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1章 睡上一覺
徹底的崩潰之後，就是釋然和褪變。
??秦研本來就不是一個柔軟的的女人，毀容之後這幾年宛若噩夢般的逆轉人生，更是讓她擁有了對情緒的強大把控能力。
??所以哪怕今天遇到的人是厲海——她初人為師就遭遇到的最為深刻的記憶麵前，她發泄完多年積累的某種算得上極端情緒的東西之後，很快就恢複了。
??她抬頭就看到，這個像山一樣高的男人相跟著陪她蹲著，有一隻遲遲未伸出去的手掌，像是終於突破自己的心障般想要去撫摸她的腦袋……
??哪怕是身處情緒崩潰中，秦研也能感覺到男人的動作、行為，還有之前多次試圖用語言讓她相信的一些東西。
??女人胡亂地用袖子擦了擦臉，又戴好了口罩——這已經成為一種條件反射式的習慣，無關乎今晚麵前這個男人，也無關乎剛剛過去的疫情。
??車禍之後的這張臉，是隱藏在暗處的驚悚與醜陋，絕大多數情況下隻在特定的場合，如醫院，如今晚才會主動顯露出來。
??……
??“你說你是醫生？醫美的？”
??秦研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看著蹲在麵前的厲海，沉默兩秒後問道。
??她一方麵在努力將麵前的這張成熟男人的臉，跟多年前的某張輪廓相似、眉眼相近的少年麵孔，用記憶連接起來；另一方麵雖然問出問題，但並不是心中抱有什麽希望，而是想把對話進行下去——
??之前男人一直在說自己能幫到她，而以她的醜臉而言，答案隻有這一個。
??“沒有醫師執業證，非法行醫的那種。”
??厲海給了秦研細細打量他足夠的時間，然後才也站了起來。
??他的回答聽起來來有點兒俏皮，實際上是實話實說——本來就是江湖遊醫嘛。
??周圍試圖圍觀的路人，看到“警報”已經解除，情侶中的女方似乎已經不再歇斯底裏……沒有戲再看，於是就三三兩兩地散開。
??未待秦研提出置疑，厲海又補充道：
??“上個病人救治的是江州首富王小山，他得的是一種叫‘轉甲狀腺素蛋白澱粉樣變性多發性神經病’的罕見遺傳病。為治病他付了我一千萬。”
??這是必須吹牛逼的時候，男人一點兒也不謙虛。
??對普通人而言，無論是江州首富名諱的家喻戶曉，還是一千萬的巨額診費，特別是一個冗長而拗口的專業醫用名詞——三者合一，具有極強的說服力。
??顯然秦研被厲海的這句“大放厥詞”打動了。
??在黑夜裏太久，對光明會有著本能的渴求，而且眼前這個男人，是被她變成男人的——當年最終沒有告發他，起決定因素的，還是她對他善良本質的認知。
??或者說，對自身善良的妥協。
??就算是現在，她也能清晰地感覺到，厲海不是在開玩笑，而是真心實意地想在幫她——所以哪怕他說得再玄幻，再誇張，她也是願意相信他的。
??自己都這樣子了，快40歲了！
??還值得人來欺騙、安慰？
??……
??“你想從我這兒得到什麽？一個原諒麽？”
??秦研幽幽地說道。男人站起來後她就必須得仰望他了。這種南方人很少見的身高，早在少年時，厲海就已經比她略高。除了他的少年心性以外，當年兩個人站到一起，在外人看來本就相差無幾。
??厲海從女人的話語裏還是聽到了來自歲月深藏的一種怨氣——這無可厚非，自己曾經用一種暴虐的方式奪走了一個女孩兒最寶貴的東西。而事後沒有承擔責任，說明這個女孩兒用她另一件寶貴的東西，女性的心，來包容了他的少年魯莽……
??這是屬於沒人知道的最隱秘的秘密，隻有他和她，隻有女人與男孩。
??侯龍濤也隻知道他暗戀、迷戀過這位年輕漂亮的女實習老師而已。
??偷偷去參加她的婚禮，算隻是完成了一個心願。
??但還是有遺憾，沒有說出“對不起”。
??……
??兩人不再麵對麵作雕像給路人看，自然而然地往人行道，靠近江邊護欄的暗處走去。
??“你的原諒不是早就用行動表明了？對吧，秦老師？”
??“真是久違了的稱呼了！厲海，你真有信心能修複我這張臉？”
??厲海知道秦研現在隻關心他說的，能幫助她重新獲得一張正常的臉，至於其他“敘舊”，鑒於他倆多年沒見，還有那件事情的敏感性……還是待見證奇跡之後了來。
??“不是信心，而是能力！秦老師，如果你願意相信我，今晚就可以見證奇跡！
??“最好的治療地點就是你家——我們一路過去，你告訴我事情的經過。”
??秦研現在雖然自卑、自賤到幾近塵埃，對於周遭的眼光、言語又敏感異常。但在自己教師生涯時最為特殊的一名學生麵前，對於他要求去自己家……還是生出了一些奇怪的，叫做羞澀的情緒。
??不過這孩子說他是“醫生”呢，那就一切聽之任之吧：還是那句話，她現在還有什麽值得別人圖謀的呢？
??正好已經是她已經夜跑回程的道路，自己那個如同“個人城堡”一樣的棲身之所，終於要迎來一位解救她這個老公主的王子了？
??秦研心中的那股羞意，是從十幾年前跨越而來的。
??無視歲月，無視經曆，無視兩人之間各自人生道路的大段空白。
??當然，一路過去的這種閑聊，其實多年以前，她作為少女，他作為少男，彼時也是常常有之的。
??……
??“是一次車禍，我坐的公交車與一輛運送危險化學品的罐車相撞，作為其中一名受害者，我臉部受到60%灼傷——就變成現在這個鬼樣子了。”
??“然後呢？你結婚了的，老公、孩子呢，就這麽離開了？”
??“沒有孩子，也會有喪偶式的婚姻——他也算是個善良的人，對我好了有不少年，不應該在我這顆歪脖子樹上浪費他的下半生。再說，他那第二個家，也需要一個真正的男主人。”
??秦研就用最後這句話，將一段普通人婚姻的普通故事講述完畢。
??厲海也沒繼續細問，還是將話題拉回到她應該最為關心的治療上來：
??“秦老師！明天你就是全新的你了！相信我。”
??“厲海你說得對，我早就原諒你了！人生有許多道坎兒，任何一件錯事兒，都是由多方麵因素達成的。曾經的你和現在的我，都隻是人的一生中，後麵回望起來並沒有那麽刻骨銘心的一段經曆而已。”
??“秦老師，看來你愛看書的這個習慣，一直還保存著呢。”
??“也多了些新習慣，比如，戴口罩跑步。”
??……
??就這麽不算相逢甚歡地聊著天，兩人來到了秦研的家。
??很普通的小區，很普通的房子，就像老譚家那套過時的房子一樣。沒有那麽多的生活氣息，雖然有點亂，但還算幹淨。
??按秦研自嘲的說法，這是前夫留給她唯一的分家財產。但她現在無法工作，一直沒有收入。之前賠償金與積蓄，全都貢獻給各種醫院，以及像厲海這種江湖醫生了。
??現在這所房子已經在中介掛出去了，她算是走到了人生最低穀了。
??男人、女人各自的內心，其實並沒像所表現出來的那麽平靜——但都算是經曆了重大人生事件，心境與情緒控製都很優秀。
??秦研這會兒隻關心厲海說的“神奇療法”，如何在明天醒來就可以讓她重獲新生；厲海則不停地在心裏想著，怎麽幫助秦研，而不僅僅是給她一張新臉……
??是的，這個人是秦研，哪怕她現在的遭遇並不和他相關，但厲海就覺得是自己的責任，必須扛起來。
??但這些不用給女人說，用行動來就行。
??“我們開始吧！”
??兩人在狹小的客廳坐下來，秦研剛剛給他倒了一杯水，厲海盯著她還沒有揭開的口罩說道。
??“啊？！”
??哪怕經過了一路回來約半小時的“預熱”，秦研還是有點兒被男人的雷厲風行所驚到。
??她已經被男人的淡定和沉穩，將心中隱秘的希望，改變現狀的希翼……在腦子裏放大到極致了。
??聽到男人說“我們開始吧”，就像這隻不斷吹大的氣球，變成了一塊實體，重重地砸到了心上。
??原來不是幻覺！
??在自己熟悉的生活空間裏，這幾年變成了一個深居簡出、不敢見人醜陋的巫婆，現在坐在她家沙發上的這個“陌生”男人，是長大後的少年厲海。
??他說“真的能夠幫你”，他說：
??“明天醒來，你就是一個全新的你了！”
??這一切都是真的！啊？
??……
??仿佛看到了突然陷入木呆狀態的女人的內心活動，厲海伸出手去摘掉了秦研的口罩，讓那張左右如同天使與魔鬼的臉龐，全部展露在客廳並不明亮的燈光之下——這顯然是特意設置的。
??“秦老師，都交給我，你隻需要睡上一覺就行！”
??厲海的話，讓女人機械式地將目光投向牆上的掛鍾，已經快10點。
??“沒到我的睡覺時間……而且，跑完步……我通常要洗個澡。
??“對了，厲海你熱不熱，要不要開空調？”
??事到臨頭，秦研竟如小女孩一般有些退縮起來，顧左右而言它。她突然感覺對麵的這個男人變得陌生起來，自己在做什麽呢？怎麽可能單憑對方幾句話，就相信這世界上有奇跡呢？……
??厲海將秦研躲藏的眼神，還有在自己居所都顯得坐立不安的情緒全都看在眼裏。
??為了保證後麵的治療效果，他不得不將催眠指令偷偷放到自己的話語中：
??“秦研！聽話！來，閉上眼睛！
??“就在沙發上躺下來。
??“隻需要睡一覺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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