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既然
後半夜,南梔沒有再做相同的噩夢。
遠離了水。
遠離了橋。
就是有一個人還是在夢裏麵。他冷冰冰地笑,偶爾用輕蔑的眼神看她,清瘦淩冽的肩,俯視她時鼻梁高傲地揚著。
但他會彎腰。
抓住她手腕,一扯:“不想來的。”
她跟在他背後,很吃力。他不回頭地:“就是看你可憐。”
結果接近亮的時候,她還是被嚇醒了。
——
秋雨持續到第二清晨,到升旗儀式前剛好停止。
學生們怨聲載道,十分不情不願地從教學樓被摳出來。很多人趁機去吃早飯,也有被抓住拎回來。
好不容易才列好隊,一個個黑腦袋組成的方塊隊伍,扭扭捏捏。
各班班主任老師在旁邊背著手來回巡邏。
操場邊的幾棟教學樓頂邊懸掛的大音響,一股股強震地傳播著校長訓話。聲量在肅靜的校園上空來回蕩。
都是那幾個名字,堪稱耳熟能詳。有一個新加入的,卻仿佛是有過之無不及
“以上!就是關於高三班趙品言、高二4班鹿皖、高一1班許措的通報批評!!!!”
到許措這個名字,台下三三兩兩學生交頭接耳。
“哪個錯啊,對錯的錯?”
“措施的措。”
“錯失的錯?”
“對。”
“哇,這名字太逆了……”這個女生,“就生跟老師過不去。”
台上,大腹便便的校長拿著稿子偏頭清清嗓,從嚴厲憤怒換到自豪輕快的語氣。
“接下來,我要公布幾則喜訊。希望以上三位同學引以為戒,並向下列同學學習!
“首先,我校高三17班南梔同學,代表我校在長榮區第十三屆文化藝術周文藝匯演中,以《奧貝爾》獨舞,斬獲第一名”
升旗儀式結束,高三17班隊伍爆出一撮兒“噢噢”喝彩。湯立莎、馬曉麗和於玲玲幾個女孩子簇擁著南梔往教室回。
“哇,南梔你怎麽那麽厲害啊!”
“月考年級第二,這馬上又在區裏得了第一名。”
“我在咱們學校網頁上看了你的視頻了,跳得真好看……”
南梔微微笑著,低頭看路,沒有過多喜悅。然後前進的步子驀地被眼前出現幾雙男生的腳,擋住去路。
水窪裏倒影著少年刀削的下顎線。
她抬起頭。
在身邊的女孩兒發出低吸氣裏,緩慢眨了下眼。
隔著一個水窪的距離,許措插兜站在那,冷冷盯南梔。身邊是剛被通報批評的鹿皖,和剛批評完就撞見女神有些尷尬、在摸鼻子的趙品言。
這幾個人,全校沒幾個學生不認識。尤其許措那年級主任也隻敢罵、不敢動手剃的頭。
南梔低頭繞過去。
許措眼珠隨著她轉,一呼一吸,臉色很差。
南梔脖子根發涼。
在身邊女孩兒在聲談“許措”這個名字的時候,她聽見身後少年不耐煩地了聲:“走!”
他在不高興。
分明高一的教學樓不在這方向。
也不知道他是故意來攔路,還是真的不心碰到。
昨在河邊不歡而散,她似乎把他得罪了。可南梔又實在想不出來哪裏得罪了他?
他嫌她躲,要她順著他,她解釋了、也順著了。
可他最後卻生了氣。
湯立莎歪下頭打量:“南梔,你歎氣幹嘛??”
南梔從地麵水窪移開視線,回神:“我在想一道難題。”
“什麽題讓你都覺得難?”湯立莎很好奇。
“一道。”
南梔頓了頓,“校長都頭疼的題。”
-
秋雨後降溫,進樓裏暖和很多。
一路上樓,湯立莎不厭其煩地跟馬曉麗、於玲玲聊著趙品言、鹿皖,還有許措。
“你是不是喜歡趙品言啊。”馬曉麗問。
湯立莎語塞了下:“呸,誰稀罕這種花花公子啊!他緋聞多得要命,我看長得也就一般。”
“那就許措嘛!”
於玲玲手一揮,側著身子走樓梯,“許措多帥?多安全?”
馬曉麗:“許措怎麽會安全?他最不安全了!你都不知道多少姑娘眼睛都盯著他啊。”
於玲玲:“盯著有什麽用啊,得有膽子撩啊?他好冷哦!!剛看見他我就感覺該加外套了。”
湯立莎捂著酒窩笑得忍不了,看南梔。南梔扯扯嘴角,不知道怎麽評價。
該加外套嗎?
對。
是該加外套。
這麽冷的,他還隻穿個短袖
進教室後,湯立莎往位置上一坐回頭:“可是你不覺得他年紀了點兒嗎?”
於玲玲:“兩三歲就還好吧。”
湯立莎糾結地想了想,仿佛真要跟學弟戀愛似的,她沒想到答案,一趴南梔的桌子:“南梔南梔,你覺得呢?假如是你,你會跟比自己的男生在一起嗎?”
南梔聽見了,但還是遲疑兩秒才抬眼,“嗯?”
“我,假如是你,會喜歡許措這種嗎?”
她手指緊了緊筆尖,想了想,搖頭:“我不會。”
馬曉麗、於玲玲都湊過來,和湯立莎三個趴南梔桌上一排,歪頭看她。“為什麽啊?”“他那麽帥。”“而且感覺好A。”
“呃。”南梔被盯得有點緊張,“沒為什麽。”
湯立莎不信:“總得有個原因讓你不喜歡他啊。”
要真心的答案,是不成熟,不安全,難以依靠,但一想這樣她們肯定刨根究底,所以南梔就淺淺一笑,——
“難哄。”
——
十月的夜晚真是肌膚可感地涼下去。
馬路邊。
南梔坐在凱迪拉克裏,左等右等還是沒等到許措。撥了電話過去也是被摁斷。
這情況已持續好幾。
從江邊不歡而散、升旗儀式的早上他莫名冷冰冰之後,他又開始不好好上課、不按時回家。電話也不愛接。
就如她和湯立莎三個:真的難哄。
一想到周彥在家裏等著,許清文最近又因為許措上火,南梔蹙眉,硬著頭皮又撥了一個。
沒想到這次一下通了。
“什麽事。”
她還沒開口,就聽冷冰冰的三個字。“我,我想問問要不要等你一起回家。”
“用不著。”
“哦。”
“沒事我掛了。”
張張口,南梔想好,就聽見聽筒裏好像是許措身邊的朋友之一的聲音,在喊:“措哥,你碼子來了!”
然後電話嘟嘟掛斷。
南梔有點驚愕地盯著慢慢變暗的手機。
碼
她都難以想象那是什麽烏煙瘴氣的畫麵。這樣粗俗的話。而許措就在那兒,還是其中一員
“我們還是走吧,他可能不回家。”南梔對前座的司機。
文致哎哎地答應,想到又沒接到許措,回去後許清文臉色肯定不好看,一頓難受。他和父親跟許家的兩代人開車,多少有些感情。
他回頭問:“阿措這幾老不回家,是住在他媽媽那嗎?”
南梔搖搖頭,表示不清楚。
許清文是離異再娶的周彥,前妻也在諾江。他常年忙於工作,似乎根本對這些不上心。許措不回家,他就隻知道訓斥,而少年又是能少就不會多解釋一句的性格。
文致看著南梔歎息:“怎麽搞,阿措現在連你的電話都不接了。唉。”
——
長榮四街全是大大的夜店。
KV的包廂煙味彌漫,很多人都帶了女朋友。許措手機啪地往桌上一丟,對王子川:“瞎喊什麽呢?”
見他動氣,鹿皖忙拍拍肩膀、對被嚇懵的朋友揮揮手。“生啥氣啊措措,來潤潤嗓子。”
許措接過來一飲而盡。臉色很差。
鹿皖湊下去,用鹿子一樣圓黑的眼睛觀察他:“嘖,突然乖一陣,又突然拎著我們到處瘋,節奏很詭異啊!難道被你的神秘女朋友甩了?”
許措眼睛浮了浮,插著兜往沙發走,“無聊去搞趙品言,別煩我。”
鹿皖攤攤手。
許措坐到沙發裏吸煙。
這幾南梔給他打電話的時間都很固定。晚自習後,或者回到家。不用也知道是完成任務。
一想到她在江邊他交女朋友也無所謂的樣子,他就一股無名火。
趙品言一晚上托著腮,二指禪地滑著手機。
“喲喂,收起你的蕩笑吧。”
鹿皖走過來拍他背,和他一起看學校官網首頁,南梔的《奧貝爾》芭蕾舞視頻,“冰山美人再漂亮,你也用不著看吧?”
趙品言托著腮,桃花眼浮著妙不可言地微笑,搖食指。“你們這些俗人,不懂。”
許措瞄他:“那你倒,你看懂了什麽?”
趙品言立刻徐誌摩上身一樣,裝出一身氣質,:“我,看懂了一個聖潔的靈魂。”
他抒著情:“她高貴,優雅,單純,一塵不染。是世上最美好的女孩。”
對此許措無語地扯唇,冷笑,“你知道的,倒是多。”
就是沒一個對。
單純,優雅,高貴,一塵不染。是沒錯,可那隻是她皮囊。
許措吐著煙,舉杯子到眼前,輕輕晃蕩裏麵的液/體。
她跟他的交易。
可一點也不純潔高雅。
或許真是長大了,許措仰頭看燈光。心裏越來越明亮,思緒清晰。
他喜歡這個姐姐。
可多少,也夾帶著點看不上她自私、現實的情緒。為了目的不折手段,把他耍得團團轉。
本還以為她多少對他是有點感情的,比如,她沒有男朋友,比如,她他是離她最近的男生
許措冷笑,把杯裏的冰水倒入口中。
其實他不喜歡酒的味道,反而經常喝冰水。因為認為那應該是她嘴唇的感覺。
喜歡她。
承認。
厭惡她。
也有。
——
近十二點,南梔聽見有上樓的聲音,推開門。
果然是許措。
“才回來嗎?”她輕輕問,免得吵醒家裏的人。
許措腳步一停,回頭:“嗯。“
他頓了下:“幹嘛。”
少年比往常都冷漠,眼神直直的。
南梔張口,接下來想詢問他去向、讓他別逃課晚歸的話,都梗在喉嚨。
見她語塞呆在門邊,一時沒對策的樣子,許措走過來:“我問你,幹嘛。”
“你,最近回來得有點晚,爸媽他們——”
“什麽爸媽。”
他下腰撐著牆,一個字一個字地,“他們隻是你利用來生活的工具,和我一樣。”
他聲音很輕,然後如所想的看見南梔目瞪口呆的樣子。
許措笑一下,站直身,居高臨下地樣子有點傲慢:“姐姐,有些話我不,並不代表我不明白。”
南梔僵在門口,就看著少年的背影走遠。對他的轉變一時找不到根由。“你交女朋友了,是嗎?”
許措腳步停住,不耐煩道:“不早告訴你了,還問。”
南梔:“……”
她以為,那是他隨口的,以為食堂的傳聞也隻是傳聞。原來是真的。
許措頭微微往後:“姐姐不止你一個,漂亮女孩兒也不隻你一個。約會不一定得找你。”
他“嗯”著思索了下:“就是突然有點膩了。對你。”
不知道哪裏來的風,鑽進脖子裏,像冰落進去。南梔的臉上是難以置信,繼而是不知所措。
這個發展,在她預想之外。
——
好在不管怎樣,第二、三許措按時上了學。帶了書包,校服也穿著。好好上了幾學之後,他好像就去了母親那邊住。
南梔暫時鬆了口氣。
周彥以為是她功勞,對她又多雲轉晴。這家裏隻要許清文心情愉快,她日子就愉快。
這一段時間折騰來折騰去,第二次月考也就是期中考,就要到了。
至於許措不配合之後,在家裏會發生什麽事,南梔不知道,但總算已經高三,撐一撐就畢業了。脫離了高中總應該能好一些。
而現在的發展就仿佛印證了她的想法。
——姐弟戀不現實。
——不安全,不可靠。
他有火焰一樣的熾烈,卻不是可以讓她安全的人。
她將會談戀愛的。
但不會和他。
而且,許措也不可能真的很喜歡她。
看她最陰暗、最醜陋的一麵,他頂多隻是被自己皮囊吸引,就像他自己的那樣。
隻是搞著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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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梔。”
中午芭蕾舞社團活動結束,湯立莎粘著南梔,非拉她在操場散步。“你看那個男生是誰?”
南梔看過去,一群高個男生在操場上打籃球。
少年煙灰色的頭發實在太顯眼。
“那個,是他女朋友嗎?”湯立莎指了指。
南梔順著她所指看見個個子中等的女生,白淨,乖巧。在場邊等著,不時對場中揮手。
想起那晚在走廊的話,南梔低下眼皮。
“我們回教室吧,作業還剩好多沒做呢。”
他既然膩味了,許措這個時候應該就不會想看見她。她是這樣想的。
見她沒有興趣,湯立莎點點頭。兩人剛轉身,就聽見旁邊有人驚呼。不知是誰了一句“心!”
但已經太遲了。
南梔隻覺頭頂一撞,眼前一陣暈眩。視線被黑點占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