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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琅邪公主02

  碧漣漪並沒有回身,卻頷首。


  「他知道我要殺他?」紅姑娘撫琴而立,「卻讓你來?」


  碧漣漪頷首。


  「如果我說,其實我欣賞宛郁月旦多於你十倍,你會怎樣?」她淡淡的道,「你會妒忌么?」


  碧漣漪回過身來,紅姑娘白衣如雪,撫琴而立的影子縹緲如仙,他淡淡的答,「不會。」


  她面罩寒霜,冷冷的道,「既然不會,你何必來?」


  「你愛慕柳眼多於宮主千萬倍,」碧漣漪道,「我何必嫉妒宮主?」他緩緩的道,「我嫉妒柳眼。」


  紅姑娘咬住嘴唇,薄含怒意的看著碧漣漪,碧漣漪轉身離開,竟連一步也未停留。她摔袖一拍琴弦,琴聲一陣紊亂,一如她的心境,過了一會兒,琴聲止息,她的頭腦也漸漸清醒,一拂弦,掠出琴弦十三響,幽幽嘆了口氣。


  碧漣漪是個好男人,可惜她從來愛不上好男人。


  不過,遇見一個乾乾淨淨愛她的好男人,顯然不是一件壞事。


  東山。


  書眉居。


  方平齋搖頭晃腦的走在書眉居外的樹林里,這裡並不偏僻,時常有人路過,他黃衣紅扇,非常顯眼,又是左趨右突,在樹林里徘徊,不免引得有些人好奇竊看。他自然是不在乎,「噯」的一聲紅扇飄搖,「師父要我去找一面鼓,如今世情不好,征戰未休,百姓哪裡有閑情敲鑼打鼓?我又不想和官府作對搶那衙門前的鳴冤鼓,又不想搶劫別人迎親的花隊,有錢也買不到一面鼓,唉……我真是越來越有良心,有良心到快要被狗咬了。」


  樹林中陡然有兩匹馬奔過,蹄聲如雷,馬匹很強壯,也許是看見了方平齋搖頭晃腦的影子,那兩匹馬調轉馬頭奔了回來,一男一女兩人翻身下馬,「看閣下衣著,想必也是江湖中人,千里相逢就是有緣,敢問閣下靈源寺是要往哪個方向走?」方平齋回過身來,面前兩人緊裝佩劍,是典型的江湖中人打扮,「靈源寺么,好像是向東去。」那兩人躍身上馬,抱拳道,「謝過了。」便要打馬而去。方平齋見這兩人一躍的身法,心中一動,紅扇一揮,攔住馬頭,「且慢,我幫了你們一個忙,你們也幫我一個忙好么?公平合理,互惠互利。」


  那兩人勒住馬頭,「不知兄台有何難題?」


  「呃……我只是想知道,到何處可以買到一面鼓。」方平齋道,「不論大鼓小鼓、花鼓腰鼓、扁鼓胖鼓、高鼓瘦鼓,只要是鼓,統統都可以。」那兩人面面相覷,似是有些好笑,彷彿看到一個怪人,「閣下原來是需要一面鼓,片刻之後,我等讓人給閣下送一面鼓來,如此可好?」方平齋哎呀一聲,「難道二位出門在外,隨身攜帶一面大鼓么?」那兩人微微一笑,「這個,閣下便不用多管了,總之半個時辰之後,有人會送上一面鼓來。」


  「哦……」方平齋紅扇蓋頭,輕輕敲了敲自己的額頭,「世事真是奇怪,半路也會掉下一面鼓,我本以為青山綠水、仙鶴棲息之處不是見仙就是見鬼,誰知道——人運氣來了,連鼓也會半路撿到。」那兩人提韁,一笑而去。


  這兩人不簡單,武功不凡倒也罷了,能夠在半個時辰之內弄出一面鼓來的人,非常不簡單哦!方平齋眼看兩人去得有段距離,紅扇一背,沿著蹄印尾隨而去,開始還見他徐步而行,卻是越走越快,不過片刻,已如一道黃影掠過,快逾奔馬。


  那一男一女兩人駕馬東去,在靈源寺外下馬,進入方丈禪房。方平齋躍上屋頂,翹著二郎腿坐在天窗旁,只聽底下那男子道:「萬方大師,別來無恙?」靈源寺萬方主持恭敬的道,「小僧安好,不知大人前來靈源寺,是為禮佛還是品茶?」方平齋聽那和尚口稱「小僧」,露齒一笑,紅扇揮了兩下,有兩個和尚自廂房出來,一抬頭瞧見他黃衣紅扇坐在屋頂,一張嘴就要叫出來,突然氣息一滯,只覺胸口一痛,全身僵硬,就此如木頭人一般定在當場。


  方平齋仍舊坐在屋頂,秋高氣爽,黃葉瀟瀟,坐在屋頂但觀靈源寺裡外景色,令人心曠神怡,只聽屋下人閑聊了幾句,萬方主持口氣越發恭謙客氣,這兩人身份非常。他聽了一陣,原來這兩人聽說前幾日靈源寺後山發生血案,一群盜賊死在後山,前來關心,並且向萬方主持打聽是否有一名單身女子,容貌美麗,神色鬱鬱寡歡,前來禮佛。方平齋紅扇一停,聽這形容,莫非這兩人是找人而來,找的是那位恩將仇報,刺了林逋一劍的紫衣少女?萬方主持連連搖頭,一再強調絕無如此女子前來禮佛,那兩人看來失望得很,站起便要告辭。


  「小僧不才,雖然不曾有女施主前來上香,但是前幾日聽弟子閑談,卻似乎有如此一名紫衣女施主往後山而去,大人如要尋人,或者可在周近山林中尋人打聽,也許有所收穫。」萬方主持合十道。那兩人神色一喜,當下告辭。方平齋聽到此處,紅扇一拂,那兩名靈源寺弟子仰面倒下。剛剛倒下,那一男一女已走出禪房,那女子眉頭微蹙,「你可有聽見什麼聲響?」那男子道,「嗯?沒有。唉,我心煩得很,每次快要有了小妹的消息,卻總是失之交臂。」那女子安慰道,「莫急,既然已有人見到她的蹤跡,總是會找到的。」


  原來這兩個人在尋親。方平齋飄身而退,沿途折返書眉居外那片樹林,未過多時,二十來匹駿馬賓士而來,馬上騎士個個身強力壯,形貌威武,其中一人躍下馬來,「敢問先生可是在此等候送鼓之人?」方平齋耶了一聲,「不錯。」那人自馬上取下一面金漆描繪的大鼓,「鄙主人請先生笑納。」方平齋道,「呃……你把它放在地上,過會兒我慢慢拖回家去,真是要多謝你家主人,我想世上有困難之人千千萬萬,如果都能如我一般巧遇你家主人,如此有求必應,則世上再無飢荒貧病,人人各取所需,也就萬萬不會有戰爭了。」他說得舌燦蓮花,那馬上下來的漢子只是一笑,將金鼓放在地上,吆喝一聲,領隊縱馬而去。


  嗯——是官兵哦!這件事真是越來越有趣了。方平齋站在當地,看著馬隊遠去,紅扇一揮,並且——不是一般的官兵,更像是什麼達官貴人的護衛。


  「千里夕陽照大川,滿江秋色,滿山黃葉,滿城風雨。」方平齋托起那面金漆大鼓,「哎呀,我真是越來越會作詩了。」


  折返書眉居,一個紫色衣裙的女子打開房門,見他托著一面大鼓回來,先是一怔,「你去哪裡弄了一面大鼓回來?」方平齋紅扇輕拂背後,「佛曰:不可說。」那女子烏髮白面,眼角眉梢之處頗有細紋,嘴角的皮膚稍有鬆弛,然而明眸流轉,五官端正,已儼然是一個年輕女子,雖然看起來比她實際年齡大了不少,卻已不是滿臉皺紋和斑點的怪臉。她自是玉團兒,這幾日柳眼那藥水的效果逐漸顯現,她變化得很快,再也不是頂著一張老太婆面孔的醜女了。


  「每次看到你,我就覺得我師父實在有奪天地造化之功,竟然能將你弄成如此模樣,再變下去,說不定會變成美女,再說不定,就會有艷遇哦。」方平齋將大鼓放下,撥開玉團兒的一拳,「咦——不許對晚輩動手動腳,很沒禮貌。」玉團兒哼了一聲,「你是越來越討厭了。」


  「我那陰沉可怕、神秘莫測、功參造化、心情永遠差得差不多要去跳海的師父呢?」方平齋問。玉團兒指指煉藥房,「還在裡面。」方平齋道,「嗯,我有一件事要和我親親師父談,你守在門口,可以偷聽但最好不要進來。」言下,他邁進煉藥房,身影消失在煉藥房陰暗的光線之中。


  方平齋這人一點不正經,他說要談的事,究竟是很重要、還是根本只是胡說八道?玉團兒走到煉藥房門口,放下了門口的垂簾。


  柳眼仍然面對牆壁,靜靜坐在煉藥房陰影之中,一動不動。


  「喂,可惜海離這裡很遠,你又走不了路,再怎麼想也跳不進去的,放寬心吧。」方平齋走到他背後,「心情還是很差嗎?其實人生就如一場戲,那出唱壞了就換這出,沒有什麼是看不開的,短短几十年的時光,你要永遠這樣陰沉下去嗎?很沒意思呢!」柳眼一言不發,閉著眼睛。


  「喂!你是睡到昏去是不是?」方平齋拍了拍柳眼的背,「我找到了鼓,你幾時開始教我擊鼓?」柳眼淡淡的道,「等我想教的時候。」方平齋嘆了口氣,「那就是說不是現在了,也罷。我剛才出去,遇見了一群人,兩個身份奇特的男女,帶著二三十個身強體壯、武功不弱的隨從,在方圓五六十里範圍內走動。聽他們的言語,是為找人而來,雖然——」他的紅扇拍到柳眼身上,「他們找的是一個相貌美麗、氣質憂鬱的年輕女子,但很難說會不會搜到書眉居來,並且他們在調查靈源寺後山血案的真兇——也就是對你鞠躬盡瘁的好徒弟我——我覺得是非常的不妙。」


  柳眼臉上微微一震,「他們是什麼人?」方平齋道,「看樣子,很像是官兵,帶頭的一男一女,身份顯赫,說不定就是王公貴族。」柳眼沉吟了一陣,「你的意思呢?」方平齋道,「最好你我離開書眉居,避其風頭,你的相貌特殊,一旦引起注意,那就非常麻煩了。」柳眼睜開眼睛,「不行,葯還沒有練成,現在就走,前功盡棄。」方平齋道,「唉——我早就知道你會這麼說,你一向偏心,如果這缸葯治的是我,你的決定必定大不相同。」柳眼嘿的一聲,「說出你其他計劃。」方平齋嗯了一聲,「師父真是了解我。如果不能離開此地,那麼首先師父你要先尋個地方躲藏起來,以免被外人發現;然後弟子我出去將這群官兵引走。」柳眼一揮衣袖,閉目道,「很好。」


  「真正是很沒良心,都不擔心弟子我的安危,唉……我就是這麼苦命,遇見一個沒良心的人還將他當作寶。」方平齋紅扇蓋頭,搖了搖頭,「我走了,你躲好。千萬別在我將人引走之前被人發現了。」柳眼道:「不會。」


  玉團兒聽在耳中,看方平齋走了出來,突地道:「喂!」


  「怎麼?」方平齋將那面金鼓放到一邊去,「突然發現我很偉大、很善良、很捨己為人?」玉團兒臉上微微一紅,「以前我以為你是個壞人。」方平齋哈哈一笑,「是嗎?這句話還是平生第一次聽到,也許是我生得太像壞人,面孔長得太不懷好意,從來沒有人把我當成好人。」拍了拍玉團兒的肩,「這句話聽起來很新鮮。」言下,他施施然走了出去。


  書眉居外,鶴鳴聲聲,夕陽西下,映得一切丹紅如畫。方平齋黃衣微飄,玉團兒只見他穿過樹林,隨即失去蹤影。


  靈源寺外,那二三十個大漢分成十組,兩三個人一組,沿著鄉間小路搜索而來,一路詢問是否見過一位身著紫衣,美貌憂鬱的單身女子。方平齋展開輕功繞過這些官兵,果然落後搜索的官兵沒多遠,那一男一女將馬匹系在樹上,正坐在一棵大樹下休息。方平齋自后掩上,那棵大樹枝葉繁茂,他悄無生息的掠上樹梢,藏身枝葉之間,靜聽樹下的談話。


  「小妹失蹤多年,也許至今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那女子道,「聽說當年母後生產之時,小妹體弱,被太醫當作死胎。下葬第三日,有盜墓高手入陵盜墓,發現小妹未死,把她抱走撫養,導致小妹流落民間。我追查多年,只知道當年盜墓的賊人已經病死,小妹曾被他送給左近有名的書香世家撫養,但究竟是哪家名門,至今不明。」那男子道,「左近名門我已命本地知縣暗中查過,並沒有和小妹形貌相似的女子,你的調查只怕有錯。」那女子道,「大哥,我已反覆查過幾次,也許,是小妹雖然被送到此地撫養,卻沒有在此地待太久,早早離去了呢?」那男子嘆息,「如果真是這樣,要找人就更加困難了。她……她怎知自己的身世?」那女子道,「尋回小妹,是母后畢生心愿……」那男子道,「小妹尚未出生,先皇曾經戲言,說母后嫁給先皇之時,受封『琅邪郡夫人』,小妹可稱『琅邪公主』。只可惜先皇和母后都已故去,小妹行蹤成迷,琅邪公主之說,終究渺茫。」


  方平齋眯著眼睛在樹上聽著,滋事體大,這兩人竟是皇親國戚,他們正在找尋的紫衣女子,竟然是先皇太祖的公主,琅邪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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