小姐和越王的麵都沒有收斂怒意,直到太後派了人來,才勉強給了幾分薄麵,這態度很能說明問題了。
??皇帝,從來不是一個做事不計後果的人。
??他喜怒無常是真的,可輕易不會表現出來。一旦表現出來了,就是他已經……
??大宮女心裏打了一個突,在揣摩帝心方麵,皇後總是比旁人更快一步,難道?
??“娘娘,前兩日陛下不是在朝上宣布讓太子殿下監國一段日子,他要去行宮休養半月麽?”
??皇後道:“看來,他已經下定決心要動手了,而且已經動手了。”
??“娘娘……”
??“他隻是還沒拿定主意用誰開刀而已。”
??皇後名義上出身平民,卻有一個姨母在簡國公府做續弦夫人,所以,她這個皇後,雖然按照本朝曆代的規矩是平民裏選出來的,背後卻站著簡國公府。她本人從小跟著姨母在國公府裏長大,錦衣玉食,其實是個豪門閨秀。
??太後不是先帝的原配,因此並不是平民出身,家族是開國時封侯的,現在依然有軍權在手。雖然不是鎮國大將,隻領兵一隅,看似勢弱,然而祖祖輩輩在軍中盤根錯節的關係積攢到現在,是一股不可忽視的龐大力量。
??故而宮中這兩位地位最高的女人,都是舉足輕重的勳貴出身。
??勳貴,軍功起家的王侯將門,在本朝承平日久之後,在帝王心裏已經是一塊心病了。
??沒有足夠的戰爭讓將軍們建功立業保家衛國,證明他們對於王朝的價值,他們卻依然享受了祖輩賺下來的家業,過著奢侈而榮耀的生活,他們的封地,他們的食祿,他們的特權,和朝廷日漸緊縮的國庫、一年比一年多的赤字借款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哪一個君王能夠視而不見?
??他隻能越發看這些勳貴不順眼,並且一天比一天更不順眼。
??而想要尋這些人的錯處,也太容易了一些。和平消磨掉了帝王和戰將之間的情誼,也消磨掉了將門子弟的心誌和本事。現在那些公侯伯府之中的後代,多半已經撐不起祖宗的榮耀,別說皇帝,就是皇後也看他們不成話。
??而他們還渾然不知自己已經岌岌可危。
??皇帝坐穩了九龍禦座多年,王朝在他的冷酷殺伐中被治理得服帖,不好用的臣子一個接一個被替換扳倒了,剩下的這些,都是他手裏的刀。
??他現在想對勳貴們開刀,動一動這些前任皇帝們沒能動掉的硬骨頭。
??蕭家的官司就在這個時候打了起來,而且鬧得那麽荒唐。
??若在平時,這種荒唐事隻能讓皇帝當笑話取樂,然後一兩句話輕鬆處置掉而已,可這次他對這件荒唐的官司給予了特殊關注,並且偏向明顯不占理的川南侯蕭鵬舉。
??皇後嗅到了皇帝真正的用心。
??她知道早晚會有這麽一天,也料到站在她身後的簡國公府必定脫不了幹係。
??倒是沒想到皇帝有將簡國公府和興國公府一並收拾的打算。
??還有太後那邊……
??皇帝也沒有給太後和越王留情麵,他是料定太後的家族不敢動作,還是有了致勝的絕對把握?
??太後送來的果子散發著清淡的甜香,皇後深深吸了一口。
??今日在太後宮裏笑鬧一場,老人家什麽都沒透露,但心裏什麽都明白。她不會讓皇帝隨便折騰滿朝勳貴的。
??皇後也不會。
??兩碟果子,是兩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而她們,都不是在深宮中坐以待斃的女人。宮廷容不下軟弱和眼淚,鳳位是她們一步一個血腳印走上去的。
??“二舅母?!”
??回到侯府的小院裏,看到漏夜前來的不速之客,蕭莊宜和馨宜都很吃驚。
??謝二夫人一身國公府仆婦的打扮,身上披著的鬥篷與其說是禦寒,不如說是為了遮擋臉孔和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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