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他

  月考是三個年級一起,周六、日兩,考完連著上課。


  學生來不及怨聲載道,因為很快出了成績排名。


  三後出成績發到家長微信上。


  周四、周五講評試卷。


  一周就結束了。


  高三這周六放假,作為前一周連上的補償。所以南梔呆在家裏。


  因為許措這半個月按時上下學,月考也一科不落,許清文心情順,一家人晚飯難得這麽和諧一次。


  “阿措這次考試前進了二十多名,進步很大啊!多吃點肉,補補,啊?”周彥臉上笑容堆砌。


  少年停筷,毫不遮掩地嘴角扯了冷笑。


  ——年級近千人,從倒數第一到倒數第二十三。也叫進步。


  “你別老顧他,自己多吃點。”


  許清文給她夾菜,周彥才有台階下,“哎。”


  南梔在一旁安靜吃飯,不打擾他們三人之間的往來。


  從十四歲跟著周彥來許家,她就學會了少話。


  因為很多事都和她無關。


  參與進去會不倫不類。


  就像他們每次提許措的“姐”,從不會想到把她劃分在那裏頭——


  許清文難得有心情地問:“暑假在你姐那都幹了些什麽?”


  “吃喝玩樂。”


  “你!”不想破壞一家人難得的和諧,許清文忍了忍“除了這個,別的呢?”


  “沒了。”


  “……嘿你這孩子。”


  周彥:“阿措是開玩笑呢,文哥你別氣。來,嚐嚐我親手做的湯。”


  許清文噴口氣,才作罷。


  他看著斯文,但脾氣卻很淩厲,有一雙商人的精明眼睛。常年公司事務繁忙,確實在兒子身上投入的精力很少。


  想到這一茬,許清文看向南梔,語氣雖然稍微溫和但也因此反而顯得隔閡:“這些老盯著他,又每浪費時間給他補習,辛苦你了。”


  南梔停筷:“不辛苦。”


  她微微地笑,“我其實也沒做什麽,是阿措自己想上學。”


  許措涼黑的眼睛一動,看見她因為吃飯而泛紅發嫩的唇。


  眼神有微波浪。


  周彥才想起來,夾了一筷子,傾身:“梔也辛苦了,多吃點。”


  南梔有點遲疑地看著碗裏多出來的香菜牛肉。


  她蹙眉忍耐了下,還是低頭夾了起來。


  “她不吃香菜。”


  手腕被一握,南梔哆嗦著牛肉掉桌上。


  許措眼神直直的,看著周彥:“不知道她過敏?”


  周彥尷尬地張著口。


  許清文疑惑地看著兒子。少年一晚上漫不經心,還沒見他這麽在狀態過。


  “呀,我都忘了~那、那就不吃,咱們不吃了。”周彥把南梔碗裏的香菜粒胡亂一挑。


  許措盯她一眼,把南梔的碗拿過來。


  低下眼。


  仔細地一顆顆飯地挑。

  南梔忙去拿自己的碗:“不、不用了,我可以吃~”


  “你坐著,別動!”


  “……”


  許清文去旁邊接公司的來電,周彥打消了跟他眼神交流的想法。奇怪地瞄著姐弟倆。有些重的放下筷子。


  後媽不好當。


  她倒好,這一下還當了倆!

  每每這時候,她就後悔當初南俊霖去世時,自己幹嘛要帶著這麽個拖油瓶。鬧心。
——

  飯後傭人收拾著桌上碗筷,許清文還在打電話,周彥抱胳膊坐沙發裏,一語不發地指著電視一頓按,電視機人語斷斷續續。


  南梔知趣地不在她眼前晃。


  “喵~”


  白貓眯眼用耳朵蹭少年的腿。許措丟開手機,手剛放在貓兒頭頂,眼神就注意到南梔上樓的背影。


  背後有腳步聲跟上來,南梔微微往後看一眼,繼續往上走。


  到二樓的走廊。


  她停下腳步,後一步的許措也停下。


  他手插兜裏,俯視著她背影。馬尾發落在背心,有蝴蝶領結的白襯衣下,透著一點內衣的黑色輪廓,在衣料下部分隱、部分現。


  “以後別這樣。”南梔轉過身,看著他聲。


  黑色輪廓從背後變成胸前,少年眼神微波浮動、落往旁邊,然後才回到南梔臉上:“哪樣?”


  “你知道。”著南梔埋頭回自己房間。


  許措一扯眉梢,跟進去。


  打開台燈,南梔坐下準備看書。


  許措一扯旁邊椅子坐下,撐臉偏著頭,“我香菜挑得不好,你生氣了?”


  南梔筆尖一頓,對他的理由有點無奈。


  台燈近距離照著少年側臉,直挺的鼻梁,像一片潔淨的雪崖。


  “雖然我們約會,但我不是你女朋友,你不用這麽細心。”


  南梔看著他認真地,然後把書翻到最新一頁,“我隻是你姐姐。”


  “……”


  在門外走廊的窺視插曲帶來的血液微微興奮,像被乍然冷凍。


  許措冷笑一下。


  過了兩秒,:“姐姐,哪門子姐姐。”


  他用直接的眼神看著南梔側臉,食指敲敲日記本封麵,“連戶口本裏都沒你名字,他們當你是女兒?”


  南梔低著眼,目光在元素周期表上麻木地停著,“無所謂。”


  許措把日記本立起來,對角站立地轉了一圈,“周彥連你吃什麽過敏都記不住,你還每叫她母親。不難受?”


  南梔筆尖點在紙上,黑點凹入紙頁,嗓音低到有些沙啞:“你不會懂。”


  嬌生慣養的大少爺怎麽會明白,當人餓到極致、冷到極致,生命垂危的時候,就什麽都不在乎了。自尊,良知,體麵通通都無所謂。


  十二歲父親去世後,她被周彥甩過三次:一次在農貿市場,一次在遊樂園,還有一次在長途客車站……

  當你一覺醒來,親人離世。再一回頭,唯一的生活依靠也不複存在

  那種連活下去都困難的日子,經曆過,就不會想再經曆。


  所以隻要能在這裏呆下去,她會不折手段。


  回憶過往,南梔手忍不住地顫,目光變得深邃隱晦。


  “不過沒關係,他們在乎不在乎不重要。我不會讓他們把你趕出去。”


  許措支著腮,拿起南梔落在桌麵的一縷發梢,一邊看她側臉一邊在指尖繞著玩,有些惡意的笑,“隻要,你讓我開心。”


  南梔轉臉。


  許措:“不高興?”


  南梔才鬆緩了眉眼裏的寒意,恢複溫和,隻是嘴唇幾開幾合才擠出兩字:“高興”
-

  許措呆了大半時就離開了。


  到他離開房間後南梔才驀然發現,他擺弄了一晚上、後來壓在胳膊下的,竟然是她的日記本!


  她忙拿過來,和鋼筆一起死死抱在懷裏。


  緩了好一會兒才擦掉額頭的冷汗,鬆了口氣。幸好他對文字東西不感興趣,才沒翻。


  南梔托著太陽穴,抓了抓長發,翻開日記本。


  在無人傾訴的歲月她已習慣自己對自己話。


  提筆沉默了一會兒,她慢慢寫著字。


  我一點都不喜歡他

  可是

  還是感激他給了我一條生路


  要合上日記時,她又攤開,在後麵補充:

  妥協是暫時


  我早晚要走的!
——

  隔周日,是區裏文藝匯演的日子。


  南梔的獨舞《奧貝爾》在中間。


  禮堂黑壓壓的一片觀眾,舞台大,太遠並看不清長相,隻見台上的女孩手腿纖細,像隻高貴起舞的□□靈。


  活動最後,是區文化宮館長給南梔頒了一等獎,並且宣布,前三名的節目還要送往市裏作為年末慶典。


  長榮區學校眾多,囊括諾江最好的幾所中學。


  唯一的第一名落在九十二中,殊榮無可比擬。


  台上合影時,高三的年級主任譚誌遠,和17班班主任郝玲,高興得合不攏嘴,一左一右地站在南梔身邊,與區領導、別的學校師生合照。


  另外又留了幾張百人大合影。


  等一切活動結束,已接近中午一點。


  女更衣間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南梔換好衣服出來,牆邊就晃出一條人影將她一攔。


  高個,壓著黑色棒球帽,遮了大半張臉。


  “……!”


  南梔頭皮躥過激靈,“啊”了一半嘴就被對方一捂。


  許措才大拇指抬抬帽簷,無語地笑:“嚇成這樣我就那麽壞?”


  南梔僵在喉嚨的氣吐出來,“是你。”


  “不然?你想哪個男的來。”


  瞥一眼正走來的譚誌遠和郝玲,許措彎腰一撈她手腕:“走啦!”

  “去、去哪兒啊?”南梔不停回頭看,“我跟郝老師一聲。”


  “老師都壞!所以不用。”


  “……”


  許措一口氣把南梔扯到大馬路邊。


  南梔氣直喘,剛撥開擋在臉上的頭發,就哼著接住個摩托車大頭盔。“幹、幹嘛?”


  許措跨在輛黑灰相間的YaahaR6摩托車上,長腿支著地。“戴上啊~”


  “我問你呢。”


  “跟我走就知道。”


  “你先去哪。”


  南梔看這輛摩托車不像摩托車,塊頭大得嚇人。於是把頭盔胡塞過去,“我回去了,這種車不安全,你也少騎吧。”


  她剛轉身就被一抓手腕扯回來。


  許措一臉頭疼的表情,單手提著頭盔,不斷逼近。南梔後退,直到背抵住貼滿廣告的路牌,胸前是從他胸口落下的越野賽吊墜。


  風吹得她眼睛輕微閃爍,也吹低了近在咫尺男生額前的幾縷短發。


  “姐姐”


  南梔耳道裏汗毛直立。


  許措撐著南梔耳側的廣告牌,發出鐵皮聲。他低著頭,耐心不多,嗓音卻很輕:“戴上坐我後麵。乖。”
——

  十月諾江的陽光由濃轉淡,淺藍,空氣溫暖。


  但南梔全無心欣賞!


  整個人在機車後座發顫。


  因為是輛賽摩,許措身體伏得很低,像張緊繃的弓。因為經常和趙品言一起出來騎車,對長榮區的路況很熟。


  強勁的風衝擊著他身體,擋著後麵的南梔。


  “抱緊!”


  “啊?”


  南梔沒聽不清。


  他快速回頭:“抱緊我!不然你危險。”


  南梔愣了愣。


  但她來不及細想他的話,下一秒就陷入巨大驚恐——摩托車衝上諾江二橋!


  她喉嚨猛吸氣,頭紮在少年背後,死死攥住他腰上的衣服。


  這一刻她恐懼的東西都聚齊了。


  許措。


  橋。


  還有水。


  南梔緊閉眼睛,渾身抖得厲害。摩托車在鐵索落下的一條條陰影和陽光裏不斷穿行。她手也在哆嗦,不時碰到少年精瘦的腰。


  “求你,停下,不要,不要——”


  許措沒戴頭盔,迎風眯著眼,聽她這樣亂七八糟地喊,呼吸有點亂。臉頰浮起紅暈。“別亂喊了,我不會讓你有事。”


  南梔當然不信。


  她想知道他還要瘋多久、這痛苦還要忍多久,所以顫顫睜眼。遠處光影相間的橋梁筆直,通向大片耀目的光明。


  而眼前,是少年線條利落的肩,銀灰短發被風吹成張狂亂舞的線。


  像一簇灰色的烈火在燒!


  “求我也沒用!你越喊,我越舒服——”


  少年冷漠的唇線上翹,惡意地著南梔不懂的話,一擰油門衝向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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