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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一屍兩命02

  亂梅崗,梅開如雪亂。


  滿崗的白梅,幽香似有若無,入骨銷魂。


  鍾春髻帶著一行人來到亂梅崗,初入數步,連池雲都覺渾身輕飄飄的,滿心不耐煩躁都在梅香之中淡去無形。放眼望去,白梅深處有人家,一幢灰牆碧瓦的小小庭院座落梅花深處,清雅絕倫。


  「好地方。」唐儷辭的目光落在屋前的一處墳冢上,那是一處新冢。沈郎魂亦打量了墳冢一眼,草草一個土墳,墳上一塊石碑,石碑上提了幾個字「痴人康筳之墓」,筆跡清俊瀟洒。「亂梅崗現為普珠上師的清修之地,不過這本是他摯友的居所。」鍾春髻道,「此地的主人已在兩年前過世了。」唐儷辭道,「普珠上師乃佛門聖僧,普珠之友,自也非尋常人。」鍾春髻道,「我也無緣,未曾見過這位高人。」池雲冷冷的看著那石碑,「這位康筳,是男人、還是女人?」鍾春髻一怔,「這個……」她還真不知道,池雲翻了個白眼,「那你怎知他是個高人?說不定普珠和尚金屋藏嬌,在這裡養了個活生生的大美人……」鍾春髻勃然大怒,唰的一聲拔劍出鞘,「你怎可一而再再而三,如此侮辱人?」池雲哼了一聲,「老子愛說什麼就說什麼,小丫頭你奈我何?」鍾春髻被他氣得渾身發抖,「你、你……」唐儷辭在池雲肩上一拍,「在前輩高人面前,不可如此胡說。」沈郎魂微微皺眉,痴人康筳,他似乎在什麼地方聽說過這個名字……然而似乎是太久之前的記憶,已無從尋起。


  正在此時,庭院大門一開,黑髮披肩的冷峻和尚當門而立,他們在門外說些什麼,普珠上師自是一一聽見,臉上冷峻依然,毫無表情。古溪潭的聲音傳了出來,「三位遠來辛苦,請進吧。」


  唐儷辭三人走進房中,房內綠意盎然,種植許多盆形狀可愛的花草,和普珠上師冷峻的氣質渾不相稱,顯然並非普珠手植,然而幽雅清閑,令人觀之自在。床上躺著一人,面色蒼白,唇邊滿是血污,正是蕭奇蘭。


  「蕭大哥中了余泣鳳一劍,胸骨盡碎,命在垂危,」鍾春髻黯然道,「那一招『西風斬荒火』實在……」原來適才池雲、余泣鳳對峙之時,蕭奇蘭出手相助,觸發劍氣,余泣鳳「西風斬荒火」全數向著蕭奇蘭發了出去,才會遭沈郎魂暗算,仔細算來,實是蕭奇蘭代池雲受了這一劍。池雲伸手一把蕭奇蘭的脈門,「老子和人動手,誰要你橫里插一腳?如今半死不活,真是活該。這傷老子不會治,姓沈的,你來。」沈郎魂按住蕭奇蘭頸側,略一沉吟,「普珠上師如何說?」


  古溪潭道,「胸骨盡碎,幸而心脈受傷不重,這一劍受池兄刀氣逼偏,穿過肺臟,外傷沉重。內腑受余泣鳳強勁劍氣震傷,經脈寸斷,就算治好,也是功力全廢,唉……」唐儷辭雪白的手指也在蕭奇蘭的脈門上輕輕蹭了一下,「我對療傷一竅不通,不過可有什麼奇葯、珍品可療此重傷?蕭大俠英勇義烈,不該受此苦楚。」古溪潭搖了搖頭,黯然無語。沈郎魂淡淡的道,「舉世無雙的奇葯,自然可以療此重傷,你若有千年人蔘萬年何首烏或是瑤池金丹白玉靈芝,就可以救他的命。」唐儷辭輕咳一聲,「千年人蔘萬年何首烏沒有,不知此葯如何?」他從袖中取出一枚玉質的小盒,莫約核桃大小,盒作緋紅之色,似極了一個小小的桃子,打開小盒,盒中衝出一股極其怪異難聞的氣味,眾人無不掩鼻,古溪潭問道:「這是?」


  盒中是一枚黑色的藥丸,其氣並非奇臭,但令人中之欲嘔,鍾春髻首先抵擋不住,退出房門,在門外深深吸了幾口氣,再閉氣進來。「這是一種麻藥,服下此葯,十二個時辰內痛覺消失,然而神智清醒。」唐儷辭道,「如果各位有續經脈接碎骨的能耐,蕭大俠服下此葯之後,即使開膛破肚,十二個時辰之內不致有事,並且神智清醒,可以運氣配合。」沈郎魂微微變色,「這可是麻沸散?」唐儷辭合上桃形盒子,那股怪異的氣味隨之淡去,「這是比麻沸散更強的麻藥,對身體無害。」沈郎魂心中一動,他當日能將方周之心埋進自己腹中,連接血脈,想必也是服用這種藥丸,卻不知他用何物連接血脈?「如果將他胸口打開,拼接碎骨不成問題,只是斷去的經脈並非有形之物,要續經脈,必要打通他全身所有閉塞之處,恐怕要眾人合力才能完成。」古溪潭精神一振,「幸好人手眾多,不知治蕭兄之傷,需要幾位高手?」沈郎魂淡淡的道,「你、我、池雲、普珠四人。」古溪潭道,「我去與上師商量。」他奔出門外,和站在門口不言不動的普珠交談幾句,「上師答允救人,只是四人如出手救人,此地安危就在唐公子和鍾姑娘肩上了。」


  鍾春髻提劍在手,「各位儘管放心,鍾春髻當拚死保各位功成圓滿。」池雲冷冷的道,「只怕就算你拚死也保不了什麼圓滿。」唐儷辭舉袖一攔,含笑擋在鍾春髻面前,「不可對鍾姑娘無禮,生如你這般倜儻瀟洒,語言本該客氣斯文些。」池雲兩眼一翻,「老子便是喜歡惹人討厭,如何?」唐儷辭道,「不如何,個性頑劣而已。」他對古溪潭微笑,「事不宜遲,各位著手進行,我與鍾姑娘門外守護。」古溪潭點頭,沈郎魂在蕭奇蘭身上按了幾下,點住數處穴道,刺下數枚鋼針,開始詳細解說如何運氣合力,各人都是此中行家,各自出手,緩緩開始運氣,待經脈駁接真氣貫通之後,再開胸治療碎骨之傷,比較妥當。


  唐儷辭和鍾春髻並肩站在門口,鍾春髻望著門外墳冢,幽幽一嘆,「此次鬼丸風波,不知幾時方休,又不知幾人不幸,世上多少避世高人,如若都能出關為此出力,那就好了。」唐儷辭望著屋外梅林,沒有說話,鍾春髻看了他一眼,此人容貌秀雅,舉止溫文得體,又是干國舅、萬竅齋和池雲之主,不知在此事之中,能起到怎樣的作用?人走到如他這一步,權利兩得,又如此年輕,為何眼色如此……如此……她低下頭來,不敢直視唐儷辭的眼睛,那是一雙秀麗之極的眼睛,然而眼中神色複雜多變,多看兩眼,不知為何,自己就有心力交瘁之感。


  他神秘莫測,看似白面書生,她卻隱隱約約感覺到他軀體之內,內心深處,必定和外表不同。


  「鍾姑娘在想什麼?」在她心神不定之際,唐儷辭微笑問,他雖然沒有看她,卻似乎把她看得清清楚楚,「或是感慨什麼?」


  「沒什麼。」她低聲道,「唐公子能和池雲沈郎魂為友,我覺得不可思議而已。」


  唐儷辭微微一笑,似乎在這清雅絕倫的居所,白梅的幽香也讓他有些神思飄散,本想說些什麼,終還是沒說。


  房裡被沈郎魂放在椅上的鳳鳳突然放聲大哭,唐儷辭回身將他抱了出來,鳳鳳立刻破涕為笑,牢牢抓住他的灰發。「唐公子生來便是此種發色?」鍾春髻的目光移到唐儷辭發上,滿頭銀灰長發,實是世所罕見。唐儷辭舉手一掠髮絲,「聽說江湖中也有人滿頭白髮,其人就叫做白髮,不是么?」鍾春髻點頭,「我和白大俠有過一面之緣,不過他的白髮和老人的白髮一般無異,你的頭髮卻是銀灰色的,從未見有人天生如此。」唐儷辭微微一笑,「那你便當我天生如此罷了。」鍾春髻一怔,這話是什麼意思?此人神秘,說話費解,她頓了一頓,還是不再深思的好。


  過了片刻,「春意無端貫青華,草木曾縈幾家綠,雲菩提,梅花碧,何處琴聽人聲泣。」唐儷辭倚門而立,輕輕蹭著腕上銀鐲,「鍾姑娘風采怡人,想必雅擅詩詞,不知此詞如何?」鍾春髻在心中反覆斟酌過幾次,「不知是何曲?」唐儷辭道,「我也不知是何曲,很久之前,聽人唱過。」鍾春髻道,「詞意淡雅出塵,不知為何,卻有凄婉之聲。」唐儷辭微微一笑,「那寫此詞的人,姑娘以為如何?」鍾春髻沉吟道,「想必是出塵離世、心性寧定的隱者,方能觀春之靜謐。」唐儷辭道,「嗯,此詞我問過三個人,三人都是當世名家,大致之意,與姑娘相同。可惜……」鍾春髻微微一怔,「可惜什麼?」唐儷辭眼望梅林,梅林清雅如雪,宛若詞意,「寫這詞的人,是我的摯友。」鍾春髻道,「是你的摯友,那好得很啊,有何可惜之處?」唐儷辭道,「我那摯友風采絕世,慈悲心腸,無論是人品容貌,堪稱天下無雙……我沒有見過美人六音的風采,但深信我那摯友絕不在六音之下。」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很平淡,因為平淡,所以聽起來很真,鍾春髻心道你也是翩翩公子,既然你如此說,那人想必真是人間罕見的美男子了,不過男子漢大丈夫,美不美又有什麼干係?只聽唐儷辭慢慢的道,「在他當年的住處,也有這一片梅林,他也愛梅,這首詞是他住在梅林中時,為梅葉而寫。可惜的是,如此風華絕代的摯友,在我喝的酒中下毒,將我打成重傷,擲入水井之中,然後往井中倒了一桶桐油,放了一把大火。」


  「啊!」鍾春髻低聲驚呼,「他為何要害你?」唐儷辭微微一笑,「因為我是邪魔外道。」鍾春髻渾然不解,唐儷辭一隻白皙的手指按在唇上,不知為何,竟能吹出曲調,幽幽清清,乃是陌生的歌謠,離世絕塵的清雅之中,蘊涵的卻是絲絲凄涼。幾句調終,唐儷辭嘆了一聲,「我是邪魔外道,所以不明白,菩薩為何也會入魔?是我害的嗎?」鍾春髻不明他意中的恩恩怨怨,目不轉睛的望著他,唐儷辭又是微微一笑,「我心有所思,卻讓姑娘糊塗了,對不起。」


  他如此柔聲而道,鍾春髻臉上微微一紅,對此人本是渾然不解,但那一雙秀麗而複雜的眼睛,唇間清雅凄婉的曲調,還有這一聲溫柔的歉意,讓她一顆心突然亂了。宛郁月旦秀雅溫柔的影子似乎有些朦朧起來,唐儷辭秀麗的臉頰如此清晰,這兩人相似又不似,她開始有些分辨不出其中的差異……


  鍾春髻畢竟不是黃三金,她分不清楚,唐儷辭背後的影子是邪氣,而宛郁月旦背後的影子是霸氣,一個女人可以恣意去愛一個霸氣的男人,但萬萬不能去愛一個邪氣的男人。


  門內五人凝神運功,蕭奇蘭蒼白的臉上開始有了血色,而胸口重傷處鮮血不斷湧出,如果續脈不早一步結束,就算成功,蕭奇蘭也會因失血過多而死。普珠上師內力深厚在幾人之上,倏然出手,在蕭奇蘭胸口再點數下,點的並非穴道,卻能阻血液運行,傷口溢出的鮮血終是緩了。就在普珠上師點下數指的瞬間,陡然蕭奇蘭體內一股熱力迴避過來,眾人驟不及防,各自悶哼一聲,唇色剎那變紫,池雲怒上眉梢,古溪潭沉聲喝道:「是毒!」普珠上師並不作聲,袖袍一拂,將三人手掌震離蕭奇蘭的身體,雙掌拍上蕭奇蘭的后心,頭頂心白氣氤氳,他竟獨自一人擔起治療之力!古溪潭啞聲叫道:「普珠上師!」這毒下在余泣鳳劍鋒之上,刺入蕭奇蘭胸口深處,經幾人運氣化開,反傳眾人之身!和蕭奇蘭接觸得越久,中毒越深,普珠上師將眾人震開獨力療傷,那是捨身救人之大慈大悲!池雲吐出一口紫血,破口罵道,「他奶奶的!和尚快放手……」


  普珠上師充耳不聞,面容平靜,略帶殺氣的臉龐隱約露出一股圓潤聖潔之意,蕭奇蘭吐出一口鮮血,咳嗽了幾聲,緩緩睜開了眼睛,「放……手……」


  房內療傷生變,鍾春髻聞聲回首,唐儷辭眼眺梅林,反應截然不同,緲緲白梅之間,隨著暮色陰沉,似乎飄散出了絲絲寒意,落梅繽紛,影影綽綽。「鍾姑娘,我有一瓶藥物,你進去,若是誰也無法動彈,先給普珠上師服用。」唐儷辭溫言道,「房內就拜託姑娘了。」


  「外面難道——」鍾春髻並未發覺門外有敵,失聲道,「難道有人?」唐儷辭微微一笑,袖中藥瓶擲出,「救人要緊,姑娘進門吧。」鍾春髻心思微亂,接葯轉身奔入房中,若是門外真的有敵人來襲,憑唐儷辭一人抵擋得住么?踏進房中,池雲幾人面色青紫,各自運氣抗毒,這毒厲害非常,遲得片刻便已侵入經脈之中。普珠上師獨力救人,蕭奇蘭臉色轉好,他卻甚是清醒,知道是自己傳毒眾人,神色痛苦。鍾春髻手握藥瓶,見狀不敢遲疑,倒出一粒藥丸,塞入普珠上師口中。普珠上師功力深湛,尚未陷入無法挽回之境,解藥入喉,正值加緊運氣之時,全身血氣運行,很快化開藥丸,臉上的青紫之色逐漸褪去。鍾春髻將解藥分發眾人,心下詫異,為何唐儷辭會有解藥?難道他竟能預知余泣鳳在劍上下了什麼毒?


  普珠上師緩緩收功,蕭奇蘭臉色緩和,疲憊已極,沉沉睡去。池雲幾人調息守元,各自逼出毒性,雖然中毒不深,但這毒霸道之極,中毒片刻,就讓人元氣大傷。鍾春髻手按劍柄,凝神戒備,她是名師之徒,雖然雪線子教之無意,她卻學之有心,見識不凡,眼看這毒烈如火焰,中毒之後臉色青紫,損人真元,心中微微一震:難道這竟是消失江湖多年的「焚天焰」?聽說此毒別有奇異之處,中毒之人越多、又聚在一起,毒性就越強,若是一人中毒,反而易解。


  屋外一片寂靜,只余梅落靜夜之聲,仿若連站在門口的唐儷辭都在這份靜謐之中消失了。鍾春髻凝神靜聽,只聽林中落梅漸漸的多了,紛紛揚揚,似乎無聲的颳起一陣旋風,隨即「嗒」的一聲輕響,毫無人跡的梅林中就似憑空多了一隻腳,往前輕輕踏了一步。


  「嗒」的另一聲微響,屋后也有人輕輕踏出一步,梅林之中那人再進一步,屋后之人也往前一步,梅林中那人再進一步,屋后之人卻不動了。


  唐儷辭倚門而立,梅林中一個淡紅色的人影緩步而來,屋後轉角之處,一個灰衣人靜靜站在牆角,落梅繽紛縹緲,突聽一聲低沉恢弘的弦聲遠方一響,猶如鼓鳴,又如墜物之聲,聲過之處,梅花急劇墜落,瞬間滿地梅白,猶如落雪。


  弦聲一聲、兩聲、三聲……寂靜恢弘,如死之將至,隱隱然有天地之音。


  淡紅色的人影動了,踏著弦聲而來,一聲、一步。


  屋后之人不動,不言。


  唐儷辭面帶微笑,看著踏弦聲而來的紅衣人。


  那是個面容俊俏的年輕人,衣上綉滿梅花,梅是紅梅,和林中雪梅渾然不同,雙手空空,未帶兵器,林風徐來,撩起衣袖蹁躚,他的雙手手腕之上各刺有一朵紅梅,手白梅紅,刺眼異常。屋后之人是什麼模樣他不知道,但顯然,不會比眼前這位紅梅男子差。自換功以來,唐儷辭尚未遇到真正的對手,不知眼前背後這兩位是否能讓他另眼相看?


  弦聲隱約只響了三聲,隨即靜止,那沉斂的氣氛宛若陰雨欲來,濃雲橫聚,壓頂欲摧。


  屋內池雲突地睜開眼睛,他行功尚未完全,突然停下,掙扎站了起來。鍾春髻吃了一驚,急急將他按住,低聲道:「怎麼了?毒傷未愈,你起來做什麼?」池雲衣袖一擺,唰的一聲將她推開,咿呀一聲開門而去,雪白的背影消失在門縫之間。她怔了一怔,這人雖然口齒惡毒,卻是重情重義,中毒之軀,仍不肯讓唐儷辭一人當關,只是以池雲此時的狀況,就算出得門去,又能幫到什麼呢?略一沉吟,她點了房內眾人的穴道,此時此刻,讓他們奮起動手,不過送死而已。


  大門一開,池雲身影閃了出來,唐儷辭微笑道,「這時是你要站在我身後,還是我依然站在你身後?」池雲臉色蒼白,低咳了一聲,「什麼時候,說的什麼廢話!就憑你,擋得住七花雲行客么?他奶奶的就算老子完好如初,也未必擋得住一兩個……咳咳……」唐儷辭衣袖一舉,衣袖飄拂如雲,將池雲擋在身後,「既然你擋不住一兩個,那隻好站在我身後了。」池雲呸了一聲,閃身出來,「放屁!這些人武功自成一派,合奇門幻術,動手的時候會施放各種古怪藥物,又會陣法,乃天下最討厭的對手之一。」唐儷辭湊近他身後,微笑道,「真有如此可怕?」池雲凝視對手,絲毫不敢大意,「七花雲行客」共有七人,世上誰也不知其本名,各人各給自己起了個古怪名字,平時江湖雲行,亦正亦邪,此時前來,難道竟然成了風流店網羅的高手?一念尚未轉完,突地背後寒毛直立,驚覺不好,只聽「啪」的一聲輕響,頭腦一陣暈眩,背後人溫柔嘆道,「我叫你站在我身後,誰讓你不肯?不過我便是明知你不肯,才這樣說……」池雲仰后栽倒,唐儷辭一把接住,背後一靠房門,大門一開,他將池雲遞給身後的鐘春髻,微笑道,「麻煩鍾姑娘了。」鍾春髻將人抱了回來,低聲道,「七花雲行客非是等閑之輩,唐公子千萬小心。」唐儷辭往前一步,房門合閉,他整了整衣袖,衣裳潔然,「是啊……看客人不願趁人之危,便知是好對手。」他這一句是對梅林中那紅梅男子說的,那紅梅男子不言不動,風吹梅花,越墜越多,在他身周下著一場不停的梅花雪。


  「你、有傷。」


  落梅斜飄,掠眉掠鬢之際,那人低聲道,聲音沙啞,如石磨轉動,和俊俏的外表渾然不配。唐儷辭舉手為禮,「不知兄台如何稱呼?為何事前來?如此摧花,令人惋惜。」那人低聲道,「我、在算卦,非是摧花。」唐儷辭道,「落梅為卦,莫非兄台做的是梅花易數?」那人沙啞的道,「我、就是梅花易數。」


  梅花易數,乃是落梅為卦的一種方法,這人竟然自稱梅花易數,莫非其人自居為一卦?又或是真正精通此術,痴迷到走火入魔的地步?唐儷辭微微一笑,「不知梅花兄算出了什麼?」


  梅花易數道,「你、殺了余泣鳳,該死。」唐儷辭道,「這梅花兄算得就不對了,余泣鳳非我所殺,乃是劍堂意外爆炸,不幸身亡,與我何干?」梅花易數道:「梅花、說你殺了余泣鳳,我、說你殺了余泣鳳,你就是兇手。」唐儷辭道,「原來如此,承教了。」


  鍾春髻在門后窺視那「梅花易數」,只覺此人行動之間略顯僵硬,雙目無神,說話顛三倒四,似乎神智不清,心裡駭然,世上有誰能令七花雲行客變得如此?梅花易數只怕是被什麼邪術控制了心神,關鍵也許就在剛才那幾聲弦響。屋側陡然風聲如嘯,那灰衣人身影如電,剎那搶到唐儷辭身側兩步之遙,手持之劍劍長八尺,竟如一柄長槍,劍尖駐地,劍氣掠土而過,其人身周丈許方圓之內飛砂走石,淪為一片空地!唐儷辭和身後房屋在他劍氣之內,頓時唐儷辭衣發俱亂,屋后屋瓦震動,牆上白灰簌簌而下,似有地震之威。鍾春髻受此震動,在門后連退三步,失聲道:「狂蘭!」


  原來「七花雲行客」共有七人,此七人原名為何世上誰也不知,在江湖上經常出現的共有三人,號為「梅花易數」、「狂蘭無行」、「一桃三色」。這幾人為中原劍會貴客,每年劍會之期,都被列為劍會評判之一,每位參與劍會比武之人所施展的劍術武功,都要經過這幾人的眼,寫下評語。雖非白道中人,七花雲行客也絕非姦邪之輩,和余泣鳳交往甚篤,但不知為何余泣鳳淪為風流店座下棋子,連七花雲行客也被其網羅,風流店究竟有何妖法邪術,能操縱這許多人的意志?

  門外唐儷辭一人對上梅花易數和狂蘭無行,梅花易數神智似清非清,狂蘭無行一身灰衣,披頭散髮,渾然不知究竟是清醒還是糊塗,然而狂蘭長劍橫掃,梅花易數衣袖一揚,十來朵白色落梅破空而來,凌厲之處勝於刀刃,直襲唐儷辭上身十數處大穴!


  唐儷辭背靠房門,此時此刻,他卻眉頭微蹙,手按腹部,微微彎腰。門后的鐘春髻整顆心都懸了起來,幾乎脫口驚呼,危急之刻,唐儷辭要是舊傷發作,無法抵敵,那房內五人豈非全無生還之望?十數朵白梅破空,唐儷辭橫袖一掃,梅花被袖風擊落,然而狂蘭八尺長劍帶著凄厲的劍嘯,已緊隨白梅之後攔腰砍來,這一劍非但是要把唐儷辭一劍砍為兩截,連他身後房門都要一劍砍開,梅花易數白梅失手,人影如花蹁躚,搶入劍光之下,梅葉刀夾帶點點寒芒,盡數攻向唐儷辭雙腿雙足。「啪」的一聲輕響,唐儷辭空手奪白刃,右手雙指捏在狂蘭長劍之上,然而雙指之力難擋一劍之威,雖然劍勢已緩,卻仍是斬腰而來。梅花易數矮身攻擊,梅葉刀已至唐儷辭膝旁,若是一刀下去,便是殘疾!鍾春髻臉色蒼白,如此攻勢,世上幾人能擋?卻聽唐儷辭在疾劍厲刀之中柔聲道,「鍾姑娘,來者只有兩人,帶人離開!」他驀地雙指一扣,狂蘭長劍應他雙指之力,竟而一彎,叮的一聲恰好擋住膝邊梅葉刀,長劍隨即彈回,劍勢不減,唐儷辭背靠房門無處可退,梅花易數一伏躍起,梅葉刀唰的一記掃頸,雪亮的刀光之中乍然爆射出一片淡紅之色,那是刀柄處噴出的霧氣!這兩人一人出手已是絕頂高手,兩人聯手,不過兩招,唐儷辭已在必死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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