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詔
老皇帝病重,朝中人人惶恐,就連民間的樂聲,也少了很多,老皇帝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這一次,宮中的太醫居然也壓製不住,張貼了皇榜出來招募賢能。
明眼人都知道,隻怕,這一次是快要變天了。
皇後當即站出來,統帥後宮,大皇子攝政,壓製著內廷,守在皇帝身邊。
無憂把流觴院停業了,這些日子,很多樂坊也都閉門謝客,在這樣凝重的氣氛裏,人人都沒有享樂的心情,也怕,一不小心,就被以不為聖上憂心,或者被有心人誣告為幸災樂禍而獲罪,再說了,如今,朝中的官員都在開始衡量了,到底要站在那一邊,若是站錯了位子,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無憂,可不可以,討杯熱茶喝喝。”才無聊的隨意翻著詩詞打發時間,忽然門就被推開了,大皇子淺笑著看她,輕聲的開口。
“殿下,您怎麽來了?”他的神情看起來疲倦得慌,麵上也慘白的厲害,似乎好久沒有休息好,一張臉都是倦怠,卻依舊保持著溫潤如玉的氣息。
無憂倒了杯熱茶給他,他急切的喝了兩口,暖暖的茶水從嘴裏一直暖到了胃裏,這才覺得麵色總算好了點,她手捧著杯子,眸子中帶著隱隱期盼:“無憂,你不是會醫術麽,我想讓你幫我給父皇看病。”
“我隻是,我隻是對學醫感興趣,半吊子而已,對於那些太醫,總是比不上的。”她支支吾吾道,她曾經看醫書被大皇子瞧見,那時騙大皇子說自己對醫學很感興趣,大皇子倒是沒說什麽,還幫她找了一些醫書看。
隻是,大皇子對她醫學的了解,可能也隻是覺得她學了一點皮毛而已,如今這樣說出來,是洞察了她的能力呢,還是說老皇帝已經快要死了,死馬當做活馬醫呢?
隻是,不管是哪一張,她都不能答應,前一種的話,說明他已經開始懷疑她呢,此刻是在試探,這樣的話,她答應,隻怕更危險,後一種,若是老皇帝已經這麽嚴重了,她去也沒有辦法,畢竟,醫術隻能醫病,不能救命,她去治了,沒有治好,隻怕也沒有好果子吃。
說來說去,其實她也很自私,雖然她的命很微小,還是想要留著,畢竟,傷害過她的人還好好活著呢,她要讓他們嚐嚐她受過的苦,她還要讓他們看見,她會過得很好,讓他們跪在她腳邊懺悔,然後他一腳把他們踢開。
這樣夢中想過無數次的暢快淋漓,她還沒有享受到呢。
“算了,我找你有什麽用?找你,也隻是無端把你卷進去而已,我自己都在裏麵彌足深陷自身難保了,何苦還要拉你進去呢。”大皇子自嘲的一笑,曾經清朗如玉的麵色,如今隻剩下一片倦怠,看得她滿心惶惶,心中酸澀。
大皇子一直對她不錯,她卻一直在欺騙他。
她這樣的行為,讓她自己都不恥。
“殿下,你多想了,說不定皇上現在就已經好了,正等著你回去呢。”她幹巴巴地說著,說著自己也不相信的安慰。
“你知道麽,父皇不是生病了,而是中毒。”他用手遮住眼睛,靜靜的說道。
空氣似乎在這一瞬間凝滯。
“怎麽可能?”她直覺想要反駁,皇宮大院裏,下毒談何容易,更何況,皇帝的飲食,都有層層檢驗,怎麽可能,中毒呢?
除非……
除非是他熟悉之人所為,除非是他自己心甘情願。
無憂的眼睛跳了一下,忽然就想起了白禾說的話,那兩兄弟,肯定是弟弟能贏,因為,他的心夠狠,在他心中,父親不是父親,而是仇人,殺母仇人。
她想起了夜冥蕭篤定地眼神,心中越發沒底。
“起初,我也沒有想到這裏,太醫們說父皇隻是憂思過重,又邪風上體,要慢慢調養,父皇的身體最近都不是很好,本來,太醫說的,也說得過去,可是,我那一天去看父皇的時候,卻發現父皇麵色烏黑,卻唇色鮮豔,分明是中毒之症。”他淡淡的說道。
“母後讓人鞭打太醫,他們卻不躲也不避,一口咬定是舊疾發作,怎麽也不鬆口,皇榜張出來,卻沒有一人敢揭。”夜羿陽微微仰起頭,看著灰白的天,慢慢得開口道。
怎麽可能,就算是夜冥蕭再怎麽厲害,內廷畢竟是皇後的地盤,他怎麽可能控製得住所有的太醫,讓他們眾口一詞呢。
無憂心跳得很快,似乎有什麽,被她忽略了。
“我要回去了,無憂,其實,我今天來,是想要讓你幫我保存一件東西,若是父皇好了,那東西我會來拿,若是,……你就幫我處理了吧。”他從懷裏拿出被綢緞緊緊包裹著的物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這一眼,似乎要把她映入心底一般,說完,轉身離去。
她看著手中還帶著他體溫的東西,心中,忽然升騰起一股淡淡的不安,大皇子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視野中,他身上寬大的袖袍被風吹得鼓起,她忽然覺得,其實,大皇子一直很孤獨。
她沒有想到,這是他最後一次和她說話了。
惶恐不安的日子中,蕭王又來了一次。
依舊是漫不經心的語調,比起大皇子的愁緒滿結,夜冥蕭似乎平淡的有些過頭,他悠然的和她說了幾句話,就在一邊,也不避著她,把暗衛傳來的資料一份份仔細看著,越看,眉頭擰的越深。
“一群廢物,竟然找了這麽久都沒有找到遺詔。”夜冥蕭低咒了一聲,把密報合上。
“會不會是你父皇根本沒有寫遺詔啊?”她倒了杯茶給他,低聲問。
“不可能,老狐狸一向做事都很有分寸的,沒道理知道了他這次要死,還不準備好遺詔。”喝了一口茶,夜冥蕭平靜了下,緩緩道。
“你……”無憂瞪大了眼,他這般說,可不就是承認了,他的父皇中毒的事情,他知道,似乎,他父皇也知道,還默許了這樣的行為。
這這這……
這也太不可思議了吧。
“小無憂,你可是知道了我的秘密了,看來隻能留在我身邊,不然……”他比了個抹脖子的姿勢,嗬嗬笑起來。
她翻了個白眼,這些大逆不道的事情,她知道的還少了麽?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會說的。”淡淡回了一句,她隨即問道:“若是沒有遺詔,你要如何登上那個位子呢,要知道,現在,內廷有皇後把持,朝堂有丞相主持,哪有你插足的餘地啊。”
“小無憂是在擔心我麽?是在惹毛了我,我照樣有辦法,我的部隊,已經在夜羿陽大婚之日,就已經分批來到京城,現在,全都在密道裏麵待命,是在不行,我就血腥鎮壓,誰反對我就殺誰,倒時候,一樣能登上皇位。”他揚起一抹嗜血的笑,滿不在乎地說著這樣的話語。
反正那些個士大夫不支持他的,殺了就是。
他也不怕說啥以後死後無顏見夜家祖先,死了的事,誰知道怎麽回事呢,人死如燈滅,若是真有靈魂,他們不認他,他也無所謂,對於他那樣瘋狂的想法,無憂不發一言,她知道,她說什麽都沒用,不能不說,這樣的計劃,他已經默默策劃了十幾年了,隻怕,已經融入了他的骨髓,或許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那已經是他的執念,是他一直一直,活著的動念了。
她自認沒有辦法能扭轉他的思想,所以多說無益,或許,要說服他,除非,他的娘親能複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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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皇帝終究沒有撐過幾日,誠如大皇子所說,若他真是中毒的話,本來年歲就已不低了,再加上身體也不大好,如今毒藥纏身,自然也活不了多久。
死訊發布的那一天,皇後一身正裝,雖然麵容憔悴,但是姿態卻依舊無懈可擊,一國之母的威儀,壓迫的人不敢直視,她站在宮殿的階梯之上,掃視了下麵跪著的士大夫們,慢慢地開口。
“諸位臣工,皇上,已經駕崩了,他臨走前留了遺詔給本宮。”皇後說到這裏,已經哽咽難語了,她身後的丫鬟很有眼力地攙扶著她,遞給她一條幹淨的手絹,她拿著擦了眼淚,這才又慢慢開口。
“秦總管,把皇上的遺詔宣讀給大家聽吧。
“喳。”皇帝的貼身總管,秦玉站了出來,鄭重得取出了放在匣子裏的明黃卷綢,慢慢打開,開口宣布。
“朕之即位以來,十數載春秋,兢兢業業,未敢懈怠,四合內外,百姓安居樂業,未曾有戰爭,而今朕自知已到知天命之年,未防不測,特留此詔,朕之長子羿陽性情溫順,不驕不躁,頗有成大事之風範,人品貴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統,著繼朕登基,繼皇帝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