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足夠心狠
莫寒進來診所的時候,只有孟一安在。
他在翻閱資料,看到有人進來,隨手把資料收到一旁,微微一笑,「身體不舒服?」
莫寒坐下,彎唇:「嗯,不舒服。」
孟一安示意他伸出手,手指輕柔地搭在他脈搏上,淡聲問:「哪裡不舒服?」
「心。」莫寒目光筆直,語氣冷銳:「心裡痛,像被人拿刀切成一塊一塊那樣的痛。」
孟一安愣了愣,眉頭輕蹙:「最近睡眠好嗎?」
莫寒緊緊看著他,神情依舊,「孟醫生,請問你出診嗎?」
孟一安:「如果病人無法行動,可以的。」
「我想請你去看個人,行嗎?」
「行。我先看你的,心痛的癥狀有多久了?」
莫寒輕笑一聲,散漫地挑了挑眉,「多久?我也不知道多久了……」
孟一安仍是公事公辦的語氣:「去醫院檢查過嗎?」
「去看看婁夢吧。」莫寒突然話鋒一轉,看他的眼神又銳利了起來。
孟一安手一僵,「她怎麼了?」
「她想救的那個女人死了,跳樓自殺。」莫寒別過頭去,眼睛有點紅,「她很難過,一句話也不說,誰也不理……我想,她現在唯一想見到的人就是你了吧。」
孟一安無意識地看了眼桌上那堆有關肺癌的資料……現在用不上了……
他溫熱的手指仍然搭在莫寒脈搏上,眉眼低垂,神情專註而認真。
良久,孟一安淡淡開口:「肝火過旺,平時不要熬夜。需要開點葯嗎?」
「不用了,她就是我的葯,她好了我就不會痛了。」
莫寒眸光漸冷,起身,居高臨下地看孟一安,「我的真心加上我的家境,她都沒有半分動搖……你說我該罵她痴還是罵她傻,但是,你孟一安根本配不上她!」
孟一安沒理他,手裡握著筆,凝眉看著空白的處方簽。
他不知道心痛的毛病是不是也會因空氣而傳染?
因為,此刻,他突然也有了如莫寒描述的那種心痛……
像刀一塊一塊切碎的痛。
事實上,這些天,他一閉上眼,她眼裡噙著淚水的樣子就會出現,心痛的感覺也會細細密密地跟著來……
她的感受,他都懂。
父母離世,他從天堂跌入地獄,性子一度靜的像個死人。
爺爺說,沒辦法了,只能讓他學中醫,只有這一行最純粹,最能清除心中雜念。
他沒有異議,他確實喜歡醫學的世界,世間萬物,一滴水,一顆塵,一朵花,一片葉都有它的生命與價值。
真正坐診時,他還沒有畢業,所有的判斷都來自於書本上的知識。
有一次,爺爺生病好幾天不能來診所,他獨立看診。
還記得那是個下雨天,年輕的媽媽抱著兩歲的孩子來看病。
孩子看上去臉色不好,嘴唇發白,精神萎靡。
他詢問癥狀,媽媽說就是胃口不好,只想喝水,什麼也吃不下。
從脈理分析,那孩子確實脾虛,胃熱,還有輕微感冒。他按病症開了葯,但隱隱覺得不是這麼簡單。
他建議媽媽帶孩子去正規醫生做個系統檢查,媽媽大大咧咧地說,寶寶小,吃中藥比吃西藥好,不想吃飯,餓幾天就好了……
後來,媽媽帶著孩子走了,他心裡還是覺得不安,追了出去,又勸了兩句,媽媽仍舊還是有同樣的話回了他。
再後來……聽相識的人講起,那孩子沒過幾天,糖尿病重度休克加上本身就有心臟病,沒能救過來。
這感覺就像看到走在懸崖邊上的人,如果他足夠堅持,足夠勇敢地去阻止,也許這個人就不會掉下去……
那些日子,內疚,自我懷疑,羞愧等情緒像一雙無形的大手時時刻刻扼住孟一安的脖子,生不如死。
現在的婁夢大概也是這種感受吧,這是自己對自己良心的審判,不是旁人幾句話就能勸慰的。
像是如輪迴一樣的怪圈,他又一次成了那個無能為力的人,只是這次,站在懸崖邊的人是婁夢……
莫寒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離開,孟一安久久地坐在原處,無力感像洶湧的潮水漫過他的口鼻,讓他呼吸不暢卻半分動彈不得。
這時,方子晉神色慌張地跑了進來,「一安,你看新聞沒?劉玲跳樓自殺了……」
話音突然頓住。
眼前的孟一安好像有些不對勁……他臉色很差,眼裡有著說不出來的悲涼。
方子晉擔憂道:「你怎麼了?」
孟一安像是突然被驚醒,濃密的眼睫快速閃動幾下,方才抬起眼眸,語氣平靜:「你剛才說什麼?」
「劉玲自殺了,婁夢的電話一直打不通,我很擔心她……」方子晉無意識地摸了下鼻尖,語速緩了緩,似在詢問商量,又似在試探請求:「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不用了,爺爺還在家等我吃飯。」孟一安又垂了眼,開始收拾東西,言語里聽不出一絲情緒。
方子晉表情有些複雜,「那……那我去了哦。」
「好,我會告訴林媽,不用給你留飯。」
「謝謝一安!」
話落,方子晉已經風一樣飄了出去,孟一安唇角漸漸扯動,牽出一抹極為苦澀的笑意……
謝他什麼?
謝他足夠懦弱,足夠心狠嗎?
莫寒說的對,他確實配不上婁夢,連自己都不敢面對,又怎麼能夠給她幸福?
……
蘇念和姚婧之看到網上的新聞后,也提前請假趕了回來。
婁夢衣服鞋子都沒脫,就那樣蜷縮成一團躺在床上,眼神空洞地望著某處,沒有眼淚,也沒有情緒。
姚婧之急的眼紅,伸手去拉她:「婁小妹,你給我起來,想哭就大哭一場,想鬧姐陪你鬧,你別這樣行嗎?」
婁夢擋開她的手,瑟縮成一團,終於說了句:「我沒事……我只是困了……」
「那你倒是睡呀!」姚婧之氣的原地打轉,眼裡含著淚,無助地看蘇念:「怎麼辦呀?她這是打算鑽進牛角尖里將自己憋死嗎?」
蘇念輕嘆一聲,溫柔地撫摸婁夢的頭髮,細聲安慰:「小夢,我知道你現在很難過,但你得明白,這一切都不是你的錯……」
「我知道……」婁夢說:「所以我沒事,我想睡覺。」
她知道不是她的錯,可那又是誰的錯?
她知道她只是想睡覺,可是沒辦法閉上眼睛啊!
一閉上眼,全是劉玲蒼白的臉和支離破碎的身體,56樓,她怎麼有勇氣跳下去?
連死的勇氣都有,又為什麼不願意相信她,不願意給自己一個活的機會?
婁夢不能理解,突然之間,她覺得自己這二十年來好像白活了,有許多許多的事情她都想不明白……
比如,被拋棄的她們,又做錯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