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保全費
仇雷問高繼祖:「對了高爺,我常聽別人稱這壺為『西施乳』,為啥喊這名?難道……這壺是用來存奶水的?」
幸好此時還沒開始喝茶,要不然,高繼祖肯定會噴出茶水來。
高繼祖大笑道:「哈哈,我說雷子,你還別不高興,外行就是外行。我教教你。『西施乳』得這樣理解,西施,乳。明白了嗎?」
仇雷儘管是個粗人,但也長了一顆玲瓏心,高繼祖這一解釋,他立馬開了竅,說:「合著……這壺的名稱是說西施的奶.子?」
高繼祖被他說得哭笑不得:「哎喲,話到你嘴裡就不像樣了。告訴你吧,這壺的造型,是根據妙齡少女的乳房來設計製作的,寓意美好的東西。千萬記住了,別人再問起你,你得說乳,別說什麼奶.子。」
仇雷被他說得怪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說:「這個……這個,我……我會注意的。」
見這個粗俗的漢子被自己說得靦腆了,高繼祖忍不住再次笑了起來。片刻之後,他想起仇雷登門拜訪肯定是有事情要說,便問:「我說雷子,要我幫什麼忙就照實說吧。」
被他一提醒,仇雷這才想起今天來的目的,於是,就將收保全費的事情仔仔細細說了一遍。
高繼祖聽完,先是眉頭一皺,因為,他沒料到仇雷居然想在高家商鋪的飯碗里分吃食。不過,很快,他的眉心舒展開來,一個借刀殺人的計策湧上心來,儘管,這個計策並不是真的要去殺人,但他完全可以利用眼前這個莽夫,干一些不利於老對手的事情,使得高家在與對手的鬥爭中,多些勝算。想到這裡,他臉上笑意頓生。
他的神情變化仇雷看在眼裡,他覺得,高繼祖應該能答應他的要求;但同時,他也覺得對方絕不會無條件地答應。
果然,高繼祖沉思片刻之後,不動聲色地開了口:「我說雷子,高家在鎮子上的地位,你應該是知道的吧?」
仇雷忙裝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說:「那是,那是。」
高繼祖點了點頭,說:「你說,憑我們高家的勢力,如果讓一個外人來保護商鋪,傳出去,別人會怎麼想?」
他這話聽得仇雷心裡咯噔了一下,一時,竟無言以對。他不知道高繼祖葫蘆里裝著什麼葯,他想,高繼祖是順著自己還是會拒絕?
前者當然是好事,不費口舌,便了卻了一樁心事。但萬一出現後者的局面,自己該怎麼辦?翻臉嗎?笑話,憑著高家的勢力,就算十個八個仇雷綁一塊跟他干,結果也都是自討沒趣。不翻臉的話,面子上又掛不住。
仇雷心中糾結,這個久經江湖的大老爺們,此刻彷彿變成了一個沒了主見的俗人。他感到自己站到了懸崖上,往左還是往右,邁出一步都有可能墜入萬丈深淵。
仇雷覺得,他已經不是那個曾經手持白蠟棍,同時對付七八個漢子的青幫老大,倒像一個立於危牆之下瑟瑟發抖的可憐蟲。他為自己的境遇感到悲哀,也為吃飽了撐得想出這麼一個掙錢的法子感到懊惱。
就在他擔心得要死之際,高繼祖接下來的一句話,救他於水深火熱之中。
高繼祖說:「不過呢,憑咱倆的交情,我得支持你。」
他這句話感動得仇雷差點跪下來磕頭。
剛才那種滋味對他來說太難受了,心懸在半空中,屁股底下猶如放了一把尖刀,真正是煎熬。
現在,高繼祖放了口,仇雷不僅如釋重負,還滿心歡喜,他覺得高繼祖的表態非常重要,因為,只要有高家大院做了他的後盾,南街上除周家之外的所有商鋪都會乖乖地從了他。至於難對付的周家,完全可以慢慢考慮對策。
接下來,他和高繼祖邊喝茶,邊商議,談妥了與「保全費」有關的事宜。
別看仇雷乾的不是守規矩的行當,但其中該有的責權明確,還是談得面面俱到。
好不容易等該說的事情都談完了,高繼祖開始談他的條件。他嚴肅地說:「雷子,我們高家的『保全費』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拿的。」
仇雷忙回應:「我知道,我知道。有什麼吩咐您就放寬了心講,要是我雷子不遵照您的意思去做,就讓我遭……。」
高繼祖明白,這位青幫老大又要賭神發咒了。
他舉手止住了對方,說:「別盡說些不吉利的話。咱們儘管不是同族,論交情說勝過親人一點也不為過。你啊,只要動動腦子,讓對面那家有點麻煩事就行。旁的,也就沒什麼要你去乾的。」
對面那家指的是誰,仇雷心知肚明,高、周兩家作為鎮上排行第一第二的大家族,明爭暗鬥這麼多年,鎮上誰人不知誰人不曉?當下,仇雷對高繼祖保證:「高爺,您請放心,雷子我一定會將事情做得漂漂亮亮的。」
談完事情從高家大院出來,已經差不多到了午餐時間。仇雷喊來仇行風和張洪蘭以及部分手下,在「小迎春」飯店吃飯,把開始實施收取南街「保全費」的事情交代了一下。
吃喝完畢后,一幫人直奔蜀山南街。
蜀山南街,這個上世紀保存下來的老居民區,保留了舊時的格調。整個街區被一條石板路貫穿;狹長的街道兩旁商鋪林立,有診所、糧油店、老虎灶、煙糖店,更多的,是買賣盆、碗、盤子和紫砂壺的陶器行。
這裡的人們過慣了老輩人遺留下來的生活習慣,白天打開店鋪做壺或做買賣;晚上店門前擱個矮桌,喝酒、品茶和鄰里拉拉家常,日子倒也清閑。
日本人來之後,南街儘管受到了一些影響,但由於有周、高兩個家族支撐,倒也比其他地方安寧得多。所以,人們習慣稱蜀山南街為「安全區」。
今天,這個戰爭歲月里被人們嚮往的「安全區」變得不安了,因為,七八個身著青衫的男子,出現在街東頭橋堍下的茶館里。
此刻,茶館門口圍了一群南街的居民,他們在打量著一塊告示牌,儘管,這些人中大部分不認得字,但從其他人的議論中,他們獲知了牌子上的內容,那就是,從今天開始,他們要向鎮上的青幫繳納「保全費」了。
「兵荒馬亂的,我們日子已經不好過了,還要交錢?這不是明擺著搶嘛。」人群中的一個男人說。
「喂,小聲點。」一個女人拉了拉說話男人的衣擺,朝茶館里正在收錢的幾個人努了努嘴,提醒他小心禍從口出。
「是啊。這些青幫的人咱們惹不起。唉,國難當頭,不去跟鬼子論理,卻來欺負咱平頭百姓,這世道……」一個老者壓低嗓音埋怨道。
這些話被耳尖的仇行風聽到了,他放下手中的毛筆,來到茶館門口,向大家解釋:「鄉親們,『保全費』也不是我們想要大家交的。眼下,正值兵荒馬亂,大家做點生意也不容易,一年到頭辛辛苦苦積攢幾個錢,萬一碰上盜匪或『做賊佬』將錢偷搶了去,豈不可惜?所以,我們就和幾個家族的長輩們商議了下,咱們自己來保護自己。大家交的錢呢,也都用在保全人員的日常開支上。我建議,與其擔驚受怕,還不如交些『保全費』放心大膽地做買賣。花錢買個安心嘛。」
話音剛落,人群里一個瘦小的老頭附和起來:「二當家說得沒錯,與其擔驚受怕,還真不如出些錢買個平安。算我一份。」說罷,從懷裡掏出一沓法幣,進茶館交錢去了。
這時,「沈記盆店」女老闆沈翠娥認出那老頭是誰來了:「哎哎,這不是街西頭高家陶器行的老張頭嗎?連高家的店鋪都交『保全費』了,看來,花錢買平安是有道理的呀。我得趕緊交錢去。」說完,也掏錢進了茶館。
圍在茶館門口的商戶們原來對交「保全費」有抵觸情緒,可是,看到高家大院的陶器店也交了錢了,心裡開始鬆動了,現在,又瞧見沈翠娥也掂著一疊鈔票進了茶館,都站不住了,開始相信,花錢買平安的說法是合理的。於是,你推我搡的一窩蜂湧進茶館,爭先恐後地遞著票子,生怕慢了一步,青幫的人就會不收他們的錢。
瞧著人頭攢動的場面,仇雷笑了,因為,他安排的兩個「托」的表演,確實起到了很好的效果。
就在他笑容正燦爛的時候,負責在街西頭收錢的一個手下跑進茶館來。
那人來到他近前,湊到他耳朵跟前低聲說了一句話。這句話,立刻讓仇雷燦爛的笑容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不悅和惱怒。
仇雷陰著個臉,朝幾名青衫男子說了聲:「你們幾個,跟他去西頭擺平個人,下手狠一點,街坊鄰居都看著呢。」說罷,指了指來報信的那個手下。
幾個青衫男子應了聲,跟著那人走出了茶館。
蜀山南街的一端緊挨著「東坡書院」,書院是人們為了紀念大學士蘇東坡出於思鄉情結,在此感嘆此地「似蜀」而建。書院旁側就是南街的西邊,人們習慣稱這裡為街西頭。
等幾個青衫男子趕到街西頭時,這裡已經圍了很多店鋪老闆,一名身材削瘦二十來歲的年輕人,臉無表情地站在一家小店的門口,眼神里透著不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