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9章 醜陋的臉
“認”出那雙眼睛，並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隻是因為它們在厲海的記憶裏，有一種特殊的存在。
??那個夏天的晚上，有一整個白天讓人悶到胸口疼痛的酷熱，還下起天仿佛傾倒的如注暴雨，少年血液上頭的衝動……
??所以想確定十多年後的一雙眼睛，是否真的是那天晚上，一雙充滿驚愕與與忍耐的眼睛，實在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因為那時他還是少年，無論是人生經驗還是男女情感，都實在貧瘠得可憐。
??那名年輕女性，被人奪走寶貴東西，被自己認為付出的美好情感被粗暴地對待。
??她表現出了無數的行為細節，和女性難以言表的複雜情緒……
??他一個少年，如何能夠全部理解得了？
??……
??多年後，厲海和中學時的朋友侯龍濤去那家酒店，所見到的新娘妝容，也隻是較為陌生的一張臉，還有眼睛而已。
??他喃喃地送上了祝福，跨越從少年到成年的時光，卻依然沒有勇敢地跟女人說出那三個字。
??彼時她華服在身，笑意與幸福盈滿的一雙眸子，在看到他的時候，由迷惘到驚愕，也隻是一瞬間而已。
??然後就變成了憤怒——似乎在說：
??“你怎麽敢，再出現在我眼前？”
??然後厲海就慫了，逃跑也似的從那家酒店的大門處倉惶離開。
??一如當年，連漫天的雨水都擋不住少年的步伐。
??她自然不會喚他回去！此生本不應再見——
??他來，更像是一次沒有成功的救贖。是猛然從侯龍濤處知道她要結婚後的一種“應激反應”，是猛然回歸少年時的一種退變。
??那時他還年輕，也許隻是想遠遠地望她一眼，確認她的“幸福”！
??果然如所料，他還年輕，沒有勇氣——
??站到她麵前，說出那三個字來。
??……
??這中間又過去了多年，記憶再次執拗地選擇性“遺忘”著。
??再次想起她，是霧靈山事件結束後，厲海和海蒂租了輛車，去和自己的團員匯合。他看到了山間那座像是廢棄了的某單位的療養酒店。
??記憶深處被莫名建起來的堤壩，彼時也隻是裂開了道口子——被攔截住的，不是洪流，而是幾乎幹枯的一個水庫。
??所以沒有崩塌，沒有記憶如潮。
??但在今晚，這個藏頭遮臉，身材變型的夜跑女人，卻用一雙眼睛，讓厲海的許多段記憶，開始真正醒來。
??……
??按年齡算下來，如果秦研還在江州的話，那她就應該是跟蕭瑤差不多的年紀，跟快要跑出男人視野裏的這個女人差不多。
??這種年紀對於一個女人來說，可以是最好的年紀，也可以是最壞的。
??前者可能是蕭瑤：即使有兩個十來歲的女兒，沒有男人，但也可以保持先天的條件，輔以後天的保養，身材和麵貌姣好，綻放屬於她自己的美麗。
??而後者，則大都被孩子、家庭如累，為生活中的雞毛蒜皮所拖，變成不再關心化妝與時尚的“黃臉婆”。
??如果厲海不是心中還有一個來自少年時的執念，想把那三個字，當麵說給秦研聽的話，他大概率會在今晚忽略掉，對這個隻有眼睛與記憶中有幾分相似的女人。
??但他今晚沒有別的安排，心中也還縈繞著來自蕭瑤家裏的溫暖親情——離開時，帆帆和揚揚眼裏的濡沫之情，屬於孩子的最直白的感情。她們已經足夠大，如小獸般小心翼翼地想靠近他……
??就連蕭瑤，在夜色下提出認“幹親家”時，即便隱藏得很好，還是能夠被男人看到，她跟女兒們一樣的小心翼翼……
??所以厲海怎麽可能拒絕蕭瑤？怎麽可能讓三個女人對於一種安全感的求索落到空處。
??他答應了下來，內心也因此變得柔軟——變得敏銳，然後在此刻，不需要任何異能，就能分辨出來那雙眼睛，就是屬於自己初戀故事主人公。
??那個清秀、圓臉，還有對於少年的魯莽破壞，最終選擇沉默的年輕女子。
??厲海是個男人，但直覺告訴他，那就是秦研。
??——
??行動有時候會出現在思想之前。
??以男人的身高腿長，想追上哪怕是加快了速度的這名夜跑者，隻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
??所以夜幕下並沒有發生你追我逃，尖叫引起路人圍觀與助拳的橋段——那名夜跑者幹脆停了下來，等男人追上來，超過她，然後轉身。
??四目相對，未說一句話，這個微微喘氣的女人就揭開了自己的衫帽，然後拉下了口罩——
??彼時，仰望男人的眼眸裏傳遞過來的，隻是嘲弄而已。
??像是對麵前這個如山一般的高大男人說：
??“這樣一張醜臉，您也會有興趣？”
??……
??厲海自然是瞳孔收縮，微微地吃了一驚的。
??這個疑似秦研的女人展露自己容貌的方式，如此突兀又奇怪。
??這張出現在昏暗街燈與樹影下的“破”臉，醜陋得嚇人：
??對稱是設計原則中非常重要的一點，但眼前的半張臉，右邊的耳朵和鼻子，包括嘴巴嚴重畸形，紅白相間的皮膚比老年人還要褶皺，而且明顯不是一整塊而是移植拚裝而成，另外麵部肌肉也受過損傷，整個右臉都萎縮幹癟得厲害。
??這是受過強蝕化學藥劑直接傷害，被直接毀掉的半張臉！
??日常生活中每個人見到最多的就是臉龐——無論漂亮或者普通，當它們以一種扭曲、缺失的形式，展露出來時，就成了一種另類的恐怖。
??這種反常理的“醜陋”讓人產生的最直接反應，就是厭惡和逃開。
??所以這個主動展露自己嚇人容貌的女人想的隻是：如果厲海是一個想找點樂子的普通男人，現在的這張臉，足以讓他罵罵咧咧地走開。
??……
??但厲海不是普通男人，他不但想弄清楚這個女人的身份，還同時是一名擁有奇異能力的醫生。
??所以他的吃驚隻是一瞬間，然後對女人眼睛裏的嘲弄視而不見。
??他問道：“發生了什麽？”
??這問題讓女人聽得一愣——自己都這樣了，還有人想主動搭訕自己？
??所有的朋友、同事，還有結婚後成為親人的那些人都已經遠離了。自己花了多長時間才重新走出家門？……她已經想不起來了。
??之前這個男人的“不良企圖”，她出自女性本能的感覺得到，所以才加快了速度來辨別對方的意圖。
??對方沒有追上來，自己剛剛鬆一口氣的時候，這男人卻還不死心地要來搭訕？
??夜色下雖然看不見對方的臉，但怎麽也是一個強壯高大的男人，她知道自己跑不過他，所以幹脆就停了下來。
??甚至急中生智，直接取下口罩用自己曾經一次次在鏡中看到，無法再通過醫療、整容手段恢複的醜臉來“嚇”退對方——但她還是心底有點兒怕！
??人心這種東西，在被毀容之前，她還是自認為看得清楚的，但現在已經看透。
??所以這個男人為什麽會追上來，她心中沒有底。
??而對方開口說話，而不是轉身就逃，讓她更是心生疑惑。
??她很確認，麵前這個男人，自己並不認識。
??……
??厲海卻已經有些認定了：她就是自己認識的那個秦研。
??雖然隻有半張正常的臉，以他的設計師本能，還有緣自少年時對於秦研這個美女老師的情感，他有80%的把握——隻需要將那半張完好的臉龐，進行一次虛擬映射就可以形成完整影像。
??是沉在記憶深處，永遠也不會忘記的那個女人的臉。
??真的是她！怎麽會是她？所以脫口而出的就是：
??“發生了什麽？”
??……
??看到女人眼中生出的警惕，厲海自然知道對方為什麽會生出如此的情緒——夜幕，跟蹤，陌生男人……這些東西糾結在一起，對於一個女性的自我保護本能來說，自然是對其抱有不良企圖的。
??“你別害怕！我不是壞人！”厲海保持著身體不動，看著退後了半步的秦研。
??是的，他已經確認了對方，那眼，年紀，身高，還有來自複蘇的記憶。
??但現在出現在她麵前的，不再是當年那個莽撞的少年了。
??“你是秦研！發生了什麽？”
??沒有哪句話，比它更讓女人心安！
??哪怕它有點兒突兀，甚至是無禮——
??她現在的模樣，也許根本不想遇到認識的人。
??……
??“你是誰？”
??秦研並沒有放棄戒備，甚至半轉了身準備跑開。
??“你教過的一個學生，我喜歡過你！”
??厲海決定還是一步一步來。自己少年時辦的那件混蛋事兒，讓他直到現在還沒有勇氣，出現在這個初戀女人麵前。
??對方沒有馬上認出他來，一點兒也不奇怪。
??他知道秦研留在了江州，繼續當老師。她教的是語文，雖然是主課，也許還當近班主任，但教過的學生不會每個都有印象，而春春期的男孩，喜歡漂亮的女老師，很是正常。
??“嗯？”秦研並沒有完全相信男人的說辭，哪怕他叫出自己的名字，還有說出了她的職業，還說什麽“喜歡過你”——
??問題是自己年紀已不小，身材也因為自暴自棄，變得走型，對方怎麽可能通過背影，還有露在口罩外的眼眉就認出自己來？
??“我姓厲（李），是一名醫生，也許我能幫到你。”
??厲海試圖用一個含糊不清的姓，來營造一個假身份——至少“喜歡過你”不是假的。
??她就是秦研，十幾年前，讓自己從男孩變成男人的那個女人。
??他的初戀，也是她的初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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