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53]
姜槐是在連拍六個小時戲后看見姜山的。
她接的新戲是一部特工電影,有大量的打鬥場景,作為女主角的御用武替,幾乎所有的打戲都是姜槐上陣,女主角只需補拍幾個露臉的鏡頭即可。
當天拍的是影片中六場大戰中最重要的一場停車場大戰,因為是群戰,又是混戰,場面十分混亂,拍攝時間極長,從早上一直拍到了下午,中間只休息了半小時。
入夏的南澤潮濕悶熱,在高溫下的露天停車場拍打戲無疑是折磨,姜槐穿著厚厚的戲服,戴著發套的頭已被悶出了一頭的汗,身上的衣服幾乎可以擰出水來。
導演有嚴重的強迫症,又是處女座,對每個鏡頭都追求完美,光是在車頂奔跑追逐這幾秒鐘的戲,姜槐就拍了七次,她一遍遍在車頂奔跑,翻滾,再重重地摔落在地。
太遠高高地懸挂在頭頂,在第八次從車頂滾落時,她的頭重重地磕在了地上,疼痛讓她更加暈眩。
好在,這一條終於得到了導演的肯定。
姜槐從地上爬起的時候,一瞬間沒有站穩,整個搖搖欲墜,好在旁邊的男群演扶住了她:「你沒事吧?」
她被太陽和反光板照了好幾個小時,剛剛那一摔更是讓她發昏,姜槐用手擋了擋光,致了謝想去旁邊休息一下,卻看見人群中有個熟悉的身影。
姜槐第一反應是,自己出現了幻覺。
因為自那天她從家裡武館二層小樓跳窗逃脫后,她便將姜山的任何聯繫方式都拉黑了,她住在哪裡姜山都不知,怎麼可能來找片場精準找到她呢?再者,當她定下神來后,人群中哪裡還有姜山的身影,只有匆忙搬著道具的工作人員。
姜槐更加堅定,剛剛那個忽然閃現的身影,是自己過度勞累后出現的錯覺。
這事,姜槐對誰也沒有說起,包括單池遠。
但事實證明,在目光如炬的單律師面前,姜槐很難將自己的情緒瞞天過海。
原本說好不探班的單池遠,在姜槐連續三天沒有回碧海藍天露宿片場后,終於綳不住了,在下班后親自到片場抓人,姜槐剛換好衣服背著包要回去,剛出休息室,兩人便迎面撞上。
才三四天沒見,單池遠幾乎要認不出姜槐來,她黑了好幾度,身上又掛了幾處彩,也不知道多久沒休息好,掛著兩個碩大的黑眼圈。
「我還以為哪來的小乞丐。」他伸手在她傷口處虛虛點了點頭,語氣帶著不悅:「你又受傷了姜小姐。」
姜槐遮掩不及,只能暫時性失聰,對他笑:「我聽不見。」
單池遠面對這樣的姜槐,只有無可奈何的份:「那我說我喜歡你,你也聽不見對吧?」
「聽不見」的姜槐臉卻紅了。
姜槐看到單池遠,其實是開心的,但因心裡有事,多少有些心不在焉。單池遠和她說了幾次話,皆是答非所問。
直到單池遠猛地剎車,停在路邊。
「怎麼了?」前方道路通暢,並沒有塞車。
「姜小姐,你有心事。」單池遠用的是肯定句。
「沒……」
「我叫了三次你的名字你沒應,你無意識地咬了兩次指甲,摳了兩處牛仔褲的破洞,我問你明天還有沒有戲你回答的是吃牛肉麵,由此可證明你從頭到尾都心不在焉。更重要的是……」他伸出手點了點她的眉間,「你一直在皺眉,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好像在片場看見了我……爸。」姜槐發現,直到這一刻,她還是無法坦然。
這下,單池遠的眉頭也皺了起來。
姜槐與姜山之間發生了什麼事,他並沒有去刻意窺探,但這些日子的相處下來,他也發現了不同尋常,姜槐比從前成熟且敏感了,姜山應該帶給她很大的傷害,甚至留下了不小的陰影。
因為讓人成長最快的,就是傷害。
單池遠從不相信父母不會傷害兒女這一類的話,在他看來,最能傷害兒女的,便是父母,無論是有意,還是無心。
即便是樂觀開朗的南希,至今都在因童年被母親忽視以及她的自殺而耿耿於懷,午夜夢回都是哭著醒來。
姜槐看似淡然果然,只是未曾觸及到她底線。
「你在哪裡看見他?他做了什麼嗎?」
「就在片場,就站在人群中。」姜槐不敢確定,「我定神再看,他已經不見了,可能太累了,看錯了也有可能,劇組裡有兩個老師身材和他挺像的。」
姜槐說服了自己,卻沒有說服單池遠。
他直覺,姜槐不是錯覺,她看到的確實是姜山。
至於姜山為什麼突然出現,單池遠絕不相信,他是因為想念姜槐。
他從來不吝嗇以最大的惡意去揣度別人,即便那是姜槐的父親。
接下來幾日,單池遠雖忙,仍舊抽空每日接送姜槐。
律師所與影視基地隔著好幾十公里,為此每日單池遠要多開一個多小時車,且拍攝經常不能按時完成,加班加點是常有的事,單池遠時常到了片場,還要再等姜槐。
兩三日下來,不僅是單池遠勞累,姜槐也覺得不自在:「我感覺大家都用異樣眼光看著我。」畢竟單池遠的人和車都十分顯眼,她只是個武行,如此接送還是太過引人注目。
「他們是羨慕嫉妒。」單池遠頭也沒抬。
姜槐嘖嘖感嘆:「以前真沒發現。」
「發現什麼?」
「你臉皮這麼厚。」
兩人插科打諢往停車場走,單池遠忽然頓住腳步:「等等。」
姜槐也意識到了什麼,猛地回頭,正看見匆忙逃竄的一瘸一拐的背影。
「姜……你站住。」出聲叫住他的是單池遠,那是姜槐的父親,他雖不喜歡他,也覺得在姜槐面前直呼其名不妥當。
意料之外的,他這麼一叫,姜山真的沒有再跑了,頓住了腳步,又踟躇著回頭,他遠遠地站了半晌,才低聲叫了一句:「阿槐。」
只是這麼一句,卻幾乎逼出姜槐的眼淚。
她忘記多久沒有見到姜山,幾日前只是匆匆一眼,並未看清,現在他站在她面前,頭髮比之前白了許多,穿著髒兮兮的汗衫和運動褲,不安地站在那兒搓著手,不是那個憨厚老實的姜山,不是那個狂躁暴戾的姜山,而是不安可憐的姜山。
那不是她噩夢中的人,他眼中的悔恨與小心翼翼顯而易見,那一句熟悉的「阿槐」,讓姜槐忍不住酸了鼻子。
但她仍舊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她不是不想靠近,而是她恐懼。
單池遠沒有勸姜槐,也沒有帶著她離開,他就站在那裡,看著眼眶微紅的姜山。他在法庭上看見了太多的眼淚,他比許多人都要鐵石心腸,即便姜山狗摟著身軀令人心酸,單池遠仍舊不為所動,冷眼旁觀。
他對姜山的印象並不好,他見過了太多老實憨厚的人,他們眼神畏縮,但往往內心都藏著令人恐懼的暴力因素。
只是那是姜槐的父親,他不會指指點點,只站在她身邊陪伴。
姜山見姜槐不出聲,猶豫著又叫了一句「阿槐」,同時朝她走近。
這下,姜槐終於開腔了:「你別動,站在那裡。」姜槐不想承認,可當姜山朝她走近的時候,那夜的恐怖回憶又一次襲來,她無法自控地發著抖。
姜山見她面色灰白,失落而悔恨地頓住腳步:「阿槐,對不起,原諒爸爸,爸爸知道錯了。你離開家之後,我一直很擔心你。」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這幾天,你是不是一直跟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