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我們在一起吧
這是蘇念第一次看到姜萌萌。
隔著玻璃窗,小小的她同樣躺在一堆儀器中,身上插滿了管子,右手與左小腿沒了,像一隻破碎的布娃娃。
蘇念一下捂住了胸口,不知為何,那裡揪痛的難受,像是也殘缺了一塊。
照顧萌萌的護士問:「你是她親戚?」
蘇念搖搖頭:「不是。」
「哦……」護士說:「又是熱心市民,這兩天很多人來看她,不過又有什麼用呢?」
護士看起來不再年輕,也許是位媽媽,話語里充滿了憐惜與悲傷。
是呀,又有什麼用呢?
誰也沒有辦法再拼湊好她殘缺的身體,更沒有辦法抹去她心裡的傷。
蘇念心裡徒生一種久違的絕望的無力感,很陌生,又異常熟悉。
良久,她低下頭,輕輕說了句:「活著就有希望。」
護士伸手抹了把眼淚,「有時候活著就是活受罪……」
話落,她才意識這話不是作為醫護人員該說的話,忙解釋:「她爸爸幾年前在工地出了事,媽媽也在大巴車裡遇難,家裡就剩下個年邁的爺爺……她這個樣子將來要面臨的難題太多,她那還樣小……就像是一朵嬌艷的小花朵,小小她又怎麼能承受得起生活中無盡的狂風暴雨?
蘇念狠狠一怔,心像是被重拳擊中,痛的眼淚驟然落下。
「總會有辦法的。」她似在安慰護士,又似在說給自己聽。
護士嘆氣:「辦法肯定會有,聽說政府那邊已經表態會盡量醫治她,會撫養她長大……但她還是個孩子啊,需要的不僅僅是活著。」
對於一個傷殘孩子來說,心理創傷遠勝過身體上的殘缺。
這個時候的她,更需要的是愛,純粹的愛。
蘇念一動不動地看著病房裡的萌萌,她緊緊閉著眼睛,擰著眉心,似仍在那場可怕的噩夢裡。
眼裡似乎又湧進了酸澀而刺痛的東西,讓蘇念的視線變得模糊了起來。
護士大概也是第一次看到熱心市民這般動情悲傷,抬手在她肩上拍了拍,感激道:「謝謝你來看她,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相信萌萌會挺過去的。一會兒醫生該來了,你下次再來看她吧。」
蘇念嗓音澀澀的:「辛苦了。」
……
雅市破天荒地出了太陽,陽光一掃籠罩了城市好多天的陰霾。
蘇念從過道窗戶伸出手指,冬季的陽光都是冰冷的,沒有一絲溫度。
她突然就想起了陳煜。
最後的那段時間,他一邊感受著生命流逝的絕望,一邊還要強顏歡笑地安慰她。
也許對他來說,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留下她獨自去面對這寂冷的世界吧。
陳煜走後差不多一年,她才同意將他的衣物燒毀。
存放他們共同珍貴物品的盒子里,她找到他不知什麼夾在結婚證里的遺書。
上面寫著各種密碼,銀行卡的,她郵箱的,家裡電腦的,還有物業和各種緊急救助的電話號碼。
除去這些奇奇怪怪的數字,只有重複的三個字:對不起。
那天,她捧著那張紙,捧著那些她依賴他的證據,嚎啕大哭。
生命的最後,他所想到的,所擔心的是她該怎麼活下去……
之後漫長的幾年裡,她的心是一座孤島,即便繁花似錦,四季更替,依然只是一個人的風景。一人花開,一人花落,從頭到尾,無人問詢。那種寥落,如窗外的月色,獨自在樹梢起舞,卻再無人欣賞。
剛才,護士說,有些人活著也是活受罪……
她是承認的,生命的最後,止痛藥物對陳煜來說,已沒有用。
他有多痛她不知道,只知道病床兩側的鐵架上,被他的指甲摳出了深深的印子,上面依稀可見乾涸的血跡。
那時的她是茅盾又痛苦的,希望他能撐下去,又不忍他撐得那樣辛苦……他們的最後見面,他已經永遠地沉睡了,眉心舒展,面容平和,像是顛簸太久的小船終於靠了岸。
而她,接替了他,繼續在這滾滾紅塵中顛簸前行。
如今看到小小的萌萌,蘇念當初的心情又一次冒了出來。從病房出來到現在,她的心一直不斷地下墜,有種永遠也到不了盡頭的恐懼感油然而生。
包裏手機震動起來,她靠在窗台上接起。
電話里,林清越的聲音穩穩傳來:「雅市冷嗎?」
「冷。」蘇念鼻音有些重,語氣難過:「出了太陽,但還是特別冷,冷的讓人絕望。」
林清越默了一瞬,「婁夢情況不好?」
「不是。」
「想起了那段在醫院裡難熬的日子?」
「沒有。」蘇念停了一下,有些孩子氣地重複:「沒有,什麼也沒有想。」
林清想嘆氣了,沒有拆穿她,而是說:「那就是想我了?」
蘇念眼淚一下就落了出來,「是呀,想你了。」
生命太無常,孤獨的人真的好凄涼。
她從來沒有一刻,如此想念他的懷抱,想念那還有些陌生的溫度。
林清越溫聲說:「我也很想你,要不是你明天就回來,我都想馬上出發去雅市了。」
蘇念眯起眼睛,外面陽光稀薄,金燦燦的。
她說:「林清越,我們在一起吧。」
不談過去,不想未來,趁活著,在一起吧。
牽手,擁抱,親親,愛愛,相互取暖,相互依偎,她真的怕了。
怕冷,怕痛,怕無盡的黑夜,怕這冬天裡連太陽也不溫暖……
聽得出來,電話那頭的林清越壓抑著某種情緒,嗓音啞窒:「我的心早就為你敞開了大門,一直在等你住進來。」
蘇念呼吸有些重,「活著真的太難太難了,如果我住進來只是為了避難,會不會對你不公平?」
有短暫沉默,林清越說:「一座房子如果常期沒人住也是荒廢,一個人荒涼,不如兩個人取暖。」
「不愛也沒關係?」
「不是沒關係,是不重要。到我們這個年紀,談愛太奢侈。能遇到可以牽手走一程的人已經很感恩,愛的方式有很多種,除了轟轟烈烈,還有細水長流。」
「嗯。」蘇念輕聲回答。
其實她想說,不是不愛,只是再沒辦法愛的那樣用力。
她也知道,他所謂的不重要也並不是真的不重要,而是無可奈何的妥協,是成年人睿智的迂迴。
在這條通往感情的路上,他一直在努力為她開創一條平緩又柔軟的路,她是知道的,感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