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吳老闆
一個時辰之後,周仕林聽到消息,說,大河浜碼頭高家志在必得,高家還提醒眾家族,給面子的話什麼都好說,如果,硬要跟高家對著干,那就走著瞧。
「爹,參與大河浜碼頭競爭的一共就兩家,高家這是明著在警告咱們。」周坤生年紀輕血氣旺,加上家族勢力大,他從小到大沒見過有人用這樣的語氣警告周家。
「冷靜。」周仕林穩穩地坐在太師椅上,手中捧著一隻紫砂壺,「聽來之言不足信。高繼祖是什麼樣的人我知道,他還不至於說出這樣的話來恐嚇咱們。」
「可是……」
周坤生還想說什麼,周仕林止住了他:「你先去查證消息來源,等有了確鑿的結果再考慮對策。」
「好的。」周坤生答應一聲,又想起什麼來,說,「對了,爹。咱們為什麼要競爭大河浜碼頭?」
「這個你不用問。先去打探消息吧。」
那天,周坤生並沒有打探到確切的消息,也可以說打探到了,但線索斷了。
那天傍晚,二條浜里浮著一具屍體,由於此人名頭甚大,有人一眼就認出,那是青幫龍堂堂主,也是國民政府設在鎮上的船運監管處主任喬楚。而周坤生打聽到的,便是引起周高兩家關係緊張的一些消息,都是從這位青幫龍堂堂主嘴裡說出來的。
由於周高兩家關係微妙,多年來,周仕林與高繼祖接觸並不多,現在,遇到競爭碼頭這樣的事,雙方又不速食麵對面談,於是,都保持沉默不做聲。
第三天晚上,大河浜碼頭運營權公開選舉會,在下灘露天貨場里的別墅內進行。
別墅還是那棟別墅,裡面的陳設卻有了很大改變,因為,房子的主人已經不在了。
喬四郎死後,省船運公司與政府溝通,火速派出一位官員,以替代喬楚的位置。
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這位官員第二天到任后,便撤換所有屬於喬楚的東西,包括茶几、沙發和辦公桌,甚至,還焚燒香燭紙錢,以告慰喬楚在天之靈。
實際上,那位新來的主人之所以撤換這麼多東西還焚燒香燭紙錢,是怕喬楚的鬼魂賴著不走,半夜出來嚇唬他。
競爭相當激烈,周仕林與高繼祖相繼發言,表明各自在碼頭運營方面的優勢。經過臨時審核委員會嚴謹斟酌,最後,大河浜碼頭落入周家之手。
高繼祖很生氣,儘管他並不是真計較碼頭運營權落入他人之手,但他被此前一而再再而三聽到的風言風語誤導,認為周家明著與他高家過不去。他招來高家各堂口管事,下令,以後若周家對高家有任何不利的舉動,別有顧忌,該出手時就出手。
打那之後,和平共處多年的兩個家族,重新回到了針尖對麥芒的狀態中。
周高兩家一路走來一直磕磕絆絆,周文很是感慨,他為兩家重新成為對手感到惋惜。他想,如果沒有那個叫做宮本的日本人出現,兩家不說是和好如初,至少,也不會成為對手。那個日本人為什麼要挑起兩家爭端?太爺爺周仕林又為何要跟高家爭大河浜碼頭的運營權?另外,周文很小的時候還聽長輩說過,上個世紀40年代周高兩家又起了變數,但具體是怎樣的情況,長輩也沒說清楚,只說還是與日本人有關。
當時,周文還小,不怎麼懂事,也沒想著去研究家族史,所以,只當故事聽聽。
現在,他想了解兩家一些往事,但小時候聽說過的事情,由於時間久了記憶變得模糊,想要再打聽吧,幾乎無法實現;因為,爺爺、奶奶等歲數大的老一輩相繼離世,父母知道的也不比他多。
父母曾解釋,由於六十年代時爺爺怕牽出以往家族的事情會引來禍端,是以沒對他們講起太多家族的過往。直到八十年代初,爺爺和奶奶相繼離世前,也沒對他們講起。於是,家族曾發生過什麼,他們也不大了解。
了解真相的人都不存在了,周文以為,有些事情從此湮沒在歷史長河裡了。沒想到,今天卻峰迴路轉遇上了高家後人,周文自然不肯放過這個機會。他想,說不定,能從老者身上了解到家族的一些往事。
經過簡單的交談,果然,老者說,他知道周高兩家發生在三四十年代的一些事情,還說,到了抗戰時期,周高兩家非但不再爭鬥,而且,還成了密切合作的夥伴。
老者的話讓周文興趣大增,他想,兩家能成為夥伴是最好的結果。他問老者,兩家是怎樣密切合作的?老者剛要回答,汪誠接到夫人打來的電話,說有人在藝術館里等他,好像是客戶。
來了客戶就有做生意的可能,周文想,不能耽擱汪館長掙錢,至於老者這邊,先要個聯繫電話,改日再登門拜訪專程請教。
於是,他與老者交換了聯繫方法,道過別,隨汪誠一起回到了藝術館。
回到藝術館,剛進門,汪誠就瞧見等在大廳里的兩個人。
他愣了一愣,覺得這兩人似乎在哪兒見過,究竟在何處卻記不真切了。
疑惑間,他走向兩人,等走近了看清楚其中一人鼓鼓的肚腩,和肥嘟嘟的鼻頭上頂著的一副金絲邊眼鏡時,他腦海中飛快閃過一個場景:街道上,正低頭趕路的他撞上了一個人……
沒錯,眼前這個胖乎乎的中年男人,正是十多年前與他撞了個滿懷的廣東佬。
這一發現,讓他想起當年此人不屑的表情。他感到有些不快,但出於禮貌,他還是面帶微笑與兩人握了握手。他從對方的表情可以看出,這兩人已經忘記了曾經與他有過偶遇。
落座,泡茶,一切都如宜興人的習慣那樣有條不紊地進行著。當清香四溢的茶水端到幾人面前時,廣東佬做了自我介紹,同時也將話頭扯到了正題上:「汪館長,聽說您收藏了一把虎王汪立之的真跡?」
這句開場白讓汪誠多了個心眼,他想,對方可能是奔著爺爺那把壺來的。
果然,接下來的談話似乎與交易粘在了一起。儘管,汪誠並沒打算也從未想過要出手這件被他視為生命的紫砂壺,但自稱姓吳的廣東佬,卻不遺餘力地聲明價錢好商量。
最終,汪誠失去了耐心,婉轉的地下了逐客令:「吳老闆,不好意思。這不是錢多錢少的問題。壺,是我爺爺留下來的,真的不能賣。」
隨吳老闆一起來的是當年呵斥過汪誠的那個男子。那人見汪誠不給面子,有些惱怒,騰地站起身,冷冷地說:「吳爺,看樣子,人家沒誠意談這筆生意。咱們哪,只能想想其他管用的法子。」言下之意,可能會採用非常手段來對付汪誠。
面對赤裸裸的威脅,汪誠並沒退縮,平日里看似謙和大度平易近人的他,此刻,卻變得剛毅。
他一臉嚴肅地要和那人講講道理,卻被滿面堆笑的吳爺給搶去了話頭:「哎,買賣不成情誼在嘛。汪館長,您可能不知道,這把壺可不是件普通的泡茶器皿,它隱藏了一個鮮為人知的秘密。不過,這個秘密一般人解不來,只有結合我手中掌握的資料,才能覓得其真章。對了,小仇方才出言冒犯,還望汪館長海涵。」說著,對橫眉怒目的同伴說,「仇軍,還不向汪館長賠不是。」
被叫做仇軍的男子打心眼裡不樂意,但廣東佬是他的老闆,老闆發了話,他也只能遵從;於是,朝汪誠抱了抱拳,心不甘情不願地說了聲:「對不起。」
氣氛緩和下來,汪誠也不想把事情搞大,他對吳老闆說:「這壺是我家祖傳的,賣,是絕無可能。還望吳老闆和仇先生海涵。」
常言道,話不投機半句多,何況,各懷目的的雙方差點到了翻臉的地步。吳爺自知今天想要談成這筆買賣已經是不可能了,就堆著笑向汪誠道別,帶著仇軍,返回了位於黃龍山「花園別墅」里的府邸。
走進別墅,仇軍打開一罐啤酒,一口氣喝了個底朝天。看得出,他正憋著一肚子氣。
「吳爺,這小子這麼不上路,咱們得想法子讓他吃點苦頭。要不這樣,晚上我帶幾個兄弟去教訓教訓他。」仇軍說。
吳爺聽了笑了笑:「哈哈。小老弟,心急吃不到熱豆腐,所謂,好事多磨。有些事情得從長計議,如果,逞匹夫之勇魯莽行事,是會壞了大事的。」
「可我憋不下這口氣。」
「哎,大丈夫做事得能屈能伸,龍門能跳,狗洞也得會鑽。你啊,要好好領悟這幾句話的意思。話說當年,越王勾踐為了雪恥,在吳王夫差眼皮子底下忍辱偷生了三年;回到越國后,又卧薪嘗膽,時時提醒自己不忘過去的恥辱。後來,越國強大了,他帶兵赴會,殺了吳太子促使夫差自刎,滅了吳國報了大仇雪了大恥。說明了什麼?耐心。做事要有耐心。」
卧薪嘗膽的故事仇軍在上學時就已經了解,但他不明白的是,吳爺為什麼沒來由講起這個典故,難道,是要把卧薪嘗膽跟今天這件事做個比較?這有可比性嘛。勾踐夫差之爭那是國與國的大事,紫砂壺買賣能與之相提並論嘛。
商人畢竟是商人,久經江湖的吳爺一下子看透了仇軍的心思。他走到窗戶前,看了看窗外,沒見半個人影,就拉上窗帘壓低嗓音對仇軍說:「別以為這是一把普通的老壺,假如,咱們能解開此壺的秘密,保管一輩子吃香的喝辣的消受不盡。」
他這話如同一劑興奮劑,讓滿腹狐疑的仇軍興奮起來:「難不成……這把壺隱藏了寶藏的秘密?」
面對這個問題,老謀深算的吳爺笑而不答,因為,在他看來,仇軍只是個可以利用的棋子,有些事情無須向對方透露太多,以免節外生枝惹來禍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