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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7]

  姜槐那一腳,威力不小,直接將單池遠踢成骨裂,好在情況不算嚴重,簡單固定上藥再掛葯消炎就可以,無需住院和手術。


  做檢查的時候,他的左手的腫脹已十分明顯,他卻面不改色。


  「你也是能忍,腫成這樣都沒吭一聲,多少人一進門就鬼哭狼嚎。」醫生嘖嘖稱奇,「怎麼傷的?」


  姜槐聞言,背脊一僵,忙撇開臉看窗外。


  單池遠看也沒看她,輕飄飄地模稜兩可道:「被小狗傷著了。」


  姜槐冷不丁聽到這麼一句,一個呼吸不暢,被自己的口水嗆得猛咳嗽。


  醫生不愧是醫生,聽到這麼劣質的理由也沒有懷疑,還在追問:「這麼嚴重,怎麼可能是小狗,巨型犬猛地撲過來撞上了?哎,看你忍得臉都紅了,不用忍著,這裡是醫院,說疼醫生不會笑你的……」


  單池遠「嗯」了一聲,沒再說話,姜槐卻看得明顯,那傢伙根本不是疼,明顯是在憋笑。


  被比喻成小狗,她有些惱怒,卻一聲沒吭,總不能讓她對醫生說,他不是被狗撲傷,而是被她踢的。


  她說不出口,且傷了人,心裡有愧。


  做完檢查固定完,時間已過十二點,單池遠在病床上輸液,姜槐無所事事,便坐在旁邊盯著點滴瓶。


  「你先回去吧。」單池遠被她看了發毛,揉揉眉心,「你這樣盯著,也沒用。回去吧,我這輸完天都亮了。」


  「南希明天沒通告。」言下之意,不會耽誤。


  單池遠覺得好氣又好笑,每次關心她,都能被堵回來:「你不是還要做替身?天天弄得一身傷。」


  「明天下午才拍攝。」


  「你打個車回去,我手這樣,也開不了車,等會讓人來接我就可以。」


  單池遠並非有耐心的人,這會兒已經到了極限,可姜槐卻不會看臉色,又固執得很,讓她走,她卻不,也不吭聲,就坐著,見他對自己翻白眼,便背過身,盯著窗外發獃。


  單池遠活了二十八年,也沒見過這樣的人,一時間也傻眼了。


  像是過了半個世紀那麼久,姜槐才開了口,聲音帶著挫敗與懊惱:「對不起。」


  「學武是強身健體,我卻傷了你幾次。」


  急診室的病房燈光昏暗發黃,單池遠抬起頭,這才發現坐在面前的人,其實很瘦,穿著寬鬆的衛衣,仍舊遮蓋不住她的纖細。


  很難想象,這樣瘦弱的女孩,身體內卻隱藏那麼大的力量。


  她的聲音很低,讓她看起來更加可憐兮兮。


  單池遠並非姜槐那種沉默寡言之人,他只是有些懶,加上性格孤傲,不愛與生人講話,加上是律師,多少帶著職業病,一開口言語犀利,謝峋不止一次說他:「你還是不要說話好,容易把人噎死。」


  他擅長舉證,卻不擅長安慰,良久才擠出一句:「沒有很疼。」


  「我知道,你一點都不疼。」姜槐的回答卻出乎他的意料,單池遠猛地坐直了身體,姜槐卻沒有回頭,仍舊保持著那個姿勢,連語調都沒有變:「你幾次受傷,都沒有表現出痛苦,不是特別能夠忍受,就是感覺不到痛楚。忍受表情也會有變化,可你受傷的時候,完全沒反應,更像是沒意識到自己受傷,所以,我猜你可能對痛覺不是特別敏感。」


  這是單池遠的秘密,甚至連南希都不知,她卻三兩句地輕描淡寫。


  「我知道之後,還想過,如果我也沒痛覺多好啊,受傷就不會疼了。可是仔細一想,那樣其實也很不方便,哪天不小心受傷了,都察覺不到,挺危險的。」姜槐說著,忽然轉頭:「你也很苦惱吧?」


  單池遠這才發現,她的眼睛很圓,又黑,清明透徹,沒有一絲雜質。


  她知道他對痛覺不敏感,卻不驚訝,也不好奇,更不同情,只是認真地問他是不是很苦惱。


  因為沒有痛感,對外界始終保持著警惕和防備;因為沒有痛感,所以不敢與動物接觸,怕不知不覺被抓傷;因為沒有痛感,身體不適也無法及時察覺,每個月都要到醫院做全身檢查;因為沒有痛感,所以與任何人都保持著距離,唯恐被發現軟肋。


  這些年,他已經習慣了這樣冷冰冰的沒有溫度的生活,姜槐的話,像一隻溫暖的手,忽然捂住了他冰冷的心。


  單池遠心裡微微一酸,但很快,他就驅散了那陌生的感覺。


  「並沒有,挺好的。」


  姜槐聽到這樣的回答,終於表現出了訝異,也只是稍縱即逝,又恢復了正常,轉過頭,繼續盯著窗外。


  單池遠望了一眼,窗外一片漆黑,什麼也沒有。


  「你看什麼?」


  「沒有,你說別盯著,我只好看別處。」


  單池遠看著她黑漆漆的後腦勺,覺得自己一定是腦子進了水,否則怎麼會那麼多嘴。


  從醫院出來,已將近五點,天還未亮。


  來時手還沒固定,單池遠還能勉強開車,這會兒卻是不行。


  路燈不知何時熄滅,又起了霧,天灰濛濛的一片,大街上人車稀少。


  單池遠去攔車,姜槐看見他站在薄霧中的挺拔身影,有一瞬間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直到單池遠又一次喊了她的名字:「姜槐。」


  「來了。」


  她跟在他身後進了計程車,他似乎有些疲倦,一上車就閉上眼休息。姜槐盯著他纖長的睫毛,感覺似乎有什麼變得不一樣。


  「你在看什麼?」單池遠忽然開口,眼睛卻沒睜開。


  「啊?」


  「你一直盯著我做什麼?」


  「你怎麼知道?」


  「我都要被燙傷了。」


  姜槐匆忙移開目光,有些心煩意亂,沒看見他微微勾起的唇角。姜槐覺得他有些討厭,卻又不是最初印象中的那種討厭。


  兩人並非第一次這樣相處,可姜槐卻從未有一次覺得像現在這樣尷尬,坐立不安,單池遠倒是坦然。


  回了碧海藍天,出了電梯,她急匆匆便往外沖,也顧不上和他道別。


  誰知,沒邁出幾步,2202的門就打開,南希穿著家居服拎著垃圾睡眼迷茫地走出來。


  兩人面面相覷,南希陡然清醒,目光疑惑地將她自上而下掃描了一遍,又落在她身後的單池遠身上。


  「你們去哪裡?衣服怎麼沒有換?」南希說道,聲音又猛地拔高,「你手怎麼了?」


  單池遠倒是淡定:「大清早,小聲一點,別擾民。」


  說完也沒回答她任何一個問題,施施然進了2201。


  姜槐趁著南希去攔單池遠,忙開了密碼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進了屋,關了門,將南希的質問擋在門外。


  事實上,姜槐也不知自己在心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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