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線索.老周家
第二天上午,陶刻交流會在宜興范家壺庄內的會議中心舉行。
在現場,周文將血色礦料的事情告訴了一位對礦產頗有研究的朋友。
按理說,這人是礦產專家,應該對血色礦料有所了解;但是,此人卻表示沒見過如此奇怪的礦料,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是猜測,可能在地殼運動時,部分有機物被擠壓進紫砂礦,以至於礦料呈現出鮮紅的顏色。
周文並不滿意這樣的解釋,有點失望。不過,他認為不要緊,往後有的是時間,等忙過了這陣,再去請教在南京的朋友。他想,市裡的專家搞不明白,省里的專家應該能說出個道道來。
宜興儘管是個面積不大的縣級城市,但文化底蘊濃厚,名家輩出。遠的不說,就說現代在藝術界頗有名望的藝術家徐悲鴻、吳冠中,兩位都是宜興人。
在這個被讚譽為「教授之鄉」、「博士之鄉」的江南小城,名人名家舉辦交流活動是常事,今天也不例外,前來參加活動的書畫家、紫砂名家,差點將幾百平米的會議中心擠了個滿滿當當。
在丁蜀鎮這個地方,陶刻算是紫砂圈裡很重要的一門手藝。汪誠來宜興已經十多年,憑藉「刻虎」的技法,在紫砂圈享有一定的知名度。特別是做了幾屆「國禮壺」之後,他在本地的知名度不說是家喻戶曉,知道的人也不少。眼下,一些陶刻藝人認出他來,紛紛請他給指點一二;也有人要他露一手讓大家開開眼。
拗不過眾人的熱情,汪誠欣然答應,說了聲見笑了,便左手持壺右手捉刀,屏氣凝神以刀代筆,只片刻功夫,一隻斑斕猛虎便躍然壺上。
這虎生得威猛,大有一嘯震百川的氣勢。現場掌聲雷動,眾人紛紛喝彩,都說,好刀法。
喝彩聲中,汪誠聽到一個老者的聲音。那聲音並不響亮,但在他聽來無疑是個驚雷,震得他陡地站起身來。
他的舉動讓周文大為不解,問他怎麼啦?
汪誠深吸一口氣,努力剋制心中的激動,低聲說:「剛才,我聽到有人提到了老的『虎王』,聽聲音像是個老先生。」
周文知道,汪誠的爺爺汪立之早年刻虎成名,被業界美譽為陶刻「虎王」。
現在,有人說到是老的「虎王」,那必定是指老一輩人;難道,就是指「虎王」汪立之?
周文也興奮起來,對汪誠說:「這可是天大的線索,咱們趕緊找找說話之人。」
話音剛落,他就看到一位身穿白色綢緞唐裝,精神矍鑠的老者穩步向他們走了過來。
老者來到他們身邊,朝汪誠拱了拱手,口中儘是誇讚之詞:「不錯,不錯。這隻上山虎刻得形神兼備,瞧這身段和毛須的走勢,還有眸子里隱含的威嚴,有早年汪氏虎王的風範呀。」
汪誠激動不已,他從對方的話中聽出,此人可能認得他的爺爺汪立之。
天賜。沒錯,對汪誠來說,這位素未謀面的白衣老者,絕對是上天賜予他極珍貴的禮物。或許,塵封已久的虎王秘籍謎團,隨著這位老者的出現將會露出端倪。
他深吸了一口氣,向老者拱手施禮,說了幾句客套話之後,將話頭扯到了「汪氏虎王」上。
老者並不知道眼前這位瘦削的後生小輩,竟肩負著重如山的家族使命。他照實將掌握的有關汪立之的情況簡單說了說。
他說,上個世紀三四十年代,有一位名叫汪立之的雕刻好手,是河南人。由於此人刻的猛虎栩栩如生,刀法甚為了得,所以,業內都尊稱其為「雕刻虎王」。
後來,汪立之的手藝受到了老者的先輩高家人的賞識,聘其為高家陶坊主管,時不時地還負責雕刻一些送給貴客的禮品壺。
日本人來了之後,宜興陶業受到重創,紫砂壺買賣遠不如從前,高家出品的紫砂壺市場需求量急劇縮水。在那段時間裡,汪立之閑暇時製作了一套四件的系列紫砂壺,每把壺上刻有各種姿態的猛虎,寓意民族抗擊外寇的不屈意志。這套紫砂壺被命名為虎王秘籍。
據說,這套壺還隱藏了一個巨大的秘密,具體是什麼秘密無人知曉。
老者掌握的線索並不多,但汪誠已經興奮至極,因為,幾年下來,關於虎王秘籍他一點方向都沒有。現在,至少了解到他爺爺汪立之曾在本鎮四大家族之首的高家當過陶坊管事;順著這條線索,說不定就能找到破解密虎王秘籍的突破口。
除了汪誠之外,同樣感到興奮的還有周文,因為,他們老周家在解放前也是本鎮的大家族,儘管沒高家那麼大的勢力,但也僅次於高家而已。不過,周文小時候聽長輩說過,周高兩家從清朝開始就是競爭對手,還結下過梁子。
在周文小的時候,有位太爺爺級別的親戚把周高兩家早年發生的事情當故事說給他聽,讓周文記憶深刻的是,太爺爺周仕林跟當時的高家千金有過一段不堪的戀愛史。周高兩家的結怨,也是由太爺爺那一輩開始的。
據說,周文的太爺爺周仕林小時候特別頑皮,猴子似的,沒個歇的時候;把他老子周康壽氣得差點每天吐兩回老血。
老爺子氣成這樣是有原因的,周家三代出秀才,也僅限於秀才,老爺子就指望周仕林能突破周家秀才的頂峰,不說進前三甲,總得考個舉人什麼的吧。於是,早早地送他去念私塾。
可是,周仕林天生跟念書無緣,成天只知道下河摸魚上樹掏鳥窩子,渾身沒個讀書人的模樣。
有一天,老爺子坐在客廳里生悶氣,一壺茶涼了都沒碰一碰。
他夫人在一旁看著也心煩,說:「老爺,我看,林兒天生不是讀書的料,你逼他念書也不是個事。」
「那你說該怎麼辦?」老爺子氣呼呼地說,順手抄起泥壺喝了一口,又噗的一下噴了出來,朝門外喊,「六嬸,重新泡壺茶來。」
門外的六嬸答應一聲走進來。
六嬸是周家遠親,在家排行老六,早年喪夫家境貧寒,但性子烈,不願接受人家施捨,包括周家在內。於是,周夫人就想了個折中的法子,請她來家裡做些零工,給予的報酬要比下人多得多。
等重新泡好茶六嬸離開后,周康壽喝著熱茶,跟夫人探討起周仕林的將來。
周康壽說:「如果仕林不用功念書,將來怎麼辦?長大了,非得把家產敗光不可。」說完,將泥壺重重地擱到了桌上。
見周康壽生氣起來,周夫人放下手裡的鐵蛋,說,「那也不見得。不念書也可以學別的呀。」
「學什麼?」周康壽看了看夫人擱到茶几上那兩顆銀閃閃的鐵蛋子,沒好氣地說,「難道,學你?成天搗鼓這玩意,沒個女人的樣子。」
周夫人聽了覺得不痛快,說:「搗鼓這東西怎麼啦?我劉家世代習武……」
沒等她說完,周康壽便打斷了她的話頭:「有種像種,我看,仕林就像你。你呀,恨不得仕林在肚子里時就開始教他舞刀弄棍,都是你慣的。」
「舞刀弄棍有什麼不好?我們劉家世代習武,練武是我們的本分。想當初,你不也是看上我懂武術才娶我的嗎。怎麼,現在反悔了?」
「哎喲。」周康壽苦笑了一下,說,「我不是怪你,我不是為了仕林的將來著急嘛。」
「著急有個屁用。」那兩顆鐵蛋子又被周夫人拿在手裡,咕嚕嚕地盤著,「要我看,林兒就是習武的料。」說著,想到了什麼,「老爺,咱們不如送他去離墨山楊師傅那邊。」
「楊師傅?你是說那個擒拿手楊燕秋?」
「對。聽說,楊師傅練功是內外皆修,而且,他還有絕招呢。」
「絕招?」周康壽似乎來了興趣,又似乎忘了小仕林帶給他造成的煩惱。他問,「說說看,是什麼樣的絕招?」
「據說,楊師傅琢磨透了人的全身骨骼,會卸骨法。」
「什麼?」周康壽覺得意外,「整個荊溪縣懂卸骨法的僅一兩人,他竟然……」
「是的。」周夫人笑著點了點頭,將鐵蛋子又擱到茶几上,「如果,咱們仕林能學會,說不定,將來可以考個武狀元呢。」
周仕林能不能學會卸骨法周康壽並不太感興趣,真正讓他同意周仕林去學武的原因,是考取功名光宗耀祖。他想,對呀,我怎麼就沒想到呢。科舉是考,武舉也是考,如果仕林真能考上武舉人,也是件光宗耀祖的大好事。
「那麼……咱們就送仕林去離墨山?」周康壽喜滋滋地問。
「瞧你,高興了吧,不再說習武不正經了吧?」周夫人藉機揶揄他。
「正經,正經。」周康壽陪著笑說,「只要仕林將來有出息,學什麼都好。」
兩人正說著,六嬸急匆匆地跑進來:「老爺,夫人,不好啦。仕林他……」
見六嬸慌張的樣子,兩人的心緊縮了一下。周夫人忙問:「六嬸,別急,慢慢說。仕林他怎麼啦?」
「他,他……」可能是著急的緣故,六嬸竟急得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哎喲。急死人了。你倒是說呀,仕林他怎麼啦?」周康壽急得差點跳腳。
周康壽共有三個子女,老大老二都是女娃,周仕林是唯一的男娃。對周康壽來說,周仕林就是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